第10章 春日宴(一)
春日宴(一)
人影在城郊樹林間停下,斑駁的樹影打在他的身上,周圍寂靜無聲。
匡天一也停下開口道:“為何?”
對方聽懂了,回答道:“不是為了你。”
他壓制住憤怒,說道:“你就是故意的!好讓我一直欠着你!”
王十安轉身,他早知道匡天一認出他了。原本先他一步抵達長安,把青翎劍交到薛寶山的手上,就想走來着。可還是想看看這個徒弟到底能不能進承天司,沒想到這個小子犟得很。他笑道:“我送劍,是與薛寶山的約定,不是為了你。”
匡天一沒有說話,王十安繼續說道:“這些年在江湖打打殺殺,他倒是幫我擺平了不少麻煩。我送禮是為謝恩,不是讓他做人情收你的。但是沒想到他精得很,什麽都沒做,反倒讓你欠了人情。”說着就笑起來。“放心吧,他是真的看好你。”
匡天一嚴肅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我根本不是匡莫言的兒子呢?”他的确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是。他因為任務來到這個世界,擅自改變了匡天一的人生軌跡,跟着與他有關的所有人都在改變了。或許王十安沒遇到他,根本就不用把那把劍送給別人呢?也許會活的更自由呢?
他接着說道:“我來自另一個世界,而這個世界全部都是被設定好的,所以裏面的人物的命運是一定會發生的,我沒法改變,我也不想改變,我終究會回去,不想跟這裏的人有任何羁絆。那個世界的我在一家新聞社工作了五年!五年你知道什麽概念嗎?從實習生幹到老資歷,一只狗都該升官了,結果主編就壓着我!欺負我是孤兒,一個人在社會上沒地位,沒錢,沒退路,就得受人擺布。我不做這份工作,還有很多人搶,根本沒有出頭的機會!”
王十安也不管不顧說道:“我不是跟匡大俠有什麽很深的羁絆,我只是受過他救助的一個很普通的人而已。有一天我醉倒在路邊,被一群人圍毆,他路過救了我,這才讓我留一條命。後來我開始學武浪跡天涯,之所以用你爹的名號,一是為了給自己壯膽,二是如果你爹有仇家,到處都是匡莫言的話,也好迷惑對方。”
匡天一突然反應過來,嘀咕了一句:“額,可是這樣不會給我爹樹敵更多了麽?”
“不重要了。心随境轉,我現在說你是我徒弟,那你就一直都是。”王十安答道。
“那把劍真的很貴重。”
“我知道。買你我的命都還多。”
“那是你的貼身武器。”
“我知道。背了很多年一直當棍子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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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天一再也說不出話,他雙肩抖動,突然蹲在地上抽泣起來。嗚嗚咽咽地把自己抱作一團,看着像一只小狗。
王十安見狀倒是被吓了一跳,他身體向後弓,雙手不由自主在空中劃拉了一套拳法,驚慌說道:“你咋了?怎麽像個女娃娃一樣?”
匡天一帶着哭腔說道:“我頂撞你,要進承天司,可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做一個江湖逍遙客多快樂,和必來摻和人情世故。”
王十安說道:“傻孩子,江湖就是人的江湖,人情才是最主要的。有人才有江湖,這點不能反。帶着青翎劍對于我才是個麻煩,如今我終于可以做一個快活老頭了。”看匡天一還在哭泣,他繼續說道:“繼續你的旅途吧,我也要繼續我的了。”
過了良久,匡天一起身作揖,鄭重說道:“師父保重。”随後轉身離開。
只聽見身後王十安又吟起那首詩:“莫叫身死不得志,逍遙一夢複千年!”
随後他一夜無眠。
一大早上,匡天一就站在了薛寶山家門口。今天是承天司學員報道的日子,大街上行人車馬紛紛,把朱雀街堵得水洩不通。但是他卻不着急,拜帖是一定要弄到手的,這一次就靠自己。
大門開啓,府上的老仆人出門灑掃,匡天一上前去,俯身作揖說道:“老先生,可否為我引見一下薛将軍。”
那老仆人認出這是昨日府上的門客,對他說道:“小爺請随我進來。”随後放下手中的木桶,徑直領着匡天一進前廳去了。“主人還在偏院校場早練,小爺先在此等候一會,我先去禀報。”
匡天一只能坐在前廳靜靜等待,過了好一會兒老仆才回來,對匡天一說道:“主人有請,小爺請跟随我來。”
這是将軍府後院搭建一處小型校場,中間一大片泥土低被踩得寸草不生,兩旁還放着刀槍劍戟等各種各樣的兵器。一塊用木板壘起的小臺子上,穿着常衣的薛寶山正在卸手上的沙包,匡天一剛好趕上他的早練結束。
“匡兄弟,有沒有興趣試上一把?”薛寶山依舊是笑盈盈地對他說道,仿佛什麽也沒發生。昨天自己收到青翎劍過于激動,還以為王十安跟他已經商量好了,現在整得兩邊人都有點尴尬。年輕人自尊心強,匡天一今天再過來找他,也是意料之外,倒是讓他重新審視了匡天一起來。
“薛将軍,我已拜別師父,今天我是正式來投入您門下的。”匡天一說道。“我知道薛将軍愛才,我也勉強跟着師父學了幾招,不說出神入化,也能游刃有餘。我知道大丈夫獻身立國,還希望薛将軍能收下我,讓匡某有機會報效朝廷。”
“你說游刃有餘,那你可是能接我幾招?”薛寶山說話間,拳頭已經向匡天一打過去。
匡天一迅速閃過,躬身作豹形,幾乎是同時間,他向薛寶山出拳,腳速太快,泥地都被鏟起來一塊小坑。薛寶山接住這招,兩人來來回回打了十個回合,薛寶山勉強勝出。他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薛某眼光真是好,沒看錯人啊。你師父的遭遇實屬可惜,還希望你以後能繼承師志,成就一番事業。”
匡天一興奮說道:“那這麽說,您願意将我收歸麾下了?”
