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怕什麽” “你要喜歡才行
第46章 “在怕什麽” “你要喜歡才行。”……
點滴已經輸完兩個多小時, 可葉寧體溫還沒完全下去,在38到38.5之間反複波動。
期間陸司淮給醫生發了幾條信息,說了耳朵疼和體溫波動的問題, 醫生回複說目前還在正常範圍內, 發燒伴耳疼的情況也時有發生, 報告顯示沒什麽異常情況,體溫如果再上升,等人醒了安排個ct平掃。
葉寧身體燒着,又是半夢半醒的狀态, 眼睛雖然亮得不像話, 但思緒一點都不清明。
他聽着陸司淮那句“還是學不會騙人”, 又重複了一遍“我騙了你”。
像是在反駁。
陸司淮手還被他抱着,心軟得像塌了下去一塊, 也不講道理了, 順着他的話往下說。
“好,你騙了我。”
別人發燒身體大多萎靡,葉寧眼睛卻亮得讓人無法忽視,可偏偏人又不算清醒。
他靜靜看了他一會, 倏地又喊了一聲:“陸司淮。”
“嗯。”
現在葉寧無論說什麽, 陸司淮都順着。
“想說什麽。”
陸司淮以為葉寧還要說“騙人”的事,可他卻聽到這人輕聲開口,問:“你喜歡狗嗎。”
這是陸司淮第二次聽見這個問題。
比起第一次, 現在這話似乎多了一層別的用意,尤其是在這冬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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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麽一雙眼睛看着, 陸司淮知道自己該繼續順着他,說“喜歡”,可他發覺自己讀不懂他眼裏的情緒, 好像很重,又好像是無關緊要的一個問題。
直覺告訴陸司淮,可以深問下去。
陸司淮撥去葉寧額角的幾根碎發,硬着心試探着,給出和當時同樣的答案。
“不喜歡。”
陸司淮話只一出口,就後悔了。
因為床上的人像是忽然慌了神,撇開陸司淮的手從床上坐起來。
“為什麽不喜歡。”
葉寧還在燒,陸司淮擔心他突然起身頭疼,他擡起手按了按葉寧的後頸,讓人重新躺回床上,聲音無奈:“沒,騙你的,我——”
“不行啊,你得喜歡。”
葉寧忽然垂下眼,說了這麽一句。
他聲音很輕,像是說給陸司淮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你要喜歡才行。”
陸司淮忽地沉默下來,他停頓許久,緩聲開口:“為什麽。”
“你得喜歡。”葉寧頭很沉,他重新躺下來,雙眼卻不再看陸司淮,而是沒有定焦地看着頭頂上那盞昏黃的燈,像看着一盞遙遠的月亮。
“你得喜歡…以後我不在這,你才能幫我養小滿。”
空氣仿佛驟然冷卻下來。
消毒水的氣味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濃烈嗆人,牽動每根神經。
陸司淮一轉頭,扯動肩頭的傷口,帶出一種細密的鈍痛。
“不在這,”陸司淮握住葉寧的掌心,聲音輕到像是在哄,“要去哪。”
葉寧這次卻沒回答。
“讓我養小滿,”陸司淮聲音更輕,“托孤啊。”
葉寧怔了下,像是把陸司淮的話在腦海裏複盤一遍,清點完畢後,遂一點頭。
陸司淮被他這一點頭氣笑了,有些用力地捏了捏葉寧指肚,懲罰似的。
“要去哪。”
葉寧不說話了。
陸司淮在燈下看着他,表情專注到像是看着什麽珍寶。
“真要走,那你要‘托’的應該不是小滿,是我。”
葉寧沒有焦距的眼神微微閃動,靠着枕頭轉過臉來,看着陸司淮。
良久。
像是意圖将人看得更清楚,他單手撐着枕頭,讓自己坐了起來。
陸司淮這次沒攔,坐在床邊,擡手扶住他。
兩人間的距離極速縮短,面對面坐着,近到幾乎只有幾公分,呼吸都纏繞着。
“寧寧。”陸司淮毫無征兆地喊了一聲。
葉寧頭腦依舊昏沉,可這聲“寧寧”卻聽得清晰。
他怔忪許久,應了一聲:“嗯。”
陸司淮嘆了一口氣,擡手摸過葉寧發紅的眼尾:“在怕什麽。”
外頭無盡連綿的潮濕,極端的天氣是自然意象的強烈信號,這場大雨下進山,下進海,也下進葉寧心底。
