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尾巴
第7章 尾巴
車門打開,夜裏的街道安靜到令人發怵,明明感覺風從皮膚擦過,路邊的樹竟是一動不動,紀春朝打了個寒戰,将玉璜緊緊握在掌心,環顧四周,不遠處的路牌寫着三個字:八方街。
這裏的一切透着詭異,招牌七殺館三個字散着幽藍的光,令人顫栗。
紀春朝曾看過一本命理相關書籍,書裏介紹,八字七殺中,“殺”是指克制、制約,而“七殺”則是指七種克制日主的五行力量,它們會克制命主日元的力量,使人孱弱,精通命理之人,能夠通過合理的五行調和、風水布局等方式來化解七殺影響,改變人的命運。
男人背着何暢下車,紀春朝緊跟在後,何母一下車跪在門口:“求大仙救命!”
門口燈亮起,穿着衛衣的男子走到門口,給了啞巴兩張紙幣,對着他做了個退下的手勢,紀春朝盯着衛衣男子,驚道:“是你,黃嘯天。”
“又見面了,都跟我進來吧。”
店內別有洞天,進入大門,裏面的大燈一盞接一盞依次亮起,右手邊的樓梯傳來高跟鞋踩在木制地板的“蹬蹬”聲,先出現在視線內的是一雙裸色尖頭細高跟鞋,往上,身着墨綠暗底黑花旗袍的女人婀娜自上而下,女人手執黑色折扇,莞爾一笑,如綢緞般的波浪卷黑發被她撥到一邊:“都坐吧。”
女人坐到會客室主位,纖細的手腕輕輕一轉:“嘯天,看茶。”
背着何暢的男人看呆了,口水滴到地板上,察覺失态的男人将何暢放到椅子上,對着女人拱手:“還請大師救我這可憐的小外甥一命。”
女人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位穿着西裝的男人,男人周身寒氣,紀春朝本能的往一邊站,男人拿着文件夾,翻開,拿起筆:“姓名,生辰八字。”
何母哆嗦着一五一十交待,跪在女人面前:“大仙,我兒子這是被什麽附身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阿姨,他沒有被鬼附身。”紀春朝忍不住道。
女人端起茶杯,目光淡淡掃過紀春朝:“這位小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紀春朝握玉璜的手更緊了:“紀春朝,我是何暢同學。”
“紀同學,他最近可有反常之處?”
Advertisement
紀春朝将何暢近日行為一一複述,女人風情萬種地揮了下手,黃嘯天抱着一面鏡子放到會客廳正中央,女人端起茶繞着何暢走了一圈,緩緩靠近何暢,輕輕挑起何暢下巴:“再裝睡可就不禮貌了哦,你希望我溫柔點叫醒你,還是粗暴點?”
何暢沒動。
猝不及防的,女人向他潑了杯茶,何暢被燙得睜開眼,一旁的何母剛想上前,被黃嘯天攔住。
何暢四下張望,找準大門方向往外跑,西裝男人大手一揮,門“砰”一聲關上。
鏡子變大,繞着何暢來回轉圈,何暢被圍在鏡子當中,先是抱着頭喊媽媽:“媽媽,媽媽,我是暢暢,媽媽,我痛。”
接着,他左手抓着右手,一臉兇狠,揮着拳頭砸向鏡子:“我才不怕你,我何順天不怕地不怕,你能把我怎麽樣。”
紀春朝聽着,很小聲對玉璜內的趙元鹿道:“他的兩個靈魂都有名字,何暢是溫柔的,何順是驕縱的那個。”
話音剛落,明顯感覺到一道視線落過來,擡頭,沒有一個人看向這邊,何母依舊跪着哭喊,男人呆在一邊,七殺館內三人全都看着對着鏡子分裂的何暢。
何暢又變成橢圓腦袋,悲切地對着何母:“媽媽,是我,我是暢暢,十歲那年我發燒了,我打電話給你,你說你在忙工作不能回來,打給爸爸,爸爸說在出差,讓我多喝水,我一個人躺在床上,躺啊躺啊,我是那麽孤單,那時我想,要是有人能跟我聊聊天就好了。”
“然後,他出現了,他對我說,你們都不要我了,你們嫌棄我是個累贅,他說沒有人愛我,我說有的,你們愛我,堯哥哥也愛我,可他卻說不是,就算我消失在這個世界,也沒有人會找我,我不信,我跟他吵,他說,那就驗證下,讓我把身體借他幾天,我實在太困太累了,我也想知道你們愛不愛我,我想知道在我消失後你們會不會找我,于是, 我同意将身體借他幾天。
“可這一借,就是十三年,他住在我的身體裏,将我封閉,我聽不見,看不見,我只能在黑暗裏等待,等你們找我,可是,你們沒有一個人發現我不見了,你們愛他,你們更愛他。”
“終于,他搶走了我的媽媽,搶走了我的爸爸,他還是不知足,來搶我的堯哥,我不能容忍,我大喊,大叫,終于,我找到機會了,他掉進塌方受傷住院,趁着他意識薄弱,我回來了,可我太久沒出現了,他跟這具身體契合度比我更高,我開始跟他搶奪身體,我恨他,恨不得他去死,可是媽媽,為什麽,為什麽你認不出我?”
