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君
E君
酒啊……
朋友之間的酒局是什麽樣的?
輕松,愉快,歡笑聲不斷。
腦海裏想起大學時期為數不多的幾次跟同學聚餐的場面,觥籌交錯,虛假笑容,群魔亂舞,狼哭鬼嚎。
打牌的打牌,發酒瘋的唱歌,賭博的沉迷于其中無法自拔,還有争風吃醋的,勾心鬥角的,人生百态,沒有一個能夠跟他心裏幻想的場景對應上。
再回憶起曾經為了攻略熬夜看的那些小說,每一個酒會都離不開談心和感動流淚的劇情,而現實中哪有那麽多的交心劇情。
而宮鬥片的每一次宴會都是一場驚心動魄的無硝煙戰争,更加不符合心目中的酒局。
看着面前攤開擺在桌面上的賬本,中野良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忍不住撐着桌子,然後辦公椅簌的一下轉了個圈圈。
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赴萩原警官的那次酒局,完完全全滿足了中野良對于朋友間酒局的全部幻想。
衆人圍坐在一起,舉起酒杯痛飲一番,聊聊家常,一起吐槽一起歡笑,盡情傾訴不滿和委屈,喝他個天昏地暗不省人事,滿身心的疲倦都在那一刻的歡聲笑語當中消除殆盡了。
被生活上的煩心事騷擾了一天,還要捧着笑臉去應付朋友,那不叫酒局,那叫社會人士的宴會。
'想去……'
腳一蹬,轉一圈。
'好煩……'
中野良把自己轉成蚊香,然後啪嗒一下把臉蛋摔在賬本上,發出了一聲令人牙酸的“砰”,也不管臉上磕出了一道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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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村上推開了,來者是伏特加。
中野良整了整衣衫,揚起一如既往那般天真的笑容道:“伏特加大人早上好,今日是來報銷的嗎?”
“報銷。”
經過第一次的失敗報銷事件後,伏特加這一次見到中野良也沒什麽好臉色,冷冷地說道。
中野良沒有受到影響,還是那副嬉皮笑臉。
“好的,請問單據有嗎?”
“啪嗒。”
伏特加将吼吼一沓發票随手扔到桌面上:“吶。”
中野良估摸着數量,起碼是半個月的量,粗略浏覽了一遍上面的地址,好家夥,一天內跑遍了整個東京,當真厲害!
中野良用着看牛人的眼神瞥向伏特加,伏特加沒有接收到,看了一眼時間後催促道:“快一點,我趕時間。”
這一沓發票,處理起來恐怕沒半個小時都處理不完,伏特加明顯就是在刁難。
中野良沒有在意,快速翻閱了一遍,還揪出幾張沒有蓋章的發票,一些明顯就是粗略趕工的發票,填寫的內容讓人看半天都不清楚寫的是什麽,格式混亂得簡直是要逼死強迫症的節奏,看得他好想沖到制單人面前,好好地教教對方怎麽合規合法地填寫單據。
中野良扶額,想了想還是沒有抽出來讓伏特加拿回去重新開單,迅速審核完發票後,給伏特加開了一張報銷單據。
“伏特加大人,這是你的報銷清單,請您去找史丁格大人拿錢吧。”
藏在墨鏡下的眼睛瞥過來,伏特加伸手接過清單。
中野良接着将那幾張不合格的發票擺到桌面上,“委婉”地說:“像是這些發票,沒有蓋章沒有簽名,金額填錯的,還有這個地方填錯了……”
修長的手指在發票上點來點去,伏特加感覺眼睛都應接不暇了,最後直接轉成了蚊香。
“……這些,都是不合格的,不能作為報銷的單據。”
伏特加遲疑:“……所以?”
中野良語重心長地總結:“這一次日出就給伏特加大人報銷了,希望下一次,可以避免這種情況。”
“……好的。”
暈頭轉向的伏特加拿着清單轉身離開,關門,過了一會兒,門又開了。
“啊對了,大哥讓我轉告你一句話,好好工作,別做些什麽小動作,我們可都一清二楚的!”
