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疼
第45章 “疼。” “對不起,我騙了你。”……
隔壁。
點滴。
燒還沒退。
每一個字都敲在陸司淮心口。
他像是抱着最後一點可能性, 從喉管深處擠出三個字:“隔壁,誰。”
段開閉了閉眼睛。
齊叔愣了一下。
“對,那孩子過來的時候, 你應該還在睡, ”齊院長絲毫沒發覺此時病房古怪的氣息, 回想了一下,繼續道,“姓葉,段開說是你朋友, 是嗎。”
寬敞的病房裏琅琅站滿人, 卻安靜到落針可聞。
“怎麽了?都不說話?”齊叔消失的神經終于在這堪稱死寂的氛圍中重新上線, 視線在段開他們臉上一一掠過,像是覺察到自己說錯了什麽, 安靜下來。
病房寂靜, 秦樂舟混亂的思緒卻一下清明了。
“哥,我剛剛一直在葉寧那邊守着呢,沒留他一個人,”秦樂舟怕他哥着急, 立刻道, “就是聽到走廊的聲音,出來看看,然後就看到鳴欽哥他們站在你房間門口。”
之後的事他們就都知道了。
因為秦樂舟突然出聲, 被塗鳴欽他們捂住嘴巴架了進來,從而導致了葉寧病房沒有人守着的情況。
秦樂舟還想說話, 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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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嘀嘀。”
導臺呼叫鈴的聲音透過大開的病房門傳進來,輕易挑動所有人敏感的神經。
段開他們幾乎是瞬間就扭過頭去。
呼叫鈴。
現在整個22層只有三個病人。
有兩個都在這個房間,沒有按鈴。
那剩下一個就只有——
“是葉寧房間的聲音嗎?”秦樂舟怔忪開口。
他轉身想跑, 可身側一道身影比任何人都快。
陸司淮身影消失在門口的瞬間,段開他們像是大夢初醒,臉色巨變,拔腿朝着隔壁跑去。
這前所未有的緊張氛圍連帶着齊叔的心都吊起來,他緊跟着段開他們快步跑出去,直到跑到走廊,被明亮的廊燈一晃眼,他才回過神來——
就一個輸液泵停止輸液自動呼叫前臺的呼叫鈴,整這麽大動靜,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
齊叔:“……”
而此時的隔壁,段開幾人也是在看到護士拔針,才意識到那就是個自動呼叫的提示鈴。
可幾人心裏只有長舒一口氣的慶幸。
還好只是輸完點滴了,還好沒其他情況。
葉寧還在睡,似乎沒有被這動靜吵到。
或許是輸液起了作用,臉色已經沒有之前那麽蒼白了。
秦樂舟就站在一旁,看着他哥俯身用拇指很輕地摩挲過葉寧針眼旁的肌膚,又去牽他的掌心,像是在探掌心的溫度和有沒有出汗。
确認過掌心溫度之後,他哥才把葉寧的手小心放進被褥裏,掖好被子,靜靜看了他一會。
幾秒後,那個被葉寧送出來的平安鎖,重新回到了葉寧身邊。
就放在葉寧枕下,跟陸司淮一樣的位置。
陸司淮做完這一切,起身對着秦樂舟說了一句:“在這待一會,看好他。”
然後走了出去。
段開幾人不知道陸司淮要做什麽,但一群人站在葉寧病房裏也不合适,只好交代了秦樂舟幾句話,跟着走出去。
等到了外頭,段開他們終于知道了陸司淮不陪着葉寧,走出病房要做什麽——
陸司淮在翻葉寧的病歷,醫生就站在一旁。
“很可能是生理性和病理性一同引起的,所以一下子燒這麽高。”醫生在一旁道。
“我聽說病人是聽到車禍的事從雲江趕過來的,在精神極度緊張、焦慮的狀态下,身體狀态會很差。”
“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穿太少了,還淋了雨,這種天氣,就穿了一件薄毛衣,冷氣全都侵進去,年輕人還是要愛惜自己的身體。”
陸司淮聽着醫生的聲音,一行字一行字看過葉寧的病歷和驗血報告單,收好,謝過醫生,重新朝着病房走過去。
可他沒有和段開他們預料的那樣,問過葉寧病情之後,守在葉寧床邊,而是向秦樂舟要了一個電話。
“陳明?”秦樂舟怔愣地點了點頭,“我有啊。”
之前他有一次臨時要回建京,讓陳明去幫他把車開回公館,便留了電話。
秦樂舟不知道他哥找陳明做什麽:“哥,怎麽了?”
