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李昕熠所在的醫院規定ICU每天有兩次探視時間,分別在上午和傍晚,每次探視人數僅限一人。
第二天上午,趙航照例前來探望。他總覺得這場車禍是李昕熠在冥冥之中替他擋了災,因此心中充滿了愧疚,不錯過每一次探視的機會。
李昕熠因為強力止痛劑的作用,整個人一直昏昏沉沉的,他在半睡半醒間隐約聽見有個男人的聲音在向護士打聽他的情況,立刻掙紮着睜開了眼睛,朝着那聲音望過去。
“昕熠,你醒啦?”趙航關切的面容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李昕熠失望地慢慢轉回頭,委屈得直想掉眼淚。他都已經這麽慘了,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連想說的話都說不清楚,唯一的願望就只是想看一眼那個他心心念念的人,為什麽連這都不能被滿足呢?
他含着眼淚,努力擡了擡手指,含混不清地重複着:“寧嶼……寧嶼哥……”
趙航努力聽了半天,終于分辨出來他說的什麽。“寧嶼哥啊,他去上班了,這兩天他為你的事兒馬不停蹄地來回跑,耽誤了不少工作。昨天你剛醒過來,人迷迷糊糊的,我就沒跟你多說,寧嶼哥在你出事之後跑去了你老家。”
他把紀寧嶼做的那些事從頭到尾原原本本給李昕熠講了一遍,然後由衷地感嘆道:“寧嶼哥這次真的是太夠意思了,如今這年月像他這麽仗義的人實在是太難得了……”
李昕熠在趙航的講述中不知不覺早已熱淚盈眶。原來紀寧嶼昨天說的有事耽誤了,其實是在為了他而操勞奔忙。原來當他在哀怨紀寧嶼沒來看他時,這個人正在全力以赴奔向他身邊。
好想好想見到那個人,看着他溫柔的眼神和醉人的微笑。
李昕熠又開始拼了命地重複那個名字,這一次他終于完整地說出了自己的願望:“我想見……寧嶼哥……”
“你想見他啊?你是想感謝他嗎?”趙航問。
李昕熠點了點頭。
趙航說:“你現在又說不了話,還不如等你好一些了再好好感謝他。”
李昕熠固執地搖了搖頭,對紀寧嶼的無邊思念讓他的眼淚又開始翻湧。他知道他應該懂事,不要再給紀寧嶼添麻煩,可是身體剛剛遭遇了重創的他心理也變得格外脆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趙航見他眼淚汪汪的樣子,有點不明所以:“你就這麽想見他啊?那……要不我等會兒出去之後給他打個電話?”
李昕熠用盡全力地點頭。
趙航以為李昕熠是被紀寧嶼的熱心腸所感動,着急要向對方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于是答應道:“那行,我幫你問問他今天有沒有時間過來。”
……
上午的探視時間結束後,李昕熠一整天都過得極不踏實。他害怕紀寧嶼沒時間來看他,更害怕紀寧嶼來了,他卻睡着了,錯過了相見。
躺在病床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漫長,他在無盡的想念和糾結中躁動不安地等待。每一次有人靠近他的床邊,他都要趕忙睜開眼睛,在看到來的人是醫生或護士後,又失望地閉上眼睛。
就這樣反反複複不知折騰了多少次,他終于撐不住困倦進入了夢鄉。他在夢中感覺有一雙溫柔的眼睛正在凝望着他,那目光讓他既心安又心動。他隐隐約約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那聲音極輕柔,比起呼喚更像是安慰。
于是他更加安穩地沉浸在舒适的睡眠裏,直到一個意識忽然閃現在腦海:那聲音是寧嶼哥。
他朦朦胧胧睜開雙眼,那張魂牽夢繞的臉就真的出現在他面前。
“昕熠,是我。”紀寧嶼微笑看着他:“趙航說你想見我。”
李昕熠朝他伸出手,被紀寧嶼小心地握住。
當掌心的溫度交融在一起的時候,李昕熠的眼淚又不争氣地湧了出來。他好恨自己居然真的睡着了,浪費了這麽寶貴的相處時間。他想問紀寧嶼來了多久了,為什麽不叫醒他。
愧疚、自責、興奮、感激,所有激烈的情緒最後全部只化成兩個字:“別走……”
他一邊哭一邊不斷重複着這兩個字,像是在用生命做着卑微的乞求。
紀寧嶼俯下身,心疼地幫他擦着眼淚:“昕熠,不哭,我在這兒呢,你現在需要好好休養,ICU不允許家屬陪護,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但是我答應你,每天都會來看你,好不好?”
