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四年前
四年前
深秋的晚風掠過脖子,瞬間引來了一個噴嚏。
披上過一身外衣彙報過情況後,萩原研二便朝着他們走來,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便揚起輕松的笑容問道:“情況怎麽樣了?”
差點陷入牛角尖的中野良愣了愣,有些驚訝地看向萩原研二,'這麽快就拆完了嗎!這才幾分鐘啊!'
那名警員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已經差不多了……”但是又感覺什麽重要性的線索都沒有得到。
不過這也正常,對方戴着口罩,将自己隐藏得嚴嚴實實的,确實很難找到一些重要的線索。
萩原研二笑着說道:“可以讓我看看嗎?”
警員想了想,便将記錄下來的信息遞給了過去。
萩原研二簡單地浏覽了一遍,便注意到了警員記錄中有些模糊不清的線索。
他上前一步,用着輕松的語調跟中野良聊天,以問答的方式引導中野良回憶當時的情況。
“中野君,這個工具箱是什麽樣子的?”他用指節輕輕地扣了一下筆錄本。
“工具箱?”
中野良摸了摸下巴,認真回憶道:“就是很普通的一個箱子,但不是電工使用的那種工具箱,黑色的,長寬高應該是二三十厘米那樣子……”
“中野君有看到裏面裝着什麽嗎?”
“嗯……一些很平常的工具,試電筆扳手螺絲刀鉗子還有剪刀……”
電工使用的工具箱一般都是矮矮的那種長方體,打開裏面兩邊整齊地插着工具,方便工作時趁手,運輸時也不會輕易混亂,但是那兩人的箱子卻很高,裝那一點工具根本用不着這麽大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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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中野良只以為他們要偷東西裝入盒子帶走,現在想來,應該裝着炸彈帶過來的,裏面的工具不過是糊弄管理員的。
“衣服呢?上面有什麽标簽之類的東西嗎?”
中野良低頭沉思。
深藍色,口袋很多,看起來不像是工作服,反而是襯衫,普通的服裝店裏也能夠買得到;拿着電筆的人袖口處有一塊污漬,有點像他曾經在附近的一家壽司店裏享用美食時不小心打翻醬油後的痕跡,靓麗的深棕色中還帶着一點如草莓醬一般的紅色,顏色非常明顯,非常難洗。
浪費了一條價格昂貴的襯衫的中野良如是說,語氣裏還帶着不易察覺的心痛:“那種醬油是店長調制的,很好吃,其他店根本買不到。”
萩原研二再一次開口,語氣裏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當時他們都在做些什麽?”
“你們說了些什麽?”
“他們的哪一個舉動讓你感到了不對勁?”
擋在身前給中野良解釋的那名炸彈犯語氣裏有些慌張,他擡起手,又不安地收了回去,掌心緊張地搓了搓褲腿,似乎是想要将掌心裏的汗水盡數擦掉。
眼睛時不時往旁邊的同伴瞥去,或者說是往那個炸彈瞥過去,又連忙收回來,左右轉動,似乎在思考着措辭;
藏在發絲之下的皮膚是暗淡無光棕黃色,露出的額部凹凸不平,像是處于青春期的少年長滿了青春痘,但仔細一看又像是長了麻子的人該會有的皮膚;
擡腳擋住中野良視線時身體左右晃動了一下,就像是一個人蹲得腳麻了猛然起身時重心不穩的表現,左腳有些無力,擡起幅度較小,右腳踏地時聲音有些沉重;
蹲在壁櫥前的炸彈犯手裏拿着測電筆,另一只手拿着一條電線,但是現在想起來那條電線可能是炸彈的,也可能單純就是他帶過來的作為僞裝的,手法也極其生疏,很明顯就不是修理電路時該有的步驟;
背對着中野良,有着一頭亂糟糟的黑色短發,很油膩,也有很多頭皮屑,還有幾根頭發粘在了一起,就好像半個月都沒有洗過頭一樣。
“對了,他握住電筆的時候,尾指的位置手套是微微離開電筆的。”
中野良神色嚴肅地比劃了一下,食指抵住電筆的末端,其餘手指握住電筆,跟正常人相比,對方就像是用他尾指中間的那個指節來按住電筆。
“如果不是尾指很短,那就是尾指有殘缺。”
在萩原研二的引導下,中野良想起了更多的線索,根據這些描述警員畫出了兩人特征。
中野良沒有經過培訓,在這個方面略顯遜色,對萩原研二感到驚嘆和崇拜的同時,也暗暗下定決心回去就培訓一下自己這個方面的技能。
畢竟技多不壓身,想要在魚龍混雜的社會大染缸裏生存并獲得成功,他中野良還差得遠呢,而現在有着一個優秀的萩原研二在,中野良迅速便察覺到了自己的缺陷。
也正是如此,在不久遠的未來深陷組織的時候,中野良憑借着出色洞察力和交流能力,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雖然自認為與萩原研二相比還差得遠,但不得不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萩原研二救了他很多次。
四年後的中野良想要對他表達由衷的感謝,可惜這個時候的他沒有資格也不能表露出半分真實的情感,也只能将感謝壓進內心最深處,并用着最疏離的态度和他們劃清界限。
他不知道自己未來是否擁有機會當面向萩原研二表達感謝,但是中野良希望能夠擁有那個機會。
萩原研二拍了拍中野良的肩膀笑道:“如果能夠将這兩人抓住,那中野君絕對是第一功臣啊。”
中野良眨了眨眼,詢問萩原研二:“如果我立功了,能夠拿到一個錦旗嗎?”
