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幻境
幻境
當年他魔族身份敗露,一樁人命不分青紅皂白扣到他頭上來,仙門百家對他指摘不斷,四夷門中也議論紛紛,師父更是親口将他逐出師門。那時唯有師兄信他,救他,顧念他們之間的情義。正如此刻一般。
因而聽到這些話時,謝九淵心中十分觸動,有一瞬甚至想不顧一切将真相告知。卻在此時,一陣敲門聲響起。
“尊上讓我告知公子——魔都不是仙門之人來去自由的地方,若是二位舊敘夠了,哪裏來的人便回哪裏去!”
謝九淵一下從感動中回過神來,沖齊聞風笑了笑:“看來這位魔君大人并不大度,師兄,趁着天未青,早些離開吧,若是晚間落了雪,這路可就不好走了。”
眼見勸不動他,齊聞風只好留下囑咐:“魔都不是安平之地,魔君更非心性純良之人,你自己要當心,多做提防,萬不可掉以輕心。”
謝九淵笑着應下,沒有反駁,卻又沒有附和。
臨走時,齊聞風回過頭來,突然說起“師父前幾日丢了劍”,而後便看着謝九淵,像是要等他說什麽話。
謝九淵沒瞧出來有什麽不對,只道:“那師兄可要看顧好自己的劍,免得也落入旁人手中。”
齊聞風默然看了他一會,沒再有話,走了。
齊聞風前腳剛走,後腳某位值得被提防的魔君大人就走了進來。
“魔君大人,聽牆角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耳力驚人罷了。”偷聽的人并無半分羞愧。
謝九淵順手遞了一塊雪花酥過去。
看他動作那般自然,玄晏卻是一愣:“謝九淵,我有話要問你。”
謝九淵疑惑擡眸,見他神情認真,卻是笑了:“魔君大人幾時這麽講禮數了,問人問題之前還要先知會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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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晏拽着他手腕:“你究竟為何要留在魔都,是如你師兄所說有苦衷,還是……因為別的?”
謝九淵也收斂了笑意,反問他:“魔君大人是想問,我留在魔都是不是因為你麽?”
有關他投靠魔都的原因外面衆說紛纭,各種傳聞皆有,其中一種便是他謝九淵癡心魔君,這才主動委身魔宮。
這種說法其實只是傳聞中極小的一部分,傳播并不廣,但謝九淵想,玄晏必然是知道的,而且還自欺欺人一般當了真。
在謝九淵問出那個問題後,玄晏的沉默更加證明了這一點。
兩廂對望間,謝九淵極其殘忍的回答他:“魔君大人,你不會想聽到那個答案的。”
***
在連耀第十三次上報寶庫內少了東西後,玄晏終于親自踏進了自己的寶庫。
這寶庫雖是他的,但裏面放的東西沒幾樣是他在意的,因而他踏足的次數其實少之又少,反倒是身為下屬的連耀進的次數比他多得多。
寶庫內原先放着一柄長劍,那是前任魔君的随身佩劍,長老們把它當成稀世珍寶一般供着。現如今那劍已經被“偷”走了,但他絲毫不在意。他甚至有些慶幸有人替他處理了那柄劍,畢竟很久以前他就想扔了那破劍了。
或許是因為前幾日那番并不愉快的對話,堂堂魔君産生了惡劣的報複心理,企圖在寶庫裏找到某人偷盜的蛛絲馬跡,以此興師問罪。
而這一找,他還真的找到了點東西。
那東西被藏得十分隐蔽,氣息隐匿在好幾道陣法之下,饒是他也廢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那東西取出來。
那是一只通體玉白的鈴铛,構造極為精巧,其上紋路密而清晰,看似雜亂無章,細看卻又發現每條線似乎都有獨立的軌跡。
玄晏将那靈氣充沛的鈴铛托在空中,打量半天,才終于确定那就是他苦尋已久的浮夢鈴。
而他的寶庫中不可能有浮夢鈴,只能是別人放進來的。那些陣法是誰的手筆,顯而易見。
但玄晏想不通,那人既然已經找到了浮夢鈴,為什麽不親手交給他,而是要偷偷放在無人的角落?
說什麽“那又如何”“适可而止”,處處像是要和他斷了幹系,卻偏偏提醒他要禦下,偏偏要留在魔都,又偏偏将這浮夢鈴放在他的寶庫……
此間種種,哪裏有半分像是要和他斷幹淨的?