何母像是想到什麽,搖搖欲墜,在一邊哭到昏厥,不住的磕頭:“我的孩子,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何暢低着頭哭泣,過了一會兒,低沉的笑聲伴着他的擡頭在屋子裏回蕩,他的腦袋變成了三角形,他笑着,陰沉地笑着:“我搶你?我只是拿回屬于我的東西,憑什麽當初不被選擇的人是我?媽媽,你說呢?我也是你的孩子,你為什麽不選擇我?”
西裝冷臉男人走到何母面前:“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麽?”
何母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磕磕絆絆,講述當年的真相。
當年,她懷的雙胞胎,因大齡原因,加上她的身體況态難以承受雙胎妊娠,醫生建議減胎。
初懷時她為雙胞胎取好名字,一個叫何暢,一個叫何順,寓意她的孩子順順暢暢,她時常摸着肚子,對着照B照單上兩個小小的胚胎,告訴他們,左邊的叫暢暢,右邊的叫順順,醫生建議她減胎時,她回家跟丈夫商議,最重決定減掉右邊的胚胎。
于是,何暢留了下來。
十歲那年,何暢因病高燒,何順沉睡的靈魂蘇醒,趁着何暢身體虛弱,哄騙着奪取身體使用權,這一占,就是十三年。
柯堯口中說的小時候溫順的何暢,是自娘胎被選擇的何暢,十歲過後,性格暴戾的何暢,實際是“何順”。
女人把玩着折扇,輕輕指了指何母:“現在,重新給你選擇的權利,你希望誰留下來,何暢,還是何順?”
何順臉色一變,帶着讨巧的笑意,向何母伸手,眼淚流不停:“媽媽,是我啊,你說過你最愛的就是我,你說過你要等我給你養老,媽媽,你是愛我的,我也愛你,等我畢業帶你旅游,我還要給你買大金镯子,給你買大房子,媽媽,是我啊。”
何母想抓他的手,西裝冷臉男拎着何順往後退,何母跪着向前爬,爬到女人面前:“大仙,我求求你,我兩個都想要啊,我可以拿我的命換,我拿命換。”
女人伸出尖細的美甲,抵在唇前,做了個“噓”的動作,“人不可以太貪心哦,你選不出來,那就讓他們自己選。”
鏡子再次圍着何順轉動,速度從開始的慢慢移動,變成飛速瞬移,紀春朝靜靜站在一旁,清楚看到鏡子裏出現兩個人影,一個何暢,一個何順。
何母也看到了,她跪着一直哭,女人向鏡子扔進一把匕首,妖嬈地撥弄頭發:“殺了對方,就能活下來。”
何順搶着去撿匕首,對着何暢刺過去,何暢身形一閃,剛好閃到何母面前,母愛在這一剎那生出無盡爆發力,她一把沖進鏡子裏,搶過何順手裏的匕首,猛地往自己身體裏紮:“大仙,一定要死一個,那我死,我死,求大仙救我的孩子。”
西裝冷臉男手快到只能看到殘影,他奪走何母手裏的匕首,重新扔回去,妖嬈女老板拍手:“母愛啊,偉大的母愛,既然你一心求死,那好,誰殺了你,誰就能話下來。”
何家舅舅一在邊吓軟了腿,哆哆嗦嗦:“姐,看來今天一定要留下一條亡魂,你就選一個吧,反正你也只有一個兒子,你再糾結,大仙也幫不了你,到時他們再自殘,你一個也留不下,姐,我就你一個親人,我們從小相依為命,你可不能出事。”