畢竟對于普通人來說,警方頒發的錦旗誘惑力還是非常大的。
萩原研二失笑:“肯定會有的。”
擔憂那兩名炸彈犯會惱羞成怒對中野良下手,萩原研二主動提出交換聯系方式,告誡中野良如果碰見他們,不要正面和他們起沖突,及時聯系他或者松田陣平。
半個月後,中野良去了一趟警視廳指證兩名炸.彈犯,至此公寓炸.彈案落下帷幕,也獲得了中野良心心念念的錦旗。
那時的他心高氣傲,對于那名耀眼的警官先生還只是停留在崇拜的階段,還沒有什麽其他的根深蒂固的想法。
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見到爆處班的警察了,畢竟普通人的一生中能夠碰見幾次這種危險的事情?
結果自那以後,他就好像跟炸彈結下了某種緣分,不是碰見炸彈就是正在碰見炸彈犯的路上,次數多了,幾人也便開始有了交集。
萩原研二那卓越的能力讓中野良發自肺腑得推崇。
每次偶遇炸彈事件時,中野良都會在原地等待萩原研二到來。
看着炸彈思索着裏面的構造,曾有過了解,面對着實操的機會心不癢那是假的,但最終還是遺憾地抛棄上手嘗試的想法,因為他在這個方面實在是毫無天賦可言。
萩原也曾經給他整理了一份關于炸彈的一些知識點,這也是中野良剛進入組織時,每天晚上睡覺必備的安眠藥。
看着萩原親手寫下的字,中野良才能感覺到從前美好平靜的生活是真實的,而不是一場美夢。
每次拆完炸彈後,萩原研二拍拍中野良的肩膀贊賞,讓他下次遇到這種事情也要像今天這樣聯系他。
狹小的出租屋牆上幾乎都要被錦旗挂滿了,每次中野良看着它們都會心生一種異樣的驕傲感。
聯系的次數多了,中野良跟萩原研二的關系也逐漸開始好起來,聊天內容也逐漸從告知炸彈位置轉變成日常生活的一些趣事。
交談過程中,中野良發現兩人有着非常多的共同話題。
中野良懷着請教學習的心态詢問,萩原研二自然是傾囊相授,因此中野良從萩原身上學到了很多人情世故上的處理方式,和同事相處得更加融洽了。
面對好學的人萩原研二自然欣然教導,中野良這樣一點就通的好學生,和好友降谷零一樣,教起來簡直不要太有成就感,對他的态度越發欣賞和友善起來。
萩原發現中野良還看小說和電視劇,便給好學的中野良推薦了一些書籍,針對裏面角色的一些角色格魅力性格、處事方式的優缺點等,兩人進行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分析讨論,在中野良進入組織之後,給了他莫大的幫助。
在中野良有意無意地接近,萩原研二順其自然地縱容下,雙方關系逐漸好起來。
通過萩原研二,中野良和松田、伊達關系也變得融洽起來。
那時的中野良暗搓搓地想:我這算不算成功跟他們交上朋友了?
但捋了下兩年來的交集,他遺憾地想:我們更加像是網友的關系,隔着屏幕侃侃而談,線下面基的次數少之又少……
中野良曾參加過一次萩原組的酒局,酒局只有他和萩原及兩位好友,簡單卻非常融洽。
他有些好奇另外萩原的兩位朋友為什麽沒有赴約,畢竟當年五人看起來關系可是非常好的,想來他們也是那種做什麽事都要一起的好朋友。
不過想起這個國家對于警校生的安排,中野良便沒有再糾結過這個問題,大抵是被分配到了外地當巡查了吧。
那一年發生的事情非常多,中野良有些手忙腳亂地應付,一番探究下來已經花光了他全部的精力,好不容易學業和工作平衡下來,卻發現心中最感激和親近的叔叔态度上的異常,中野良感到了一絲無措。
萩原研二在察覺到中野良疲憊的狀态後,便溫聲安慰他有空出來再吃頓飯,現在先把重心放在事業和家人身上。
溫柔體貼的聲音宛如一場及時到來的春雨,滋潤了中野良那片被繁瑣的雜事榨幹全部水分幹涸的土地,在清澈明朗的安慰之中,差點掉了眼淚。
對于中野良而言,在畢業之後還能夠擁有單純沒有參雜利益的普通朋友,真的是一段非常向往的關系。
所以對于這位警官先生,中野良也沒有像從前那樣用着疏遠而客氣的态度對待。
因為總感覺用那樣的态度對待這位真心擔憂自己的警官先生,是一種蔑視和不尊敬的态度。
學着投入真心,也曾幻想着自己終于能夠像小說中的那樣擁有一個知心志同道合的朋友。
孤寂而冷漠的社會生活将會結束,白天他們或許會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業,但是在下班後屬于自己的時間裏,他們可以舉杯祝福,吐槽生活上糟心的亦或是有趣的事情。