伏特加微微低下頭看過來,雖然看不清墨鏡下的眼睛,但中野良能夠清晰地感知那道淩厲的目光就像是刀子朝他甩過來。
忍不住打了一個顫抖,中野良嘴角的笑容越發燦爛和順從。
他站起來右手握拳放在胸口處,微微低下頭來以示忠誠,神色嚴肅鄭重聲明:“我們這些小人在財務部裏混生活,為的也不過只是一日三餐柴米油鹽,沒有什麽大志可言。大人的能力和智慧無人能及,日出也唯有敬佩之心,請原諒我的詞窮,華麗的語言日出沒有辦法一一道來,還請伏特加大人放心,那日的恩情,日出必定不會遺忘!倘若有日出能夠幫得上的忙,請伏特加大人盡管提。”
這一番話,中野良向伏特加傳達了兩個意思:一是我不會做出損害組織利益的事情,二是我不過只是需要一個示威坐穩高位的機會。
那日琴酒的面子,我必定會承,自此以後,我便是琴酒大人最忠誠的狗,琴酒大人指哪我便打哪。
對于中野良的表現,伏特加感覺到一點點滿意,便轉身朝門口走去,随着又一聲的“砰”,門再次被關上了。
中野良維持着尊敬的鞠躬,心裏數着時間,确定伏特加不會再來一個回馬槍後,這才緩緩放松繃緊的脊背,靠着椅子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所以,財務部裏還是藏了一雙眼睛,只忠誠于琴酒的眼睛。
也難怪史丁格能夠這麽輕易就栽了跟頭,所做的一切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下,出格的舉動做多了,上面也看不過眼了吧。
經過此遭,中野良浮躁的心終于平靜了下來。
看着桌面上的賬本,中野良想了想重新鎖回櫃子裏,屁颠屁颠地跑出去準備吃午飯了,順便打聽了一下自己在組織裏的風評,然後意料之中的聽到了一片輕視诽謗的議論。
畢竟沒有人敢光明正大與史丁格作對,當然是沉默是金了。
早上十點。衛生間。
在史丁格手下幹活的普通員工E君一邊洗手,一邊跟旁邊的小跟班G吐槽道:“史丁格大人今天又生氣了,也不知道是誰得罪了大人,惹得我們也不安生……”
“唉,是啊了……”
G嘆了口氣,甩了甩手,将水滴飛濺得到處都是:“史丁格大人今天生了好大的氣呢,那時還以為我要死。”
一想起史丁格黑着一張臉,将手中的文件甩到桌面上,發出的那一聲巨大的“砰”,G便忍不住打了一個顫抖。
他還以為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以至于史丁格如此發怒,但那只是一個非常小的過錯,對于這種不合法的組織而言,根本就算不上是錯誤,從前都是混混就過去了,也沒見過有人會揪着不放。
感覺臉上落下了一滴冰涼的水珠,E君忍不住皺了皺眉,抽了一張紙巾遞過去,“擦擦。”
G:“嗯。”
“從前史丁格大人還是一位慈愛的君子,可如今……真是應了那句,人越年老脾氣越暴躁,這日子喲,真是越來越難過了。”E君輕輕晃着腦袋幽幽地嘆息。
不過也正常,看着中立派那麽大的一塊肥豬肉在嘴邊晃悠,張開嘴卻咬不到,時間長久了,再好的性子恐怕也會産生厭煩和殺意。
不能為我所用的力量,寧可毀掉,也不可拱手讓人。
假如背後沒有中野良和他那個軍事的指點和提醒,恐怕中立派就不是如今這樣團結一心,而是會被各個擊破,崩塌離析,早就不複存在了。
這也是中立派的人大多都是親中野良的原因,畢竟利益往來的合作,總比徹底臣服受人掌控,生死皆是上位者一句話要好得多了。
“叔,別這麽說,小心隔牆有耳,要是被F聽到會惹上一身腥的。”
G也跟着晃起了腦袋,眼神瞥了瞥旁邊的衛生間,挑了挑眉。
E君漫不經心地點頭,聲音忽然一下子變小了,頗有些懊悔地說道:“不說了不說了。”
“回去嗎?”