“順順……”何母聲似蚊吶,小聲重複:“何順,留何順吧,畢竟,後面陪伴在我們身邊的都是何順,我看着順順長大,中考,高考,都是我陪着他,不是他離不開我,是我離不開他,他只是還沒長大,他本性不壞的。”
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何暢笑着,說:“媽媽,那我呢?我小時候你們在哪,不是我不陪伴你們,是你們不管我啊。”
何母聽到這裏,又跪着磕頭:“大仙,我不選了,我不選了。”
“不選?那就交給天意,天意讓誰留下來,誰就是‘何暢’身體的主人。”美女老板說着,手裏多了一枚硬幣,彎腰遞給何母:“字朝上留何暢,花朝上留何順,你來抛。”
何母只是流淚,不能動彈,何順先前還在竊喜何母選擇了他,這會兒笑不出來,趁大夥沒人注意他,抓起匕首,向着何母刺過來:“總歸是要留一個靈魂在這裏,那就留你吧,反正你也老了,死了不虧。”
離何母近的何暢擋在何母身前,替她擋下匕首,尖利的匕首刺進靈魂的聲音跟刺進皮肉的聲音一樣,紀春朝後背冒出一聲冷汗,何順逼近,匕首抵進何暢肉裏,何順笑的癫狂:“去死吧,從此後只有我一個人,早知道你會擋刀子,下輩子別這麽聖母心!”
又一聲利刃刺身皮肉的聲音,紀春朝僵着身子,看到原先站在一旁的何家舅舅不知道從哪裏找到一柄長劍,劍身自何順背後穿過并從前面進入何暢的腹部,刺入的力度過盛,一劍穿過兩人,何家舅舅褲子中間極速變濕,兩腿抖如篩糠,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是你媽媽,你,你連你媽媽都敢殺,你不孝。”
現場一片混亂,何母哀嚎聲中,何暢用盡全力推開何順,何順繼續大笑:“哈哈,我沒事,只是傷到皮肉,不致命,何暢,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何順笑過後倒地不起,靈魂回到一旁的軀殼,何暢慢慢變為透明,何母抱着幾近透明的何暢,哭喊着:“兒啊,我的兒啊。”
何暢笑着,擡手觸碰她的臉:“媽媽,我是何暢,你要記住,我是暢暢。”
他的手在即将觸及母親的臉頰前一秒徹底消散,何母維持着抱着他的姿勢,哭到肝腸寸斷。
另一邊,何順回到軀體,軟軟滾到一旁,依舊昏睡。
黃嘯天端出托盤,西裝冷臉男拿起托盤中的金色鈴铛,輕輕搖了搖,口念咒語:“天清地靈,忘!”
紀春朝閉眼,默念一二三,想必他們是在洗去現場人的記憶,待他再睜眼,黃嘯天肩上扛着何順,左手拖着何家舅舅,右手半托着何母,力大無窮,看得紀春朝目瞪口呆。
屋子裏安靜下來,紀春朝咽了咽口水,假裝剛到現場,扶着額角:“這是哪兒?發生什麽事了?不好意思,我可能走錯地方了,抱歉,打擾了,我這就走。”
大門“砰”一聲合上,女人扭着腰走到他面前,細尖的指尖劃過他的面頰:“弟弟,進來容易,走可就沒那麽容易了哦。”
“我什麽都沒看見,我什麽都不知道!”
“噓,”女人伸出手指,繞着他打轉,“好男孩不能撒謊,撒謊會長出尾巴。”
紀春朝手心冒汗,在想該如何脫身,女人繞到他面前,毫無征兆的,一只巨大的白色狐貍尾巴從她身後散開:“就像這樣。”
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