沒人能知道在車禍現場看到那輛卡宴的時候,葉寧到底有多怕。
他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最怕的事是突然離開這個世界,離開爺爺,離開陸司淮。
現在依舊怕,可又好像有了更怕的東西。
“我怕你死。”
葉寧把頭埋在陸司淮脖頸的瞬間,眼淚終于傾軋而出。
“陸司淮。”
“我怕你死。”
眼淚一滴一滴墜在陸司淮脖頸間,沒有間斷的、滾燙的眼淚。
葉寧連哭都很安靜。
沒有聲音,卻一聲一聲砸在陸司淮心口,一聲比一聲重。
滾燙的眼淚淌下來,沾濕衣服領口,沾濕纏着的繃帶,又順着繃帶溶進肌膚,燙進脈絡骨骼。
陸司淮喉結上下重重一滾,想說什麽,卻疼得他說不出話來。
他閉了閉眼睛,胸口猛烈地起伏兩下,終是擡手,撫着葉寧棘突的位置。
“對不起。”陸司淮聲音啞得厲害,“以後不會了。”
“我跟你保證。”
葉寧底下一只手緊緊攥着陸司淮的衣角。
聽到這話,他沒有回答。
或許是陸司淮撫着後背的動作太溫柔,又或許真是太累了,葉寧沒有擡頭,就這麽靠着陸司淮的肩膀睡過去。
陸司淮感受到頸間呼吸重新平穩下來,也沒動,等人徹底睡熟,才撐着他的後頸,将人小心平放在床上。
給葉寧掖好被子,他拿出手機,找出一個號碼,發了一條消息。
幾分鐘後,一盒煙和打火機被人送了過來,放在門口。
陸司淮拿過煙和打火機,走進浴室。
淡藍色火焰燃起,陸司淮點煙的手有點抖,好幾次都沒引燃。
等煙終于燃起,陸司淮倚着洗漱臺抽了一口。
煙氣入肺,每一口都會帶動肋骨間的疼痛,可陸司淮像是絲毫感覺不到,每一下都是又深又重。
他急需借助什麽讓自己冷靜下來。
兩支煙抽完,陸司淮發麻的手指才不顫了,他長久地呼出一口濁氣,用冷水洗漱,又将身上沾上煙氣的衣服脫了,扔進淋浴間裏的衣簍,從櫃子裏拿出一套新的換上。
換好衣服,陸司淮又用溫水洗了條毛巾,擰幹,走出來。
溫熱的毛巾敷在葉寧有些紅腫的眼皮上。
陸司淮垂眼看着他,許久,他俯下|身,在葉寧額頭留下一個很輕的吻。
天終于有發亮的跡象了。
葉寧不知道自己這一覺只睡了四十多分鐘,他好像睡了很漫長的一場覺,醒來的時候,眼睛幹澀到有點疼。
他眨了眨眼,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入耳,葉寧擡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
他隐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趴在陸司淮肩頭說着什麽,趴的好像還是陸司淮受傷的肩膀。
葉寧皺了皺眉,太陽穴的位置抽痛着,酸疼感從骨子裏冒出來,他換了個姿勢,一轉身,看到一個熟悉的東西。
——平安鎖。
他給陸司淮的平安鎖。
葉寧一下子醒神,拿着平安鎖坐了起來。
就在這時,房間內突然傳來開門的吱呀聲,葉寧下意識朝着門口的位置看去,等腳步聲跟着傳來,他才分辨出來是浴室的位置。
陸司淮從浴室走出來。
葉寧一擡頭,一眼看到陸司淮身上的衣服。
…和夢裏的衣服不一樣。
果然是做夢。
葉寧松了一口氣,不是為夢裏說了什麽做了什麽而松氣,而是因為還好只是夢,他沒有靠在陸司淮受傷的肩膀上。
葉寧在心裏譴責過自己,夢裏竟然還要折騰陸司淮的肩膀。
此時他看到陸司淮手上的毛巾,語氣有些着急:“你怎麽在這裏?”
“受着傷為什麽不好好回病房躺着?”
陸司淮停頓幾秒,看着眼前某個忘性挺大的病號,沒說什麽,只笑了下。
“…笑什麽。”葉寧不解。
“手。”陸司淮說。
葉寧:“什麽。”
陸司淮拉過放在床邊的椅子,坐下,牽過葉寧的手,拿着毛巾替他擦了擦掌心。
要換手的時候,他看着那個平安鎖:“小狗窩裏拿過來的?”
葉寧被突如其來的話題打得一晃神,愣了下,想起去接小狗那天,就是陸司淮和自己一起去的,陸司淮自然也看到了送給小狗的那個長命鎖。
“不是。”葉寧說。
陸司淮神色淡淡:“那給誰的。”
葉寧攥着平安鎖的手緊了緊。
陸司淮:“給小狗買的時候順便給我買了一個?”
