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言時投喂
13、言時投喂
◎我只是看二妹妹吃東西,想起幼時養過的一只雪兔◎
他說:“下癢教的課,二妹妹若想學,來找我就好。”
江窈沒想到他不但包庇了自己,還要給她開小竈,夫子的課晦澀難懂,但若是有言時給她講解,可就事半功倍了!
她癡癡望着言時,仿佛言時這張臉上就寫着日後能助她發家的秘籍。“多謝言時哥哥,從今往後你就是阿窈的夫子了!”
說完還有模有樣地拱手躬身長拜,“學生江窈拜見言夫子!”
言時笑笑,“回頭可別忘了補上六禮束脩及贽見禮。”他聲音溫和,語調不緊不慢,連開玩笑也給人極度縱容之感。
江窈盈盈一笑:“謹遵師命。”
自這日起,江窈成了言時的小弟子。
書院不限制上下癢弟子間的交往,只對男女大防有要求。
江窈用頭頂戴着的書童帽把前額細碎的頭簾一裹,原本那嬌滴滴的氣質被壓住了,一身寬大青衿再套在小身板外,這下真像個五六歲的男孩。
她時常光明正大地去找言時,反正她人長得小,就算被發現是個姑娘家旁人也無從指摘。
二人隔三差五便一道去後山的亭子處溫習功課,言時對她而言實在是位好夫子,每次他會把新習得的書文逐字逐句給江窈先念一遍,再一句句地給她解釋。
“孫子曰,善戰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石桌對面拿着筆的江窈點點頭。
“致人之意,即牽制他人;致于人則正好相反,受他人牽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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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窈邊搖搖晃晃點着頭,邊持筆在紙上記着文章和釋義。
“二妹妹?”言時合上書,身子微向前傾,輕聲喚了她一聲。
江窈驚醒猛一下坐直,“啊?怎、怎麽了長生哥哥?”
言時渾身僵住了,書院選試那天,他就猜到了,但一直不敢相信,更不敢戳破她,此時聽到這熟悉的稱呼從江窈口中喊出,眼眶便開始泛紅,他啞聲道:“二妹妹方才叫我什麽?”
江窈粗枝大葉的,并未留意他的不對勁,撓着頭幹笑道:“我這是剛剛夢到扮成醜長生跟言時哥哥去考科舉呢!哈哈哈……”
“呸呸呸,我沒做夢。”
意識到錯上加錯,江窈窘迫地捂住嘴,嘴瓢已夠令人難堪的了,還火上澆油直說自個在聽講時打了瞌睡、還做上了夢。
換作哪位夫子能忍?
然而言時很有耐性,只一笑置之,摸了摸她的發頂,接着照例在講完後考一考她,借以鞏固。“方才我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江窈被問懵了,紅着臉拿起面前的本子,幹笑道:“我雖然記不清,但我、我有在紙上記下來了!”
她手忙腳亂地翻開本子,臉上的笑更僵硬了——這些歪七扭八的都啥玩意兒!
瞌睡時寫的字都不叫字,是鬼畫符!
言時将她變幻莫測的神情盡收眼底,微不可查地笑了。
其實方才她開始耷拉着眼皮時他就察覺到了,那小身板搖搖擺擺、腦袋像小雞啄米般一點一點地,手中卻仍倔強地握緊筆杆子,盲人作畫般記着筆錄。
奇特之處在于,每次她都能在即将倒地的那一瞬猛地一下彈回原處,活脫脫一個做成醉漢模樣的不倒翁。
言時看得趣味橫生便不忍打斷,誰知這丫頭比他想象的還厲害,這般情形之下,她竟還能分出一半神思,百忙中抽空做了個夢。
真是前程可期。
前途無量的二妹妹對着自個也讀不懂的筆錄一籌莫展,又不敢厚着臉皮央求言時再講一遍。
好在言時心思細膩,把自己面前的一本小冊子輕輕推到江窈面前。“無礙,我記下來了。”
江窈霧蒙蒙的眼兒看着言時,可憐兮兮的,小狗兒一般。她以額碰桌,權當磕頭,臉埋在桌案上,悶悶的聲音傳出來:“謝夫子寬恕,學生再也不打瞌睡了!”
言時仍舊笑而不語。
她也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了。
上次講到對弈時,她搖頭晃腦地,手中棋子下在半空中,身子一撲棱,灑了滿地棋子;上上次倒沒講課,她一個人在對面抄書,抄着抄着一個個字就長了腳,從本子上跑到了石桌上。
江窈看到言時垂眸含笑,便知道他定是在心裏嘲笑她食言而肥,可她也沒辦法,最近總動不動犯困,格外嗜睡。
“我想……我應當是要長身體了。”
她自欺欺人道,“雖說我現在才跟五六歲孩子一般高,柔姨說我後勁大,這不,開始抽條了!”
