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葉酒吧（下）
三葉酒吧（下）
【還好我跑得快！要不然就給巡警逮着了！】
把昨日的經歷當成一個解悶的故事，其中添加了很多難以留意的細節，使得那場驚險的混戰變得刺激，荒誕之中又帶着些許可笑。
藏在鏡片下的暖棕色眼睛宛如挂在漆黑夜幕中褶褶生輝的繁星，臉上青青紫紫的痕跡就是夜幕中飄蕩着的雲朵，白色的方塊繃帶成了璀璨的燈光。
說到興起之時，手臂無意識地舞動起來，使得傾聽者的心弦不自覺被吸引過來。
當然，中野良并不知道這對于酒保來說，根本算不上驚險和刺激，但聽着倒也感覺到一種別樣的趣味。
他沒有打斷中野良說着說着就被痛得龇牙咧嘴的演繹，而是等他意猶未盡地停下口幹舌燥的嘴巴時，慢悠悠地說：【難怪昨兒聽到了警笛聲，原來是你搞出來的。】
【是啊，差點就沒逃脫。】
中野良想象着作為一個正在成為犯罪分子的選手，因為一場打架鬥毆被逮進警局，不僅存在被滅口的風險，将來要真成了事，說出來都掉逼格。
酒保淡淡地笑道：【你該慶幸，這些人不過是附近的一衆烏合之衆，沒什麽大能力，要不然，你踏入這條街就該面對一群瘋子的追殺了……哦不，或許你昨晚就已經被人下了追殺令，暴斃于家中了。】
中野良好奇地問道：【這裏除了小混混比較多，還有些什麽人嗎？】
酒保睨了他一眼，瞥見對方眼中毫不掩飾的疑惑，确定中野良是真的感到很困惑，淡然的眼神中終于帶着一絲莫名其妙和驚訝，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
本來他以為中野良是個城府極深，心思極為缜密，眼光極為毒辣的人，所以才會在第二次進入酒吧，就跑來跟自己交談，厚着臉皮也要跟自己交朋友談感情，沒想到竟然是小動物的直覺？什麽都不知道就敢冒然往自己面前闖。
也難怪他昨兒能夠這麽淡定地坐在這裏跟自己辯論。
最終，他感嘆道：【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天真無害之人，跟個小白兔一樣什麽都不懂，冒冒然就闖入狼群之中。】
善于僞裝才能在這種地方活得更好，酒保自然知道中野良所表現出來的天真不過是僞裝。
Advertisement
如果中野良面對他時的僞裝夾帶着真心，好像并沒有那麽令人難以接受。
畢竟，真誠是最大的必殺技。
酒保承認自己所有的表現都是僞裝的，再來一個跟他一樣城府的人，交談起來還要去揣測對方說出來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究竟是出于什麽原因，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出于什麽樣的心思，會給自己帶來什麽樣的利益和風險。
那樣相處起來也太累了。
中野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可不就是什麽都不懂嗎？
畢竟坑他進來的那個叔叔，可不會認真地給他科普犯罪組織的情況，這些都是他從村上那裏得到了，處于半吊水的程度。
酒保當然沒有那麽好心給中野良科普，最後還是中野良混在人群當中打聽，還去向E君請教。
沒料到自己的後輩竟然如此大膽，一日沒看好，竟然舞到酒保面前去了，還跟酒吧裏不知身份的人發生了沖突。
E君當場就像是動漫人物那樣做出非常誇張的舉動，一口溫開水噴了一地。
咳了半晌之後，他終于緩過了神，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這可真是，太令人震驚了……你還能活到現在，大概也是有些運氣在身上……】
中野良戰術性尴尬地推了一下眼鏡：【所以可以跟我說說嗎？】
E君：【……】
一時之間竟不知從何說起。
自從那天之後，中野良沒有在酒吧裏見過那位客人，甚至是走過前往酒吧的那條路上也未曾遇到過。
中野良有想過對方是不是去了一趟警局一日游被勸說得感動流涕改邪歸正從良了，又或是那天他表現得實在是過于英勇威武，對方怕了他所以現在躲着他走。
他還想過對方是不是遇到了些什麽事，但一來他跟對方不熟甚至有仇，二來他也不是那種同情心泛濫的人，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冷漠無情的人，對方怎麽樣了也跟他沒有關系，畢竟他現在未來生死都難料，實在是沒有精力去管別人。
人最難得的就是過得糊塗一點，如果可以，中野良也想要糊糊塗塗地過完一生。
中野良纏着酒保談天論地的時候，酒保很少會回答他的問題，絕大多數都在悠哉悠哉地插着酒杯，或是抱着茶杯慵懶地躺着。
但其實酒保在很認真地聽着。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并不是中野良的錯覺。
具體表現在中野良偶爾思維跳躍到別的地方去，酒保也能夠接得上中野良的想法，心血來潮就跟中野良聊幾句。
純粹就把中野良當成一個解悶的機器人。
中野良明白自己在酒保心裏的位置時，還郁悶了一瞬。
也只是一瞬。
跟酒保交不上朋友，中野良覺得單純就坐在這裏跟酒保聊天也挺好的。
酒保身上仿佛有一種魔力，只要看着酒保那淡然自若的笑容，自進入組織後時時刻刻都提到嗓子眼的心都在慢慢地放回了原位，惶恐的情緒也被那溫和如水的氣息感染随之而平靜下來，沉聲靜氣地喝上一杯酒。
這跟那一次和萩原他們喝酒又是不一樣的感覺。
