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報銷
報銷
伏特加來報銷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過報銷不成功的結果。
他知道,自己只是琴酒老大身邊的小弟,也知道其實很多人都看不起他,好像他真的沒有什麽用處,存在的意義就只是襯托強者的存在。
他也知道自己确實是個憨憨,面對那些流言蜚語也不用反駁,他只需要知道如何發揮自己的能力就可以了,不需要除了琴酒以外的人認可。
但說到底,那些人雖然對他不屑一顧,伏特加好歹也說得上是琴酒的固定搭檔,一般人哪個不是對他恐懼尊敬的,哪怕代號成員也會維持着表面功夫。
更何況是財務部這種連組織說不上話的底層人員,對他們這些代號成員哪個不是客客氣氣的。
伏特加還是組織的Topkiller琴酒的司機兼小弟,無論是誰見他都是點頭哈腰恭恭敬敬的,只要是伏特加提出來的要求,在他們眼中那必定是琴酒的口谕,必定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當對面那個畢恭畢敬的日出擡頭時,伏特加便知道自己錯了。
沒有想到竟然還真的有這樣天真得無畏無懼的人!
微微昂着腦袋等待毫無疑問結果的伏特加怔了怔,臉部的肌肉從放松到繃緊,藏在墨鏡之下的眼睛不自覺微微瞪大,就連聲音都花了幾秒鐘才找回來的。
“……什麽?你說什麽!”
“我不能給你報銷。”
中野良戰術性地推了推下滑的鏡框,呲牙頂着一副天真的笑臉說着不容質疑的話。
伏特加:“……”
“為什麽不能給我報銷?”
伏特加覺得自己的脾氣真的很好,這樣了都沒有生氣,還耐心在這裏跟對方掰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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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沒有發票啊!伏特加大人,沒有發票,我不能給您報銷。”
中野良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真不愧是犯罪組織,這壓迫感,完全不是史丁格可以比得上的!'
伏特加很不可思議:“發票?”
“如果您是因為工作的原因去了酒店,可以找酒店給你開一張發票,我才好給你填寫報銷理由。您現在手中連一張發票都沒有,我怎麽能夠給您填寫報銷?連一個理由都沒有,我又怎麽告訴史丁格大人,我都給您報銷了些什麽呢?”
中野良穩了穩心神,開始組織語言,趁着對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率先開口占據上風。
他得承認,自己确實是腦抽了。
腦子一發懵,拒絕的話就脫口而出了。
他只是想要立一個規矩,沒想過直接撞到組織的三把手琴酒身上。
只是事後想想也是脊背發涼,手腳發軟。
話已經出口,中野良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說下去。
要不然別人認為他是個沒原則的,好欺負的怎麽辦?
施一點壓力就改變原則的人,在旁人眼裏就是個外強中幹的,随便只要打一棍子扔塊骨頭就好了。
'這裏可不是普通人的世界,這裏是弱肉強食的犯罪組織!'
倘若今日他退讓一步,日後必定不會有人看得起他這個無權無勢還沒有堅定信念的人。
若是人人都這般想,他日中野良救成了人人皆可欺負的對象,前期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想到此處,中野良也只得硬着頭皮上,
'沒事的沒事的……日出嘛,就是一個不懂空氣的白癡兒,能幹出這種白癡的事兒不是很正常的嗎!沒事的……'
日出本就是智囊手中的一個牽線傀儡,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了解,眼界淺狹但足夠聽話,離了智囊就活不下去的白癡兒。
沒關系,反正有智囊在,日出可以再笨一點,智囊會考慮好一切的。
不斷回想自己的目标,再次堅定自己的信念,狠狠地掐了一把手心,将冒汗的掌心藏在賬本下方,用着如往常那般平靜沒有波瀾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給錢是需要理由的,這就好比家庭主婦問丈夫要錢出去買菜,最後她也可以拎着肉菜回家,又或是單純地出去吃頓飯買些零食,購物小票也是花錢的證據。”
中野良頓了頓,暗戳戳地将鍋給史丁格甩過去:“伏特加大人,現在連一個發票都沒有,我無緣無故地給伏特加大人您報銷,手頭上一個能夠證實我所作所為的證據都沒有,萬一史丁格大人問起,我又該如何回答他,你說對不對?”