E君笑了笑,“你先回去吧,容我再偷會兒懶吧。”
□□頭,“嗯。叔你也別玩得太久,萬一被男同事A發現了,鐵定沒好果子吃。”
E君撇了撇嘴:“我怕他!不過就是個狗腿子,運氣好攀上了田中華的枝兒,就當成了不死令牌,狗仗人勢,目中無人,倘若哪天這棵樹倒了,人也到頭了。”
G有些無奈地搖頭:“叔,禍從口出。”
腳步聲走遠,衛生間裏恢複平靜。
E靠着洗手臺,頭微微低着,燈光落在臉上,明晦不定。
從前E在史丁格的手下工作,沒有什麽大志的他只想要保護好自己,和在雜務部裏工作的兩位好兄弟平平安安地混完一生。
某一天,雜務部的兩位同伴跟着史丁格出了一趟外勤,再也沒有回來了。
財務部屬于後勤人員,在組織其他組別的眼中,就是一群溫室裏嬌滴滴的花兒,很少會有外勤任務會落到他們這裏。
只是很少,有些特定情況,他們哪怕不站在戰場上直面血腥暴力,也要跟随行動組或是情報組出動,在後方等待召喚。
而後勤部除去前任後勤組長外,就只有史丁格擁有代號,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組織也不會做出無謂的犧牲,所以這種外勤任務必定會落到史丁格頭上。
這對于他們而言,有着一群大佬的保護其實沒什麽機會直面危險,但萬事也不能說得太絕對。
任務已經完成了,但是在回程的路上遭遇了襲擊,那兩人和其他跟随史丁格出勤的同事們為了保護史丁格,不惜放棄生命,也要給史丁格謀取一線生機。
——這是史丁格給他的交代。
史丁格悲痛地跟他說道:【是我無能,沒能保護好他們……】
E君想:你确實無能,無能到只能用人命去給你鋪出一條光明大道。
E君知道,他們被抛棄了,就像無數的新人那樣,被當成一次性消耗品,危險來臨時充當石牆,給史丁格堵住追殺者的道路。
此事之後E的心态發生了改變,他不再天真地認定後勤部在這種犯罪組織裏是安全的溫室,相反的,正是因為他們地位低下,所以上面的人才會肆無忌憚地把他們當成低值易耗品。
在E通宵了一個晚上終于想清一個道理,将史丁格給他畫的餅盡數嘔出。
他開始認同女士偏激的做法。
如果他們沒能擁有自己的話語權,像他好兄弟那樣悲慘的人生絕對,不會只有一例。
于是他果斷地帶着其中一個同伴的孩子,也就是他現今的搭檔同事加入了女士的陣營。
然而現實不是你想什麽,事情就會順着你的想法去走的。
他努力了很多年,終究也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但中野良的成功,讓他看到了希望。
過了一會兒,中野良打開門走出來,見到靠着洗手臺玩手機的E君,倒也沒有感到意外。
或許G不知道,但是E君可是看着他進了衛生間的,還敢在他這個史丁格的頭號敵人面前談起史丁格的事兒,很明顯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畢竟當着史丁格敵人的面吐槽上司的壞話,這不是把把柄往敵人手上呈嗎?
其實要給中野良點評,E君和G這一番操作還是過于冒險了些,敢在財務部的廁所裏搞事,也不怕隔牆有耳。
也許是因為刺激?
當然,這句話要是給E君聽見了,他一定會幽怨地看着中野良:如果不是下班後找不到你的人影,我用得着這樣?
下班後中野良不是去酒吧,就是回家,酒吧明顯不是談話的地方,而中野良一下班就跑了個沒影,在財務部以外的地方,E君很少能夠堵得住中野良。
說起來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下班後中野良躲開了衆人走的小道,能夠在下班後在正門碰見,還喜洋洋地發出喝酒邀請,這種情況少之又少。
E君又不是什麽變态,也不曾像F那樣做過什麽跟蹤的事情。
當然,F也只是找到中野良抛出去的一處安全屋——畢竟,狡兔三窟嘛,多準備幾個洞,絕對沒錯——連那個智囊是誰,至今都只停留在流言的層次上。
但,在財務部廁所搞事,确實是E君的心血來潮。
冷靜思考會讓每一個決策變得更加周全和避免錯誤,但很可惜,人的決定大多數都是在熱血沖上大腦的時候做出來的。
雖然僅憑第六感的指引容易出現不理智的舉動和盲目跟風,但脫離了突如其來的感性,或許就沒有此刻的勇氣了。
E君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但他也未曾有過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