陸司淮沒答,拿着手機走到醫院走廊盡頭。
牆上的電子時鐘屏顯示着時間,04:24。
冬日的淩晨四點,天色依舊濃得像墨。
沒人會在這個時候接打電話。
可陸司淮等不了。
電話響過兩聲,那頭接通。
“喂?”電話那頭的人顯然不認識這個號碼。
“抱歉,這個時間給你打電話。”陸司淮聲音啞得不像話,他很幹脆地報了自己的名字,“陸司淮。”
電話那頭的陳明一下子剎住車,打着雙閃,連忙将車停在路邊,喊了一聲:“陸總,您好您好。”
眼下這個時間點,打電話的人又是陸司淮,陳明幾乎是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來意。
“陸總,是葉少要用車嗎?”
陸司淮停頓許久:“不用。”
他聲音幹澀:“是你開的車?”
“是的,”陳明點頭,“葉少臨時喊我的,說要到建京去,讓我開一趟。”
“他怎麽跟你說的。”
“也沒說什麽,葉少沒有直接聯系我,而是聯系的我叔叔,”陳明回道,“不過我叔叔在監控裏看到了葉少,他好像本來要自己開的,拿着鑰匙都走到車旁邊了,站了好一會兒,突然給我叔叔打了電話,聯系了我。”
“我叔叔在電話裏還問了他一句,怎麽不自己開,他就說了一句不能開,答應過…誰了什麽的,聽得也不是很清。”
“然後我叔叔就聯系了我,我們一起到他公館門口。葉少的狀态好像不是特別好,就穿了一件毛衣,開車走的時候,葉少家裏的保姆阿姨還出來送外套了,不過車已經開出來了,就沒回去拿。”
陸司淮心口到喉口都是燙的,生疼。
他下意識想要摸煙,摸了個空,肩膀扯動肋間牽出細密的疼痛,才反應過來煙不在身上。
也不能抽。
等下還要去陪他。
陸司淮聲線嘶啞,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他到醫院的時候,身上都是濕的。”
“醫生說他淋了雨。”
“在哪裏淋的。”
陳明說起這個也是一副仍有餘震的模樣:“就是在醫院淋的。”
“壽山這邊我沒來過,車上導航好像也有問題,車是從醫院側門進去的,然後導到了…好像是c區停車場吧,還挺偏的,車剛熄火,葉少就跑出去了。”
“當時雨挺大的,他沒撐傘,我在車上喊了他好幾聲他也沒聽見,好像很急,等我拿着傘下車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層,就只好在車裏等。”
“後來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吧,我叔叔給我打來電話,說葉少今晚不回去了,還說車随便我用,開回雲江也行,在附近找酒店住一晚也可以,費用他都報銷。”
“我平時熬夜得晚,在這邊待着也沒事,就開車回雲江了。”
陳明把該說的都說完,最後問:“陸總,要我把車開回去嗎?我現在在半道上,開回去也方便。”
“不用了。”
“這麽晚給你打電話,打擾了,費用我讓秦樂舟發給你。”
陳明還來不及說葉寧給的報酬已經夠多了,那頭已經挂斷電話。
段開他們就站在不遠處,聽着陸司淮和陳明的對話,看着他坐在走廊盡頭的長椅上,俯着身,手臂垂在膝蓋上,拿着手機,因為身上被玻璃碎片割出的各種傷口和交纏的繃帶,遠遠看去,滿身鋒銳的氣息。
陸司淮垂眼看着地上乳白的瓷磚,靜靜坐了許久,起身,再次朝着葉寧病房的位置走去。
段開他們側過身,讓出位置。
陸司淮經過幾人身側時,淡聲朝着他們開口:“很晚了,都去睡吧。”
段開看着陸司淮肩頭的繃帶,斷了一根肋骨的确不是什麽大問題,但走動間總歸會疼,更別說像陸司淮這樣頻繁地牽扯傷口。
段開:“司淮,你傷口還沒好,要不還是我們……”
段開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葉寧在裏頭躺着,這人也不可能睡得着。
算了,段開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有事喊我們。”段開最終只說了這一句。
陸司淮“嗯”了一聲,走進葉寧病房。
秦樂舟坐在床側的椅子上,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過身來。
陸司淮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去睡,我陪他。”
“我不困,”秦樂舟小聲說,他指了指一側的床,“哥,你傷口不能亂動,你去那邊躺着,我坐這,等葉寧醒了,我肯定叫你,行嗎?”
陸司淮擡手在秦樂舟後腦上很輕地拍了下:“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
秦樂舟:“。”
秦樂舟退而求其次:“那你在這坐着,我去隔壁床上躺着,這樣行嗎?”