葉寧:“。”
送都送了,好像也沒什麽硬瞞的必要了,葉寧心想,可他剛要開口,卻又聽到陸司淮的聲音。
“怎麽現在才拿給我。”
葉寧要說的話被重新堵了回去,又啞巴了。
好幾秒後,他才道:“…忘了。”
陸司淮淡淡看了那平安鎖一眼:“好像沒小滿的那個分量重。”
葉寧:“……”
到底在比什麽。
他有些沒好氣地說:“…你戴着幾斤的金鎖出門嗎。”
也是變相承認了這平安鎖就是給陸司淮買的。
葉寧閉了閉眼睛,最終一把将平安鎖塞給陸司淮,起手不算溫柔,但放在陸司淮懷裏的時候很小心,生怕碰到他肋間的傷口。
陸司淮收好鎖:“耳朵還疼不疼?”
葉寧一時有些恍惚,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問題,他搖了搖頭。
躺了這麽久,葉寧身上很酸,後背有些微微發汗,葉寧靜坐了一會。
“陸司淮。”
“嗯。”
“我想去洗手間。”
陸司淮“嗯”了一聲,要起身的瞬間被葉寧喊停:“你不要動。”
或許是因為肩上綁着繃帶有束縛感,陸司淮衣服領口處的紐扣全都開着,他每動一下,白色繃帶都若隐若現,看得葉寧膽戰心驚。
“我只是想跟你說一聲,沒有讓你扶我。”葉寧道。
“你就在這坐着。”
“我出來前,你哪都不要去。”
等他從浴室出來,就送陸司淮回病房。
葉寧打定主意,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踩着拖鞋走到浴室洗漱臺,打開水龍頭。
用溫水洗過臉,身上的酸疼感好像減弱了一些,葉寧雙手撐着洗漱臺緩了一會兒神,抽過棉柔巾将臉上的水漬擦幹淨,朝着垃圾桶的方向走去。
可就在棉柔巾入簍的瞬間,葉寧倏地停下動作。
——他看到垃圾桶裏殘留着兩根煙蒂。
像壽山22層這種等級的病房,衛生間一定是按時清理,不可能有旁人進來,這煙蒂只能是剛扔的。
葉寧像是預感到什麽似的,在垃圾桶旁靜靜站了一分鐘,深吸一口氣,拉開眼前淋浴間透明的玻璃門——
淋浴間的衣簍裏,放着一套換下來的病號服。
淺藍色的。
…和他夢裏的陸司淮穿的衣服一模一樣。
葉寧腦海中像是起了一陣風,将罩着的稀疏霧氣漸次吹散。
“對不起,我騙了你。”
“都這麽久了,怎麽還是學不會騙人。”
“陸司淮,你喜歡狗嗎。”
“你要喜歡才行。”
“那你要‘托’的應該不是小滿,是我。”
“在怕什麽。”
……
不是夢。
葉寧心口跳得厲害,也亂得厲害,他腳步一跄,抓在玻璃門把手上的手一松,震得玻璃門跟着重重一抖。
巨大的聲響驚到在外頭的人。
幾乎是瞬間,葉寧就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葉寧緩了一下神,快步到浴室門邊,陸司淮也已經停在門口。
“沒事,”葉寧手搭在浴室的門柄上,怕外頭的陸司淮着急,他先開了口,“我沒事,就是不小心撞到玻璃門了。”
“好,那開門。”
葉寧按在門柄上的手卻遲遲壓不下去,他緩緩扭過頭,看了垃圾桶一眼。
葉寧眼前仿佛浮現出陸司淮在這裏抽煙的景象。
大概就倚着他身後這張洗漱臺,拿着打火機沉默地點燃煙,沉默地抽完,眉眼洇在缭繞的煙霧中。
“陸司淮。”
“你什麽時候過來的,”葉寧低聲試探,“不是剛剛,對嗎。”
“嗯,四點多。”
葉寧聲音和眼睛一樣幹澀:“…我是不是壓到你肩膀了。”
這次陸司淮停頓良久,終于開口。
“不疼。”
不是沒有,而是不疼。
那的确不是夢。
“我們談談。”
陸司淮的聲音透過浴室的門傳來。
葉寧太陽穴好像有一根筋鼓脹得厲害。
耳朵又開始疼了。
浴室門明明沒有鎖,陸司淮從外頭也可以開,可陸司淮沒有,他就等在那裏,等着葉寧自己将門打開,心甘情願朝着他走過來。
葉寧腦子裏很亂,他此時不是怕,只是不知道要說什麽。
他反複好幾次,搭在門柄上的手卻始終沒壓下去,就好像知道只要打開這扇門,就會有什麽東西失控一樣。
直到門外傳來很輕的一聲“啧”。
是陸司淮的聲音,葉寧心口一驚。
雖然很輕,可葉寧聽得分明,他忽地屏息。
“站久了,傷口好像有點疼了。”
陸司淮聲音落下的下一秒,浴室門“咔”一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