“伏特加大人,大家都是在這裏謀生活的,您為難我也沒有用啊。要報銷其實很容易的,我也不會說是在為難誰,只需要給我提供單據就好,我手頭上保留着報銷的證據,日後若是有誰想要查看,我也能夠有一份東西給他看,您說對不對。”
一上來便被中野良噼裏啪啦地說了一頓,微微落于下風的伏特加想了想,好像也很有道理,但是又感覺哪裏怪怪的。
……總感覺他們在踢皮球。
“可我以前從來都沒有提供過什麽發票啊?史丁格也沒有要求過。報銷還用得着那個玩意兒?”
更何況他們這個組織的經費,除了屬于烏丸這些大家族友情贊助的,基本上琴酒費了心思搞回來的占了大頭,可以說這份功勞,就連朗姆都要退讓一步。
這也就導致出現一個情況,只要是琴酒的代言人伏特加向東京財務部要經費,基本上就沒有出現過拒絕的情況,更沒有出現過讓伏特加提供理由的情況。
“史丁格大人沒有跟您說過,不代表着沒有,現在我告訴你了,報銷是需要發票的,所以伏特加大人您看——?”
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
中野良頓了頓,将臉上的笑容展示得更加燦爛三分,“您來報銷,我也沒有說不給您報銷對不對,只不過提出發票這個請求,伏特加大人應該不會為難打工人的對吧?”
伏特加:“……”
“這關我什麽事!”
伏特加瞪眼睛,并反彈了來自中野良的道德綁架。
“史丁格那個軟趴蛋,你連他都搞不定,你還擔什麽出納啊!”
“話可不能這麽說啊,伏特加大人。”
中野良苦惱地抓了抓頭發,“你看史丁格大人為組織工作了那麽多年,根深蒂固的,想要搞我那不是分分鐘的事兒嗎?日出我就是一個新人啊,一沒底蘊二沒後臺的,怎麽可以公然跟老人作對呢?一個不尊老的罪名蓋下來,我往哪兒躲去啊……是不是這個理,伏特加大人。”
中野良那張俊俏的臉蛋皺得越發苦了,“好吧,我承認我是腦抽了,伏特加大人也原諒原諒日出可好?”
伏特加甩給中野良一個冷笑:“呵呵。”
中野良睜着一雙可憐兮兮的眼睛,試圖給伏特加解說他現在的境況,核心就是“今天我真的不能給您報銷”。
聽得伏特加直抓狂:這關我什麽事!你要是這點事情都處理不好,那就是活該!
兩人掰扯到最後,中野良挑挑揀揀給伏特加報銷了一半資金,伏特加也退一步,剩下的先去補辦發票後再來報銷。
中野良瞬間綻開笑容,宛如一朵開得正絢麗的向日葵,直把伏特加看得心梗。
“趕緊的!”
伏特加氣得用力地拍了拍桌面。
“好嘞~日出馬上給你辦好~”
中野良笑得眼睛都快要看不見了,畢恭畢敬地雙手捧着報銷單遞給伏特加:“感謝伏特加大人的諒解~日出在此向伏特加大人展示十分的感激~”
伏特加再一次給中野良甩去一個冷笑,“呵。”
中野良腆着笑臉假裝自己看不到伏特加的生氣,展現出一副熱情至極的,實際上臉都快笑僵了。
伏特加惡狠狠地瞪了中野良一眼,一把抓過中野良手中的報銷單,兇神惡煞地說道:“你給我等着!”
“好嘞~”
中野良努力地讓自己臉上的笑容更燦爛兩分,然後毫不猶豫地扭曲了伏特加的意思:“日出在辦公室裏等着伏特加大人帶上發票前來報銷哈~”
正當伏特加準備轉身離開,半掩着的門再次被旁邊低着頭假裝自己是啞巴的小助理打開了,走進來一個金銀交錯長發身材高大的男人。
第一眼,琴酒真不愧是驚豔全場的美男子啊!一進來燥熱的空氣都在為他歡笑!