陸司淮垂着眼,掃了他一眼。
秦樂舟立刻起身,蹑手蹑腳離開房間。
病房內漂浮着消毒水的氣味,很淡,并不嗆人,但也算不上好聞。
陸司淮從床頭櫃抽屜中拿出一條幹淨毛巾,走到配套的浴室,洗淨,用溫水浸濕,擰幹。
出來的時候,他路過貼牆的一張小沙發。
沙發上放着一套衣服,米色毛衣,同色系的長褲。
這件毛衣陸司淮見過很多次,葉寧在家時常穿的一件。
即便已經見過很多次,可陸司淮仍舊俯身下來,修長的五指抓過毛衣領口,指腹撚着。
輕薄的一件,殘留着些微水汽,已經看不出被雨淋濕的跡象,但仍舊是潮的。
這潮氣好像沿着五指一路侵到陸司淮心底。
陸司淮手指緊繃着,放下衣服,走到葉寧床邊,坐下。
葉寧身上出了一點薄汗,幾根碎發濕濕耷在額前。
陸司淮拿着毛巾替他擦過。
拂去額角的汗,他将毛巾換了一面,又去擦他前頸和掌心。
一個多小時,陸司淮耐心擦了四回,直到外頭天色蒙亮。
建京這場雨依舊沒停,天地都潮漉漉的。
外頭濕冷得宛如冰窖,葉寧卻是在一片混沌和熱浪中半睜開眼睛。
身體和大腦好像裹在一個籠屜裏,悶得厲害。
手有點重,葉寧擡了擡腳,想将壓在身上的重物推開。
可重物還沒被推開,下一秒,伸到外頭的手被一個沾有涼氣的物件攏住。
“別踢被子。”
一道聲音低低沉沉落在耳際。
葉寧睜開眼睛。
房間裏光線昏昏黃黃,朦胧中帶着暖意。
葉寧腦海依舊像罩着一層薄霧,他就隔着這層薄霧,看到陸司淮眉眼的輪廓。
那人的眉眼被光線暈得有些失真,帶出一種低畫質的陳舊感。
像一場經年的夢境。
“陸司淮。”葉寧在夢境中開口。
那人俯過身,用指腹拂去他眼尾生理性的水痕:“嗯。”
“疼。”
“哪疼。”
葉寧偏過頭,像急需安撫的小獸,将疼痛的地方展現給最親近的人,他悶哼一聲:“耳朵疼。”
随着他話音落下,葉寧感覺到那股舒适的涼氣從眼尾流轉到耳際。
陸司淮用極度輕柔的力度按着葉寧左耳耳屏的位置,一下又一下。
黑色耳釘在燈光下閃着細碎的光。
葉寧耳尖上那枚紅痣因為上升的體溫,顯得越發鮮豔。
葉寧喜歡這帶着涼意的氣息。
身上太燙了,他要離這氣息再近點。
葉寧這麽想了,也就這麽做了。
他一偏頭,将因為發燒而滾燙的側臉緊緊貼在陸司淮掌心,像是忽然浸在一汪泉水裏,舒服的溫度讓他心都安定下來。
葉寧沒有在夢裏見過這樣的陸司淮。
夢裏的陸司淮總是離他很遠,讓人生氣,怎麽喊他也聽不見。
但今天的陸司淮離他很近。
葉寧在葳蕤燈光中,凝神看着陸司淮。
“陸司淮。”他緩慢地喊他。
那人應聲:“嗯。”
葉寧聲音很輕:“對不起。”
陸司淮依舊輕柔地揉着他喊疼的耳屏。
“為什麽說對不起。”
“我騙了你。”
“騙了我什麽。”
葉寧卻忽然不說了,他停頓了很久,再開口時,臉在陸司淮寬大的手掌中埋得更深。
“我騙了你,騙了秦樂舟他們,”葉寧視線宛如纏繞的絲線,緊緊纏在陸司淮身上,他極其緩慢地開口,“我沒有喜歡你。”
陸司淮揉按的手指終于停了。
說着“沒有喜歡你”,臉卻貼得更緊。
陸司淮垂下眼簾,看着這雙近在咫尺的眼睛。
說喜歡他的時候,這雙眼睛在說謊。
說不喜歡他,這雙眼睛依舊在說謊。
愛人不會演,不愛人也不會演。
陸司淮嘆了一口氣。
“耳朵還疼不疼。”
“疼。”
“還要不要揉。”
“要。”
陸司淮停下的手指重新揉按起來。
葉寧像是要反複确認什麽似的,視線一錯不錯釘在陸司淮身上,黑白分明的眼眸因為升高的體溫,透出一股濕漉的水汽。
陸司淮看着這雙眼睛,很低很低地笑了一聲。
“都這麽久了。”
“怎麽還是學不會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