從前是處于和平盛世，能夠感受到的只有歲月靜好和輕松，還有可能成為朋友的興奮和期待；
而現在是處于險境之中的心安，心裏隐隐有種感覺，只要坐在酒保面前，沒有什麽人能夠傷害自己的短暫的和平，哪怕不能成為朋友，能夠得到片刻的放松也心滿意足。
大概是已經習慣有只鳥兒在身邊吱吱喳喳的生活，酒保也不想失去一個解悶機器人，就給中野良倒了一杯酒。
中野良永遠都會記得那天，酒保微微垂下眼眸，棕紅色的眼眸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一杯棕紅琥珀色的酒放在中野良面前。
酒保眉眼微微下彎，嘴角含着不易察覺地笑意，【這是山崎威士忌，産地在京都附近的山崎縣，請慢用。】
動作優雅，氣質高貴典雅，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詞語來形容也不為過，中野良看着差點流口水，當場在酒保面前丢臉——咳，誇張了。
但中野良确實很羨慕。
畢竟誰不向往誰不崇拜能者？
他仰慕酒保這類人無論處于什麽環境當中都能保持平靜和優雅，也羨慕他們的強大和能力。
把酒保當成前進的目标，中野良相信，遲早有一天，他一定也能把酒保那從容不迫處變不驚的品質學到手。
中野良端起酒杯學着客人的樣子品嘗起來，小小的抿了一口，果幹的香味夾雜着布丁的味道湧入口腔，順着喉道而下，好似回味無窮，又好像轉瞬即逝。
酒保微笑着說：【味道如何？】
一般客人聽到酒保這麽問，哪怕是搜刮腦海中優美的詞語也要吹上一吹，可惜中野良有這個心，單單憑着這味也想不到有什麽詞适合，萬一一個不小心，拍到馬腿上了可就不好了。
于是他又喝了一口，假裝自己在細細品嘗着，一邊絞盡腦汁地回想着這味可能會和什麽詞語搭配，最終他放棄了。
【酒裏有果幹的香味，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水果的味道，談不上瓊漿玉液，但酒香四溢，香醇濃厚，是一杯好酒。】
中野良信誓旦旦地說着。
頭一次見到有人把無知展現得淋漓盡致，酒保差點沒忍住破防了，上揚的嘴角壓都壓不下去。
【如果不會品酒，就不要在專業人士面前硬說，這樣會顯得你格外無知。】
看着酒保那像是看傻子一樣的眼神，中野良慢慢地趴在吧臺上，把那張滾燙通紅的臉埋了進去。
酒保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托着杯子，端起來輕輕地晃了晃，用最通俗易懂的詞語給他解釋：【品酒要用你的眼睛去觀察，用你的鼻子去感受，最後味蕾做總結，可不是吹捧一番就能蒙混過關的。】
【好吧，多謝酒保先生的指點，我下次學會了。】
在酒保面前已經丢臉次數太多已經習慣了，中野良很快就調整自己的心态，擡起頭來繼續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讓人一看就生出痛心疾首，跟個豬一樣狂飲，簡直就是在浪費一杯美酒啊！你以為自己是在喝飲料嗎啊！
察覺到了周圍客人目光的變化，中野良也瞬間領悟了酒保親自調的一杯酒的份量，他頓了頓，認真而鄭重地看着對方說道：【我以後，該如何稱呼您？】
酒保微微勾起唇角：【你叫我酒保就好，我不過只是一無名小卒，稱呼不重要。】
【您覺得不重要，可我不能不重視。】
中野良也回了對方一個尊重的笑容，端起酒杯恭敬地向對方敬禮：【那麽，感謝酒保先生的垂愛。】
後來，酒保跟中野良吐槽過他的難纏和持之以恒，簡直讓人倍感壓力和無奈。
【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人，臉上那張皮就像是一本幾百頁的詞典，翻了一張又一張，好像永遠都翻不到最後一頁。】——這是酒保的原話。
對此，中野良假裝自己聽不懂，用着最燦爛最無辜的笑容回應：【多謝誇獎～】
酒保：【……】
當場做出一個不雅的動作，給他翻個白眼：誰誇你了。
【今日真是長了見識，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這句話描述得真是太正确了。】
酒保略帶陰陽怪氣地說道。
中野良花費了小半年的功夫，終于舔到了酒保，可以說，這一年來因為有了酒保的幫助，脫離新手教程的中野良避開了很多深坑。
這筆買賣，簡直是賺大發了啊！
也有行走于黑暗之中的人在看到中野良這個成功案例後，打算跟中野良一樣厚着臉皮舔酒保，結果對方投來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瞬間消散了。
初生牛犢不怕虎。
他們可不像無知的中野良那樣擁有無限的勇氣，能夠在酒保平淡得沒有一絲情緒的目光之中還能做到淡然自若地自說自話，愣是憑借着那堪比城牆的臉皮，攻略下了酒保。
他們忌憚于酒保的背景，恐懼于他背後酒吧老板的能力和手段。
哪怕只是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也足夠他們夜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思考，自己是不是在無意之間得罪了酒吧老板。
退縮，也很正常。
所以說，除去了察言觀色的能力，E君也說得沒錯，中野良确實有着一些運氣在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