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冤家重逢
11、冤家重逢
◎那身穿錦衣的小少年掀開轎簾◎
“這是青衿、這是巾帽,這邊盒裏裝了文房四寶,《孝經》和《女則》老奴也給小姐裝進去了,切莫荒廢了禮儀……”
晨光熹微之時,福嬷嬷就把江窈拉了起來,給她清點行囊中的物件。
今日是入書院念書的頭一天,青雲書院學子無論男女,都得住在山上,唯有每月十五才可歸家一日。
江窈頭一次不嫌福嬷嬷啰嗦,她滿口答應下來:“嬷嬷放心吧,我是奔着學有所成去的,定不會搗亂。”
福嬷嬷忙着替她打點行裝,只笑笑。
她又把柔姨叫過來,“阿柔你這當護衛的,要牢記職責,不能太縱着小主子。”
柔姨點頭如搗蒜,馬上能暫時逃離苦海,她心情暢快得很。
自雲家前宅到後面的青雲山僅二裏路,江窈同柔姨二人徒步前去。
前宅和後山之間,是一大片田地,凜冬退去,田裏春草如茵,陣陣草木香氣撲鼻而來。
“啊,自由的氣息!”柔姨伸了個懶腰。
一大一小相對而笑。
柔姨瞧見前方的一對主仆,眼睛一亮,揮舞着手大聲喊道:“小言公子!”
言時滿臉狐疑地回頭,發覺是她們二人後,緩緩笑了,他朝二人走過來,“二妹妹、柔姨。”
柔姨目光溫柔,甚至可以說是和藹地看着言時;江窈卻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步履不停地往前。
Advertisement
身後三人面面相觑,江窈一直都對言時禮貌有加,平時那一聲聲“言時哥哥”叫得人心都化了,怎麽今日變了臉?
柔姨打着哈哈,“我家姑娘這是因為要去念書犯愁呢!哈哈哈哈哈哈。”
言時了然颔首,“二妹妹尚且年幼,情理之中,就連我昨夜也是輾轉反側。”
福生附和着:“是啊,我家公子一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昨夜裏卻翻來覆去直到淩晨才睡下,還一個勁嘆氣。”
三人說着話,江窈已獨自走出很遠。
柔姨擔心她,忙和言時道別:“言小公子,我先跟上我家姑娘,再會!”
言時看着前方那個氣咻咻的小小身影,笑着點了點頭。
柔姨三步并作一步,沒一會就趕上了江窈,見姑娘方才還言笑晏晏如今卻面如寒霜,她也納悶。“言小公子什麽時候又得罪咱們家姑娘了?”
江窈仍在因為柔姨的“背叛”而不悅——她最親近的人,就該跟她同仇敵忾,怎能跟她讨厭的人有說有笑?
許是這孩童的身體讓她的心智跟着變得幼稚起來,她自己都覺得如今的她越來越像個小孩子。
又或許,她從前的通情達理只是為了迎合世人對于“大人”的要求。這世上困在大人軀殼裏的小孩又不止她。
這般想着江窈就心安理得了。
她問柔姨,“柔姨不是說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嗎?”
“原是因為這!”柔姨恍悟。
“可我說的是在男女之情這上面,你要是不打算跟一個男子談情說愛,又怎會在意他是否是負心漢?”
柔姨說着湊近江窈耳邊,調侃道:“莫非咱們姑娘喜歡上了言小公子?”
江窈蹙起眉:“姨,我才九歲!”
柔姨不以為意:“我七歲時就喜歡上了鄰家的小哥哥,姑娘比我當時還大兩歲。”
“柔姨!”江窈睜大了眼問她:“你有過喜歡的人啊!我還當你不喜歡男子!”
“你姨我也是風月場上走過一遭的人啊。”柔姨那股子與樣貌氣質大相徑庭的憂傷又湧了上來,“唉,不提了,往事不堪回首。”
“所以姑娘是不是喜歡言小公子?”
又來了,江窈無可奈何。她重申了一遍:“我還小,還沒這種心思!”
“哦。”柔姨收起不正經,哄着江窈:“那姑娘為何讨厭小言公子?能跟姨說說麽?姨心裏有數了,才好跟你同仇敵忾。”
江窈停住了步子。
上一世發生的事她還真沒法跟柔姨說,且這一世的确是言時救了她,她也捉弄過她,如今不如一筆勾銷了吧。
于是她笑嘻嘻地回過頭,對正朝她們走來的言時招招手:“言時哥哥!”