李昕熠哭得眼眶通紅,好想不管不顧像個孩子一樣撒潑耍賴讓他一直守着自己,和死神搏鬥的日子太煎熬了,他太需要這個人給與的力量。
可不管他再怎麽痛哭,這世界終是不會圍着他運轉半分,醫院不會因為他不願意就為他破壞規定,紀寧嶼也不會因為他可憐就愛上他。
到頭來他能做的,就是仗着紀寧嶼的善良,趁機緊緊抓住心愛人的手,然後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
接下來的日子,紀寧嶼每天都會提早下班去ICU探望李昕熠,再把欠下的工作帶回家去做。每一次李昕熠都要拉住他的手,用依依不舍的眼神看着他。
由于ICU每次只允許一名親友探視,紀寧嶼并不知道李昕熠是只對他如此依賴,他以為李昕熠遭遇如此重大的變故,身邊卻沒有一個親人相伴,才會格外渴望朋友的關懷。
直到十天後李昕熠從ICU轉入普通病房,所有人才察覺到他的異常。普通病房可以有人陪護,并且探視的時間和人數限制也不像ICU那麽嚴格,如此一來李昕熠對待紀寧嶼和對待其他人那截然不同的态度,就被凸顯了出來。每次只要紀寧嶼出現在病房裏,李昕熠的眼中就會閃着光芒,整個人肉眼可見變得激動。而每當紀寧嶼要離開的時候,他就會露出被主人遺棄的狗狗一樣的神情。
到最後連傑西那個思維簡單的大直男都看出了不對勁兒,跟其他幾個人私下裏嘀咕着:“你們最近有沒有覺得李昕熠那家夥看寧嶼哥的眼神好像不太對勁兒?就說他感激寧嶼哥為他做的那些事兒吧,但是這表現得也有點兒太熱情了吧?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愛上寧嶼哥了呢。”
老白說:“你別說,我也感覺到了,那天我去看他,一進病房,他看見是我,立馬露出了特別失望的表情,我跟他說話他也沒精打采的。後來寧嶼哥去了,他那眼睛蹭地一下!就你們看過動物世界裏獵豹在夜間攝影機下那個光嗎?就跟那一模一樣!兩眼唰唰的放光!寧嶼哥走哪兒他那眼神兒就跟到哪兒,我感覺他恨不得把倆眼珠子摳下來貼寧嶼哥身上。”
趙航說:“你們是不知道,李昕熠從ICU轉到普通病房的時候是我和寧嶼哥跟在旁邊的,他當時一見着寧嶼哥就死死攥着人家的手,後來發現我也在那他才撒開手的。我那時候就覺得他看寧嶼哥的眼神兒黏黏糊糊的。”
老白摸着下巴說:“這麽看來,他倆應該是好上了?”
傑西疑惑道:“所以……這出車禍還能改變性取向?”
趙航說:“有可能,我以前好像在哪兒看過類似的報道,國外有這樣的例子,據說是跟大腦受傷有關。”
傑西說:“所以他這算是撞傻了嗎?”
幾個男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着,安桉在一旁小聲對大夢說:“他們幾個在說什麽呀?昕熠哥對寧嶼哥一直都很不一般啊,他以前每次要去給寧嶼哥上課之前都會洗頭,還會換上他最幹淨的衣服,我只要看見他那天的打扮,就知道他晚上是不是要去見寧嶼哥。出事之前那幾個星期,他們兩個每天都見面,昕熠哥還買了好多游戲和書帶過去呢。”
大夢嗤笑了下:“那幾個後知後覺的白癡還以為發現了新大陸呢,還車禍改變性取向……算了,就讓他們瞎猜去吧,咱倆就默默看戲,看他們還能編出什麽新花樣兒來。”
病房內,紀寧嶼正在給李昕熠喂飯,李昕熠一邊吃一邊偷瞄着眼前的人。出了ICU之後,他不敢再仗着自己的傷勢去握紀寧嶼的手了,怕過于沒分寸的舉動引起紀寧嶼的反感,可他看紀寧嶼的眼神卻是愈發地不受自己控制。
這是李昕熠人生第二次如此接近死亡,上一次有人替他抵擋了傷害,而這一次他是正經八百從鬼門關走了一遭。這讓他對許多事的想法都不同了,獨自躺在ICU裏的每一分鐘,他都在重新思考活着的意義。生命如此脆弱不堪,畫地為牢是多麽可笑,如果一輩子都不曾遵從內心地活過,那所有的掙紮和努力又有什麽價值?