言時點了點頭,“原是這樣,那嗜睡也是情理之中。”
他順手從身側的書袋中拿出一包用油紙裹着的東西。“這是同窗給我的糖栗子,我吃着不錯,二妹妹要嘗嘗麽?”
江窈兩眼冒着光,書院三餐清淡,沒有山長準許不得随意出去,這一個多月她嘴裏都快淡出鳥來了。
她飛快地伸出手去接,在觸碰到油紙時又頓住了,讪讪地将手塞回袖中。“君子不奪人所好,在山上弄包糖栗子不容易,言時哥哥自己吃吧。”
看着那袖中騷動不安的小手,言時心裏門兒清,“我不喜甜食,這些栗子又實在太多,只好拜托二妹妹幫分擔一二。”
江窈咽了口唾沫,手重新從袖中伸出,“那就謝謝言時哥哥了!”
“不必客氣。”言時動手替她把紙包上綁着的草繩解開,修如玉竹的手指撥弄着粗糙的草繩和油紙,格外賞心悅目。
是種不帶矯飾、幹淨自然的美。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胖手,二者間大概是深山美玉同泥中蓮藕的區別。
言時已體貼地替她把栗子剝了開,遞到她跟前,“二妹妹,嘗一嘗。”
看着那顆躺在言時潔白手心的栗子,江窈生出了暴殄天物的錯覺,她小心接過來,珍而重之地放入口中。
“味道如何?”言時不錯眼地觀她神情。
江窈光顧着嚼栗子,騰不出嘴,便猛點着頭回應。
得到了肯定,言時這才又剝了一顆,遞給江窈。她含糊不清地說了句“謝謝”,忙接過去塞進嘴裏,巴掌大的臉蛋,僅僅是兩顆栗子就鼓得如同兩腮各養了只河豚。
這似乎讓言時極為滿足,他剝栗子的手動得更快了,待江窈咽下口中的栗子時,她面前又多了好幾顆剝好的。
為了不辜負言時,她只能埋頭苦吃。
“好了,栗子吃多了易積食。”言時一面說話,一面收拾桌上的栗殼,拾掇停當後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碎屑。
閑下來後,他開始觀摩江窈吃板栗的樣子,看得江窈不自在地眨了眨眼,“言時哥哥,我的吃相是不是不太好?”
言時搖了搖頭,“我只是看二妹妹吃東西,想起幼時養過的一只雪兔。”
哦。
江窈嚼板栗的嘴停了下來,敢情他這是借着自己重溫兒時養兔時光。
她慢慢咽下口中的栗子,整了整帽子和衣襟,端起大家閨秀的姿态來。
言時不再揶揄她,轉而問道:“敢問二妹妹,方才那個夢裏,你我二人可是金榜題名了?”
他說這話時神态認真,好似他們在談論的不是個夢,而是真實的經歷。
江窈信口胡謅道:“言時哥哥高中了,醜長生落榜了。”
其實她哪有做什麽夢?
只不過是困迷糊了,把前世今生相似的記憶弄混了。
那時長生哥哥喜歡用樹枝在地上寫字。
江窈不明所以,“村子裏的人都不識字,長生哥哥你練字做甚麽?”
長生寫寫畫畫的手仍未停下,只擡眸看了江窈一眼:“我怕太久不溫書,将來有朝一日出去了會忘記自己曾識過字。”
這話讓江窈沉默了。
彼時距她來到牙山村已過去了兩年,那次為了給長生求饒喊了姜叔一聲爹爹後,她只能繼續喊下去。
喊着喊着,漸漸也就習慣了。
每多喊一次,尴尬和不自在便少一分,倒不是她心底真認了姜叔夫妻做爹娘,而是出去的希望渺茫,她開始妥協。
然而長生的一句話讓江窈心裏又燃起希冀,可她不敢奢望,便問長生:“我們真的還能出去嗎?”
長生篤定道:“一定可以的。”
江窈那會已經十一歲了,整整兩年,她的個頭卻分毫未長。不僅沒長高,右腳還越來越僵硬,這兩個月時常感到發麻無力,前幾日打碎碗踩到了碎瓷片,她竟毫無察覺。
最後還是珍嬸發覺了,夫婦倆連夜背着她去隔壁山頭找土郎中。土郎中稱她大概是患了痹症,讓她做好可能會半身不遂的準備。
放羊回去的路上,回想起此事,江窈趴在長生背上低聲道:“那我就在村子裏等着長生哥哥出去以後,給我搬來救兵。”
長生的步子頓住了,“我會帶着妹妹一起出去的。”
江窈搖了搖頭,“我馬上就成瘸子了。”
少年把背上的小小身板往上托了托,“妹妹很輕,我背着走上十裏地也不礙事。”
江窈沉默着摟住他的脖子,不回話。
“這些事交給我去想辦法,但在那之前,妹妹不能打退堂鼓。”長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