薛寶山點頭,他是對這個毛頭小子另眼相看,留在江湖中說不定是個禍患,還不如收編軍隊,為朝廷效力,也算是一樁好事。
“承蒙薛将軍賞識,只是我現在有一個不情之請。”匡天一為難說道。
“但說無妨。”
匡天一想了想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不能說自己是去找混元珠的,也不能說是想要學習法術,更不能說自己不日就要離開這裏。他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我一路上走來,有江湖俠客,有妙法幻術,各類高人層出不窮,便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承天司不僅廣招天下人才,還能到處行善救人,我也想進去學一學,好增長增長見識,也能多一份學問。”
薛寶山笑了笑,從衣兜裏掏出拜帖,說道:“早便知你會回來找我,後生可畏啊,你也去好好修煉修煉吧。”
成了成了,這下終于放下了一塊心裏的大石頭。匡天一接過拜帖,俯首作揖回答道:“是!”
望着離去的匡天一的背影,一旁的老仆人對薛寶山說道:“主人,這個小子不簡單,怕是心性沒那麽容易定下來。”
薛寶山說道:“那就讓裏面那些人好好教教他吧。”
老仆作揖退下,面無表情繼續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朱雀街的盡頭,坐落着當今最有名的學府:承天司。國師掌司,神女掌印。
方才薛寶山真夠意思,不僅給了拜帖,還給了資金。看來這下子,他真的就算是薛寶山的門客了。匡天一并不急着去承天司報道,而是按照自己的習慣,在市井之中轉悠了好一會。酒肆的鋪子裏,倒是聚集了不少交談暢飲之人,大家各說各話,還能聽到不少八卦:“當今皇帝求仙問道,倒是給了承天司的學員升遷的機會,硬生生從科舉之中殺出一條路來。如今各方勢力紛紛栽培自己的羽翼,不管有天賦沒天賦的,只要有機會就送進來,為的就是走仕途之路,在朝廷擁有一席之地。曾經被人輕視的玄學歪理,現在倒成了主流正統了。”
“我只覺得好笑,就這亂糟糟的世道,還真有人擠破頭往朝廷裏跑的,倒不如自己自立為王,另起爐竈倒也好。”
“話可不能這麽說啊,你怎麽想着不去朝廷辦事,然後跟那個國師一樣控制無知小兒呢。”一旁喝的醉醺醺的大胡子大聲說道。
話說到這其他人都不敢吱聲了,“哎喲這位爺爺,不要再說了,這熱鬧的日子可不能平白無故進去了啊。”店小二也怕了這些人,只怕是招來了官兵,大夥一塊玩完。
“起義軍打都打不完,我看這長安也熱鬧不了幾回了,到時候大家還是想着投靠哪位官爺,趁早為自己打算了才好。”大胡子不依不饒說道,完全就是放飛自我了,也沒有人搭腔的,但也沒有反駁的。
匡天一只是無奈,自己起身又去別處去了。他現在覺得自己像是滿地圖跑刷經驗值的,這些個npc只管說着自己的話。看這情形怕是唐晚期了,沒有了盛唐那嬌縱繁華的勢頭,人人都在抱怨皇帝。匡天一不太了解唐晚期的歷史,只是隐約記得幾個大事件,不過這也與他無關了,好好活着,拿到混元珠才是大道理。
承天司門外,各處各地的生員從四面八方趕來。一個衣着華麗的高鼻梁大胡子白人,騎着大駱駝在那裏叽叽喳喳,似乎像在跟人吵架。
大門打開,一個佩戴月季雕花劍的司門師兄說道:“接下來再進五個人,請出示拜帖,有序進入。”劍上還刻着一個‘梁’字。
只見那個騎駱駝的“蹭”一下起身,縱身飛到了門前。拿出拜帖與那人看,說道:“芙蕖國王子默德哈米爾,詹事司直艾乙拜帖。”說完還驕傲擡起了頭。
梁啓瑞看了一眼,也不管人家聽不聽得懂,直接說道:“一個七品小官也要來湊熱鬧。”霎時間空氣都凝固了,原本熱鬧的場面也變的安靜下來。師兄還是不緊不慢說道:“下一位。”
匡天一不由得開始擔憂起來,這又是一個什麽鬼地方。
排了好久的隊,等到了他進去已經是月亮高高挂了。“山野小子匡天一,長安皇城北衙将軍薛寶山拜帖。”匡天一不緊不慢說道。
“你不是掌印舉薦的麽?”梁啓瑞疑惑問道。
“師兄您認識我?”匡天一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難不成他是當時跟在神女身後一群人中的一個?
“你的大名早就傳遍了,我們還想着你會考出怎樣的成績了。”梁啓瑞略帶玩味說道。
“不敢不敢,那日後還得多仰仗師兄師姐們的照拂啊,師弟我做牛做馬。”
“下一位。”梁啓瑞沒回答他,也沒給他套近乎的機會。匡天一識趣退下了,這一盆涼水澆的,看來做狗腿子還有碰釘子的時候。
“承天司,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你就要被我翻得底朝天了。”此刻的匡天一充滿野心地望着這個地方,而未來的一段日子裏,他開始期待這個神秘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