第二眼,中野良只感覺整個人腦子都空白了,完全想不起來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麽,又想做些什麽。
“怎麽還沒處理完,伏特加。”
琴酒瞥了一眼,中野良得承認,那一瞬間只覺得寒氣從腳底直沖大腦,如墜冰窖。
空氣中仿若有一只巨手惡狠狠地掐住了中野良的脖子,一點一點地擠壓着肺部的空氣。
琴酒在警告他。
警告他別搞什麽小動作。
中野良一直都知道,自己就像是一只墜入狹窄井底的青蛙,看得的不過只是一個狹窄的灰色天空,在看不到的視線之外,那是一片烏雲密布的黑色天空。
然而真的窺見那一點點黑色天空時,恐懼還是抑制不住噴湧而出,以至于大腦就像是生了鏽的零件一樣卡死,根本無法運行。
在琴酒那雙毫無情感冰冷的綠眸地注視下,中野良無意識擡手狠狠掐一把大腿。
劇烈到難以忍受的疼痛遲緩地傳遞到大腦,這才勉強讓他撿回一絲理智。
擡起微微顫抖的手推了推眼鏡,艱難維持住淡定和恭敬的笑容,對着琴酒行禮:“琴酒大人早上好。”
“大哥,他不肯給我報銷。”
伏特加像是一個在外面受了委屈在見到家長的那一瞬間忍不住委屈地找家長撐腰的孩子,将中野良的話重複了一遍。
中野良打了一個惡寒,瞬間從驚懼的情緒裏掙脫出來。
高大威猛的伏特加,在琴酒面前就跟個小孩子似的告知,真的……好辣眼睛啊!
中野良默默地垂下眼眸。
琴酒冷冷的綠眸落到中野良身上,中野良立馬領會了琴酒無聲的疑問。
再次擡手扶正落下的鏡框,眨着一雙天真純良的暗棕色眼眸,重複着報銷的流程。
“……報銷必須要有發票,沒有發票是不合規矩的要求的,我不能受理。”
琴酒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說:“既然如此,伏特加,我們走。”
伏特加亦步亦趨跟上琴酒的腳步:“好的,大哥。”
當兩人走出辦公室之後,守在門口的引路人山本帶着體面的客氣笑臉迎上來,準備送兩位大人物一程,順手為中野良帶上了門,好為他将一衆隐藏在表面之下的震驚面孔盡數擋在門外。
本就如同篩糠一般伫立在角落的小助理聽到輕輕的關門聲響起,宛如受驚的暈厥羊一般,撲通一下直接癱倒在地上。
也別怪她表現得如此不盡人意,畢竟財務部雖也算是一個犯罪窩,但這裏的人手上終究還是沒有沾過血的,在這裏生活就像是在溫室裏存貨的小花兒,沒有經歷過狂風暴雨。
像她這種小人物,如果沒有機遇——雖然壞的機遇可能會讓她失去生命——終其一生也不可能正面與琴酒這般的人遇上。
嬌嫩的野花面對劈天蓋地的殺意,還能勉強僵立在原地,沒有當衆丢人已經很不錯了。
中野良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直接癱倒在椅子上。
“卧槽……”
他輕聲地說道。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為難伏特加了……'
中野良只想趴在桌面上盡情地落淚。
琴酒今日是來警告史丁格的。
當時他們倆來的時候,後勤部拉響了一級警告,中野良還偷偷摸摸地溜出去,看着他倆進了史丁格的辦公室後,才幸災樂禍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只有伏特加來報銷,大概率琴酒是不打算再來警告他的,但由于自己的騷操作,可能讓琴酒認為自己得了代號飄了,順路來看看情況。
若是真确定自己飄了,那就遏制一下苗頭。
不過還好,琴酒最後什麽也沒說就走了,自己在琴酒那邊便是過關了。
中野良艱難地掏出糖果,剛要拆開,糖果便滾落到了桌子上。
視線微微垂下,他看到了雙手就像是患上帕金森病,從琴酒離開之後就一直抖啊抖,完全沒有辦法停止。
他的手指格外僵硬,攤開手掌都似乎都需要很大的力氣。
他的指甲深深地沒入肉中,但是在他看見它之前,完全沒有意識到;剛剛被他掐過的大腿,在觸摸它之前,完全感知不到疼痛。
他的神經好像罷工了一樣,受體已經完全合攏起來,導致神經遞質完全沒有辦法傳遞消息,只能在突觸後膜前徘徊不定。
擡起顫抖的手摸了摸額頭,這才發現,額頭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把頭發粘成了一縷一縷的,襯衫黏着脊背,冰涼冰涼的,格外難受,伸手一抹,手指便粘上了一絲濕潤。
中野良覺得如果把襯衫脫下來用力絞在一起用力,或許能夠擰下半桶水。
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狼狽,因為中野良伸手去摸,只能摸到一片冰冷,以及黏糊糊的汗水。
架在鼻梁上的鏡框早已歪歪斜斜地挂着,似乎只需要輕輕一碰就能掉落。
中野良苦笑一聲:比上次還要狼狽啊,中野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