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偷師學藝
12、偷師學藝
◎護着二妹妹是我分內之事◎
入書院頭一件事,便是行拜師禮。
聖人雲,先正衣冠,後明事理。
學子們換上青衿系好巾帽後,排列在講堂前,等待山長為其整理衣冠,此為正衣冠。
江窈個頭小,寬大的青衿套在她身上,像小猴子偷穿人的衣裳,立在一衆少年中突兀得很。雲謇過來依次替每位學子整理衣冠,在輪到江窈時,因身形差距過大,場面略顯滑稽。
而後衆弟子進入講堂,行盥洗禮,寓意去除塵埃,從今往後清心篤志。接着行叩首禮,先九叩首跪拜孔老先生、再三叩首跪拜書院的先生。
做完這些後,該向先生贈六禮束脩及贽見禮作為拜師禮物。
衆弟子的六禮束脩都大差不差,而贽見禮就大相徑庭,簡直教人嘆為觀止。
那幾位女弟子一出手就夠闊綽了,到了郭易,小公子一揮手,幾位仆從擡着大大小小的箱籠魚貫而入。
講堂內的三十名新入門弟子神色各異,有寒門同窗自慚形穢、有如雲蘿這般鄙于不屑者,還有同李妍沁那般不甘落後的。
更多的是江窈、言時這樣旁觀看戲的。
雲謇眼皮也不擡,吩咐幾位女弟子及郭易:“青雲書院不收超額之禮,擡回去吧。”
郭易上前一步,深深作揖:“弟子只一片尊師向道之心,絕無賣弄之意!”
說着讓仆從打開箱籠,衆人定睛一看,沒有預想中的金銀珠玉,盡是些書本典籍、筆墨紙硯。
然而雲謇仍不松口:“收回去吧。”
Advertisement
郭易也不執拗,再次恭敬地朝雲謇一拜:“是弟子考慮不周。”
他順從的态度倒是讓江窈始料未及,印象裏那人就是個倨傲無禮的貴公子,那一雙丹鳳眼常年吊着眼梢上下打量人。
她不由好奇地多看了他幾眼,正巧郭易也朝這邊看過來,見有個小丫頭片子正癡癡瞅着自己,習慣使然,朝她勾唇一笑。
江窈收回目光,拍了拍正悄悄泛起雞皮疙瘩的胳膊,這厮無藥可救,才十三四歲就已如此放浪,對她一個小孩都要抛媚眼!
獻完禮後,書院先生帶領衆弟子齊頌《大學首章》,再由弟子們獻茶,聆聽完先生訓示,拜師禮便是完成了。
江窈的小身板經過方才一番三跪九叩,已略感腰酸腿疼,眼下只想快點回齋舍休息。
誰知半道上,郭易攔住了她,“你就是雲家新來的妹妹吧?”
“你是誰?”她明知故問。
郭易微微歪了歪頭,“我是你郭哥哥,你父親同我父親曾一同在朝為官。”
江窈不願同他多說,撂下一句:“你認錯了,我不是什麽雲家妹妹。”
郭易不依不饒地追上來,“私下就不必裝了吧,你跟雲蘿長得這麽像。”
江窈最不喜歡聽到別人說她和雲蘿相像,尤其是郭易,上一世帶頭嘲諷她的人可不正是他?她不想理會他,徑直般往齋舍走回。
郭易尾巴似的綴在身後,江窈被惹急了,不客氣地問道:“你到底想怎樣?”
“我不過想認識一下二妹妹,有何不對?”郭易攤開雙手。
江窈嘆了口氣,重生後最叫人為難的事便是不知如何面對那些曾同她有舊怨的人。
雖知上一世同如今的他們無關,可她自認不是聖人,做不到心平氣和。
然而每每看到他們面對她的冷眼時無辜迷惑的神情,又感到一股有如重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仇人”們如今還談不上是仇人,那她的怨氣又該何去何從?
她想了想,最後說:“可我不想認識你。”
“為何?”郭易不解。
江窈明眸流轉,嬉笑着道:“可能我對你沒有眼緣吧!”
說完潇灑地離去,她找到了寬慰自己的由頭——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哪還需要講道理?
*
青雲書院由藏書閣、孔孟祠堂、成排的齋舍及一間大講堂組成。
講堂坐落在寬闊的庭院正中,是一面全敞開的廊軒式建築,這是弟子們聽學的地方。
而齋舍則是日常起居溫書的地方,書院共有上癢三十三、下癢六十六,攏共九十九弟子,分居在十間齋舍內。
每齋舍就是一間小院,江窈所在的齋舍是唯一的女齋舍,叫斂芳齋。
此時此刻,齋舍中。
“唉!”江窈頂着沉重的眼皮嘆了口氣,原以為息霧院是苦海,未曾想書院更甚。
這簡直是地獄!