少年因她這突兀的變化恍了神,回過神後笑得比早春晨光還溫暖。
“二妹妹。”
“今後就是同窗了。”江窈不看他,望着青雲山的方向道。
言時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嗯,日後還得拜托二妹妹多多關照。”
前方山腳下恰好出現一輛華麗招搖的馬車,把幾人的目光吸引了去。
惹眼的不是馬車,而是馬車中走出的人。
那身穿錦衣的小少年掀開轎簾,馬車前的仆從趕忙迎了上來,躬下身子給他當腳凳,與此同時另一位仆人拿出毯子,鋪在泥土路上。
小少年高昂着頭背着手走在毯子上,察覺到他們走進,還轉過頭瞥了一眼。
那是看鄉巴佬的眼神。
江窈只和小少年對視了一瞬,可那一霎,她渾身猛地激靈了下。
“真是嚣張。”柔姨看了看沾了泥巴的軟靴,不屑中混了點羨慕,又瞥見江窈僵硬的神情,愧意從心頭湧上。
江窈還在怔松間,忽覺身子淩空,害怕得驚呼一聲:“柔姨救我!”
柔姨的聲音從底下傳來,“莫慌,是姨。”
江窈哭笑不得,“姨,你這是幹嘛?”
柔姨把坐在她肩上的江窈身子擺正扶穩,“姑娘不必豔羨,屬下一人足以當三人用。”
言時目光定定地停在前方被高高舉起的小小身影上,輕聲道:“的确令人豔羨。”
福生還當言時在羨慕別人能呼仆引婢,他愧疚地對比了下自己和公子的身量,為難地對自家公子說,“公子……福生對不起您。”
言時微笑着轉過頭:“福生你想岔了。”
他羨慕的不是江窈,而是柔姨。
可騎在柔姨脖子上的江窈卻不好受,雖說上一世她倒是很喜歡這樣。
那會為了讓姜叔和珍姨對她放松警惕,江窈仗着個頭矮,騙衆人說自己只有四歲。
長生哥哥一直以為他這位假妹妹真比自己小了八歲之多,便對她格外寵溺寬容。
有時雨天路滑泥濘,江窈怕摔倒,長生便把她背在背上走着;偶爾他們一道去山上放羊,路上遇到果子樹,長生也會讓小饞貓江窈騎在他脖子上去夠樹上的果子。
長生似乎挺喜歡把江窈放到脖子上,而江窈也很喜歡騎在長生哥哥脖子上看得高望得遠的感覺。
可柔姨身形颀長,又是在山道上,她不經意望一眼山下,不由害怕得抱緊柔姨的腦袋:“姨,快放我下來吧,我怕高!”
柔姨死死盯着前方張揚的主仆幾人,習武之人的倔強令她不甘示弱,但主子有命,只好把江窈從肩上撈下,轉成單手将她抱在右臂上。
就這樣,江窈因為一路被護衛抱着上山,成了青雲書院弟子中公認的的第二號纨绔子弟。
頭號自是前方那位少年,她前一世的第三號仇家,郭易。
“聽說那郭易是京城王侯之家的公子。”
“我還聽說,她母親是位郡主。”
江窈是從同一齋舍的女弟子口中得知這些事的,在此之前,她對郭易僅有“花花公子”一個印象,此人言行舉止中透露出來對女子的輕賤。仿佛只要有權有勢,便可以把女子當成物件一樣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我方才撞見了那位郭小公子,不愧是京城來的,長得是真玉樹臨風。”
看到齋舍裏有姑娘開始露出向往的神情,江窈忍不住提醒:“那人一看就是纨绔子弟。”
幾位女弟子循着聲看過來,發現只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紛紛打趣道:“小小的丫頭,你知道些什麽?”
江窈沒有特地去同她們澄清自己的年齡,長得顯小多方便,正好能扮豬吃老虎,她只是重複了一遍:“我阿娘說,富家子弟大多纨绔。”
一個金釵之年的姑娘挑挑眉,“你這樣說,豈不是把我們幾個都一道罵了?”
那姑娘叫李妍沁,江窈之所以對她有印象是因為同行的幾個姑娘都衆星捧月似地圍着她轉,便知她身世不俗。
不止李妍沁,書院裏僅有的十多位姑娘都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本朝民風雖開放,對女子沒有太嚴苛的多約束,但畢竟世人都默認讀書是為考取功名,女子又不能入朝為官,因此大多數人家只會要求姑娘認字明理即可,像這般特地為女兒尋訪名師的人家,非富即貴。
若不是前世江窈吃了人情冷暖的苦,估計也會有這樣的想法。
李妍沁見她沉默了,湊過來問:“所以你是哪家的小姐,這麽小就被送來念書了?”
江窈不願姓雲,自不想借着雲家二姑娘的名頭四處招搖,便說:“我爹爹是雲家的管家,雲家人寬容,就讓我來書院讀書了。”
“哦……”其餘的幾位姑娘不約而同表現出看走眼後的失落。
李妍沁指指窗前擺弄花瓶的雲蘿,“雲家真大方,那邊那位也說是雲家管家的孩子,嘿你倆長得挺像,是一個管家的孩子吧?”
雲蘿恰好回頭,跟江窈目光撞上,二人先是不自然,但騎虎難下,只好異口同聲道:“的确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