他決定直面內心,再也不去自欺欺人。他喜歡上了紀寧嶼,不是出于能力上的崇拜,也不是單純身體上的吸引,而是完完整整喜歡上了這個人的全部。盡管他的這份喜歡很可能永遠得不到回應,但至少他曾認認真真地把一個人放進過心裏。
“你是不是又睡不好?”李昕熠看着紀寧嶼眼睛下面的烏青問道。
紀寧嶼微微點了點頭:“吃了藥也睡不着。”
李昕熠擡了擡到處都纏着繃帶的胳膊:“你別在這兒陪我了,趕快回去休息吧。”
紀寧嶼搖搖頭:“我回去也睡不着,還不如在這兒陪你說說話。”
李昕熠心疼地看着他:“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兒了?”
紀寧嶼再次搖了搖頭,眼神裏滿是無奈與悵然。
李昕熠怕引起他的反感,不敢再追問,只遺憾地說:“要是我現在能彈吉他給你聽就好了。我這個手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彈吉他。”
紀寧嶼安慰他道:“你別瞎想,醫生說了你的手沒有大礙,等你把手臂上的骨折養好了之後就能跟以前一樣了。”
李昕熠悄悄看着他:“寧嶼哥,要是我再也不能彈吉他了,是不是對你就沒有價值了?”
紀寧嶼笑了下:“你在說什麽傻話?你自己說說你這個吉他老師都已經不務正業多長時間了?對我來說你會不會彈吉他,給不給我上吉他課都不重要,你已經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我很珍視你這個朋友,只要你能好好的,對我來說就是價值。”
李昕熠燦爛地笑起來,眼睛裏像盛滿了整個銀河,讓這個笑容看起來格外明亮。
紀寧嶼盯着他,一瞬間晃了下神。
李昕熠被他盯得臉頰發燒,不好意思地說:“你幹嘛這麽盯着我看,我這個光頭是不是特別醜?”
紀寧嶼說:“沒有,其實我覺得你留短發應該會更好看,因為你的臉型特別好,被長發遮住有點可惜了。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審美,你如果喜歡長發,可以再重新留起來。”
李昕熠喜滋滋地說:“不留了,我現在也覺得短發好看,就像你這樣的,我覺得最好看。”
紀寧嶼完全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淡淡笑了下,然後忽然想起什麽,到電腦包裏取了個東西出來。
“這個送你。”他把一部手機放在李昕熠手邊,“你之前那個已經被撞壞了,沒法修了。”
李昕熠看着那部手機驚訝地說道:“這個……真的送我了?這得比我之前那個貴十倍吧?我哪兒配得上用這麽好的手機啊?”
紀寧嶼說:“這有什麽配不上的,你大難不死,這個就當慶祝的小禮物了。你之前手機裏的數據,我都給你導到這個新手機裏了。不過你放心,我除了當時為了找到你外婆的聯系方式查看了你的通訊錄和購物軟件裏的收貨地址外,其他什麽內容都沒看。”
李昕熠感激地看着他:“謝謝你,寧嶼哥!趙航把你為我做的那些事都跟我說了,對不起,我害你白跑了那麽遠的路。”
紀寧嶼說:“這有什麽對不起的,你又不是故意的。現在你好好地活着,外婆也不用跟着擔驚受怕,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其他的不重要。好了,別想這些了,快看看新手機喜不喜歡?”
李昕熠只有一只手能有,紀寧嶼舉着手機,給他當人肉手機架。
新手機的系統和之前的不太一樣,李昕熠花了點時間才找到想要找的那個文件夾。
“寧嶼哥,你有耳機嗎?”
“有啊,你要聽歌嗎?”
“不,我要彈吉他給你聽。你把那個折疊床放下來,躺在上面。”
紀寧嶼看了看李昕熠,依照他說的把陪護用的折疊床打開,躺到了上面。
李昕熠用手機連接上紀寧嶼的耳機,按下了播放鍵。
悠揚的吉他音在耳機裏響起,是李昕熠自己寫的曲子。紀寧嶼看向他,他笑着用口型說:“閉上眼睛。”
紀寧嶼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任輕柔舒緩的音樂流淌進自己的身體,把意識完全占據。
病房內一片安靜,不知過了多久,紀寧嶼的呼吸逐漸放緩,面容也完全放松下來。
李昕熠嘴角挂着笑容,默默看着紀寧嶼的睡顏,內心被滿足感占據。
我還活着,還能留在你身邊,哄你入睡,這一切真的太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