下癢學子每日不僅得在天将明之時起來,還得時時端正視聽、謹言慎行;容貌衣冠需得莊重整齊,居所務必潔淨。
先生并非日日講學,但他們卻每日都有功課要做,有時候是謄抄《千字文》,有時候是默誦詩文。
反觀上癢的弟子,每日除了坐而論道、彈琴下棋,就是暢談于山水間,好不逍遙!
“這跟我想象中的書院不一樣。”江窈兩眼無神,趴在桌案上喃喃自語,這幾日的居學是抄上十遍《千字文》,且需用正楷。
可她一遍都不想抄!
“跟我預想的也不同。”李妍沁湊過來,她本是不想跟一個小丫頭聊天的,可奈何其他人都在埋頭苦讀,只有她倆消極怠學。
“那你為什麽來書院?”江窈問她。
李妍沁微擡下巴,“我阿娘說了,我将來是要做侯府主母的,深宅裏算計可多了,腦子糊塗可不成。”
她又問,“你呢?”
江窈來了興致,坐直了小身板。“我想念了書,将來做生意發大財!”
李妍沁卻不以為意,“從商乃是末流,況且你又是女子,何苦呢?”
江窈玩弄着手指:“正因我是女子,才想行商,女子嫁了人相公還會負心,我可不願意,我只想賺了錢去逍遙快活。”
李妍沁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小丫頭,“那是因為你把情意看得太重了,像我爹妻妾成群,但我娘就毫不在乎,反正只要正妻之位穩着就好。”
江窈因她的話陷入了迷茫,她明明覺得現在的她已不信真情,為何李妍沁反而說她太看重真情?
她問李妍沁,李妍沁聳聳肩:“我說不上來,可我娘就是這樣說我阿姐的。”
“那你阿姐可是過得不好?”江窈問。
“在我看來,沒有比她好的,嫁的人家貴不可言,夫君又忙得沒時間煩她,多好啊,可她反倒郁郁寡歡。”李妍沁托着腮,“我都想跟我阿姐換換呢!”
江窈真是羨慕她沒心沒肺的樣子。
*
這天江窈閑來無事,出于好奇,悄悄溜到講堂外聽雲謇給上癢學子講課。
她福至心靈,自己活過一世,要真從《三字經》《千字文》學起,得到猴年馬月才能變得滿腹經綸?
不如偷偷跟着上癢的學子聽講。
講堂內,雲謇正說到合縱連橫之術,忽然停了下來,對靠着窗的言時道。“外頭似有動靜,言時,你開窗看看。”
江窈暗道不好,狐貍爹不喜歡好高骛遠的弟子,更不喜在講學時受到驚擾,若讓他知道自己想一步登天學兵法謀略,只會讓她滾回去多抄幾遍《千字文》。
她得想法子溜走。
講堂內,言時得了師命,輕輕推開窗,四下張望了一會,含笑着阖上窗。“回禀夫子,是一只小野貓路過,現已竄到別處去了。”
雲謇颔首,讓言時落座,繼續講授。
逃出生天的江窈拍着心口,真是好險,得虧她運氣好,不然又得抄書。
她到後頭的亭子中坐下緩了緩,邊聆聽着講堂方向的動靜,不一會人聲漸起,朝這處靠近又四下散去,是下學了。
她忙跑出亭子,抄了條小路,此路通往言時齋舍,他每日下學必從這經過。
要問她是怎麽知道的,還得多謝齋舍裏那幾位姐姐,她們對書院裏長得好看的小郎君的行蹤了如指掌。
言時自是首當其沖的。
此時他正巧在她前方,他的背影太好認了,書院學子雖都穿着一樣的青衿,然而無人能像言時這樣把青衿穿得清雅秀氣。
江窈鑽出樹叢,小步追了上去,在靠近言時後,輕輕拍了拍他衣袖。
言時被吓了一跳,回頭看到是她,眼裏反而沒了驚詫,似乎知道她會來找他。
看着言時的笑,江窈不由想起方才。
她蹑手蹑腳地沿着牆根試圖逃走,然而根本來不及,窗被從裏面推開了,眉清目秀的少年探出頭,掃視了周遭一圈,看到她時微微一笑,随即阖上了窗。
那含笑的一瞥可真像菩薩垂憐世人。
那一刻前塵舊怨灰飛煙滅,江窈只有一個念頭:包庇她的言時哥哥,可不就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菩薩麽!
“謝謝言時哥哥!”她說得無比誠摯,發自內心地感激他。
言時對上小丫頭如花的笑靥,“護着二妹妹是我分內之事,只是下次別再偷聽夫子講課了。”
他也不能每次都湊巧坐在窗邊。
江窈乖乖巧巧地點頭應是,随着失落起來,偷師的捷徑終究是沒走成,莫非真的得踏踏實實地抄書?
言時未給她進一步哀嘆“時運不濟”的機會,他垂下頭,伸手溫柔地摘去江窈發上沾着的落葉,又忍不住替小姑娘把發髻上亂掉的一束頭發理好。
“二妹妹若真是想學,來找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