玄晏這般思量着,這幾日來的陰霾便一掃而光,心情竟是有些愉悅了。
片刻後,他帶着浮夢鈴離開了魔宮。
與此同時,謝九淵取了搭在胸前還未看完的話本,從榻上坐起,盯着腕間若隐若現的生死契陷入沉思。
自他踏進魔都開始,看見祝貍的次數屈指可數,因着要填補欠下的善事,他并沒太在意這事,畢竟有生死契在,祝貍不敢擅自逃跑。哪裏想到,這久不現身的上古魔獸終于有點消息,竟是給他惹了個要命的麻煩回來。
“臨死倒是想起我來了。”
謝九淵兀自冷嗤了句,蓋住腕間的生死契,也離開了魔宮,往白日不到處的方向去了。
白日不到處終年被陰雲籠罩,沒有陽光,沒有雨雪,傳聞都說這是個極可怖之地,但謝九淵兩次踏足此處,仍然覺得這裏不過是個幽深僻靜的安眠之處罷了。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他循着生死契的指引走,竟是走到了一處攀滿花藤的石門前。
不用打開石門,他便知道這扇石門後定是開滿了玉白的花,溫潤的光亮鋪了滿滿一院。
因為就在幾個月前,他為了一種名叫苦離的花尋到此處,被這裏的主人逮了個正着。
石門應聲而開,謝九淵走進去時,除了花海前的人不在,一切都與他第一次踏足時別無二致。
細細晚風,花色正濃。
苦離最初原就生在極寒之地,不畏懼寒冬,即便是如今這飛雪的時節,仍然開得極好。謝九淵對此并不意外。
他想不明白的是,這一隅如此靜谧,毫無兇險之象,祝貍怎麽會在這裏有性命之憂?
而且,他并沒有在這裏感知到祝貍的氣息。
謝九淵往前走去,指尖亮起靈火時,才發現這裏似乎不單是一處花園,更像是一個完整的庭院,曾經住過人。
或許是經常有人打掃的緣故,他伸手在欄杆上抹了一下,指尖幹淨如初。
他正疑惑,忽覺手指上傳來一絲涼意,稍縱即逝。他反複搓撚着指腹,心中疑惑更甚。
這水從何處來?
是雨麽?還是雪?
卻在某一瞬,謝九淵猝然擡眸,望向深黑的夜空。
他突然想起,白日不到處沒有陽光,也沒有雨雪!
幾乎是他意識到不對勁的一瞬,周遭的一切都開始變幻扭曲起來,不過瞬息,他所處的這一隅便變得十分明亮。他擡頭望去,眼前已然是青天白日。
院裏仍然開着大片苦離,身後的庭院卻少了荒涼孤寂,多出一些活氣來。
是幻境麽?
若真是幻境,那布下這幻境的人當真是厲害,竟讓他入而不自知,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是何時被拉進這幻境來的。
他仔細打量着身邊的一切,忽覺身子發冷,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他搓了搓手指,心想這幻境中的時節莫不是與外界相通,這才會又是寒風又是細雪的,叫他這個外來之人好一番受罪……
但這個念頭出現的下一刻,他搓手的動作便突然頓住,又意識到了什麽。
他和醫暮生那個藥癡不同,醫暮生身體天生孱弱,即便是春日裏都要戴着披風,但他如今已是無相境界的靈修,自有靈氣護體,哪怕是隆冬也可以任性随意穿着,用不着因為時節而有所顧忌。
但眼下在這幻境之中,他竟然會覺得冷?
很快,謝九淵便發現奇怪的事不止這一件。
因為他聞到了花香,那一早就被他忽視的花香在此刻變得格外清晰。他傾身去碰,指尖觸到的不只有涼意,還有被花莖刺得滲出的血。
他往裏走,目之所及之處有氤氲的香爐,有煮得正沸的茶水,也有尚未幹涸的墨漬……
“雪可依枝落,人無錦書托……”
謝九淵念着那詩的後兩句,直覺寫這詩的人怕是處處不得意,才連瞧着那尋常落雪都覺得羨慕。
他又将屋內的其他物件一一看過,心底竟生出一絲後怕來。
這幻境未免也太真實了些……
即便是他已經瞧出這是幻境,仍然會在恍惚間懷疑這裏究竟是不是幻境。倘若換了別人,只怕會當這裏就是一處真實的天地,永遠也走不出去。
生出這種念頭時,謝九淵突然福至心靈一般,想到了什麽。
但還沒等他驗證自己的猜想,後背便突然被一團不明物撞了下,即便他已經盡力去穩住身形,仍是因那股沖撞被邊上的爐火燙了手。
他扭頭去看,那黑不溜秋的一團不明物滾到桌角,撞了個響,又“砰”的一聲倒了個四爪朝天。
謝九淵眼中殺意難藏。
祝、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