而不是一個人坐在客廳中,看着空蕩安靜的客廳,網絡的精神糧食都沒有辦法填補內心的空虛。
對于存在于幻想中的“摯友”,中野良懷着九分期待的。
只是可惜,直到中野良進入了組織也沒能抽出時間來再次赴朋友的約,
只能帶着遺憾在夜裏不斷回味着第一次愉快的酒局,選擇慢慢疏遠他們。
世事無常即使如此吧。
哦對了,智囊的形象中野良參考的就是他心目中對萩原研二的印象。
開朗溫柔,善于交際,心靈手敏,做事有條不紊,獨具慧眼,心思細膩缜密,聽微決疑,置水不漏,神秘莫測。
總結起來就是一個詞:神通廣大。
*
看着中野良離開的背景,萩原研二忽然有些苦惱地說道:“忘記問小中野關于那個宅急便的事情了。”
松田陣平睨了他一眼,“要遲到了。”
你那是忘了嗎?根本就是不打算問。
畢竟問了也得不到答案的問題,何必擾了清晨的寧靜呢。
萩原研二笑了笑,轉頭便買下了剛才中野良推薦的全部商品,樂得老板嘴都合不攏,手腳麻利地将商品打包起來,并安排員工送到爆處班的大樓。
離開蛋糕店時,萩原研二擡手搭在松田陣平的肩上笑道:“陣平醬剛才一句話都沒有說呢,陣平醬這樣會做讓人覺得你很讨厭小中野的。”
對于幼馴染的調侃,松田陣平毫不猶豫地點頭:“我确實不喜歡他,心裏藏了很多秘密,與人交談時眼神總是躲躲閃閃的,把別人的一切善意都擋在外面。”
像一個受了驚吓的刺猬,面對敵人也好,朋友也罷,總是将那一身尖銳的刺向着對方,不讓任何人觸碰,也不讓任何人靠近。
“确實,現在中野君的心思,太過于缜密了……有時候完全猜不到他在想些什麽呢。”
萩原研二嘆了口氣,“從前小中野還不是這樣的……”
七年前的意外相遇他還是一個心系妹妹安危,有着年輕人特有的生機和傲氣,那雙棕色的眼眸裏仿佛燃着名為青春的焰火,似乎能夠一直燃燒下去永不熄滅;又像是一潭清澈的水,能夠一眼看到潭底悠閑自得的水草。
面對恩人和警察的态度不卑不亢,口齒伶俐,表達有條有理,這樣的人哪怕只是偶然相遇也非常令人印象深刻。
後來多次與中野良的交集中,萩原研二發現中野良這個人說得好聽點就是性格有些內向保守,說得難聽點就是敏感。
認為自己不會得到幸福,所以希望唯一的妹妹能夠活得更好;害怕付出會得不到回報,所以拒人于千裏之外,用客氣和疏遠的态度對待他人,時刻保持距離。
這種人在萩原研二心中也是非常難纏的角色,因為他認為自己也是這一類型的性格。
但比中野良幸運的是,他遇到了松田陣平,并使出渾身解數,纏到了松田陣平成為摯友。
令他意外的是,跟中野良相處起來挺舒服的,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距離掌握得非常好,不過越距半分,也不會讓人感到不适。
與這樣的人成為狐朋酒友,其實也不是一件非常難以接受的事情,但想要成為知心摯友那是絕對沒有可能的,因為對方絕對不會将真正的那一面展露出來。
然而後續發展卻讓萩原研二忍不住感到意外。
當萩原研二還在維系雙方平淡的關系,中野良卻扭扭捏捏地靠近來,用着最不熟練的動作,向他展示藏在尖刺之下那塊柔軟的肚皮,哪怕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可能無動于衷。
以真心換真心,這句話無論是放在哪一個場景裏都是真理。
中野良像是一個笨拙的小孩,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扭捏着捧着紅彤彤的小心髒遞到眼前,萩原研二自然也不會用冷漠的态度回應。
就像當年在警校裏,他和其他三人成為志同道合的摯友那般,一點一點地試探着,在獲得理解和認可之後,一點一點地向朋友們展示他最真實的自我。
只是可惜,在萩原研二決定和對方交換真心成為如降谷等人這樣的好友之時,對方卻忽然将那顆小紅心收了回去,并且朝着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走遠。
中野良突然轉變的态度,讓萩原研二生出了一絲疑慮和擔憂,多次尋找中野良旁敲側擊,但是中野良已經蛻變,這一場試探和關系注定無果。
未來像今日這樣在某個地方相見,打聲招呼,轉身離開,這便是朋友間最好的結果。
'如果有天在審訊室裏見面,那會是最糟糕的結局吧……'
萩原研二又一次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