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欲望
欲望
“信與不信都随你。”謝九淵用着漫不經心的口吻,“畢竟,選擇自欺欺人也是你的權利。”
玄晏始終看着他,企圖從他那無謂的神情中找出哪怕一絲破綻,可終究無果。
但即便如此,憑着對此人的了解,他仍堅持着自己的看法。
“謝九淵,我不知你為何如此,但魔都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你若是以為裝出這副模樣便會令我生厭,下令驅逐你,那你的算盤落空了。”
“是麽?”謝九淵面上的淡漠消退下去,露出一抹笑來,“那我是不是應該很傷心啊?”
玄晏:“你這樣的人,就算是傷心也不可能表露出來吧。”
謝九淵輕笑出聲,為這句話,也為眼前的人。
“魔君大人這麽了解我啊。”他傾身湊近,眉眼帶笑,是個鮮亮到讓人以不開目光的模樣。
玄晏盯着這樣一張臉,忽然就愣了神。
謝九淵若有所思一般點點頭,笑着說:“我也很了解魔君大人你。”
玄晏回過神來,微挑着眉問他:“比如?”
“比如……”謝九淵起了逗弄人的心思,兩指并攏輕輕擡起對方下颔,連調子都透着股輕浮的意味,“原來魔君大人也會見色起意啊,看來我這張臉确實對魔君大人很有吸引力。”
謝九淵本以為自己說完這番話後,會看到對方避開自己的注視,轉而展露出往日見不到的另一面。
但事實恰恰相反,玄晏臉上沒有絲毫害羞的跡象,他甚至抓住謝九淵的手腕,稱贊道:“你觀察得很仔細。”
謝九淵沒想到得到的是這樣的回應,神情有一瞬的錯愕,而正是因為這一瞬錯愕,本該是他主導的局面,他反而成了頹勢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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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這張臉對你也很有吸引力,不是麽?”玄晏氣定神閑的反問他。
謝九淵眸光動了動,并不承認:“魔君大人哪兒來的這種認知?”
“你想否認?”玄晏看着他。
謝九淵語氣稀松:“子虛烏有的事,談何否認?”
玄晏望着那雙好看的眼睛,不知怎麽忽然笑了:“是真是假,試試不就知道了?”
屬于另一個人的氣息覆上來時,謝九淵還睜着眼,而他眸中的驚愕也被對方盡收眼底。
這樣的事情他們不是沒有做過,但此刻卻是不同的。因為他們都很清醒,沒有任何一方陷入虛劫,也就沒有什麽難以自控的說法。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謝九淵并不希望的可能。
眼前這人對他的在意,可能真的與花草鳥雀不同。
謝九淵試圖将人推開,甚至試圖張口說話,卻給了對方可乘之機,攻入深處。
清醒時的感覺與虛劫時的迷亂不同,每一刻的觸感都變得十分清晰,目之所及之處也并非是模糊不清的畫面。相反,連對方眼睫濃長的陰影他都瞧得一清二楚。
謝九淵無法否認,見色起意的确實不止一人。
想到日後或許再也無法相見,謝九淵漸漸放下了推拒的手,轉而表露出些許迎合的姿态。
……
這個吻潮濕而漫長,是一次不帶血味的糾纏。與之前血淋淋的撕咬比起來,甚至稱得上有些許溫柔。
不過,溫柔往往只是表象,身上壓來的重量愈發過分時,事态一度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疾馳而去。
謝九淵猛然将人推開,起身拉好衣服。
他微微偏頭,只用餘光瞥向身後的人。
“魔君大人,适可而止吧……”
說這話時,他氣息尚不怎麽穩定,卻在說完這話時,一刻也不耽擱,揚長而去。
玄晏盯着人離去的背影,恍惚着碰了下唇間的餘溫,便連手指上也沾染了濕意。
謝九淵大步流星走到無人的小院,輕輕呼出一口熱氣,隆冬的寒意讓他臉上的熱意消退了不少。
坐下來之後,謝九淵細細想來,才覺少了什麽。上一次他幫玄晏度過虛劫被系統視為一件善事,可這次卻沒有。
“這次為什麽沒有善事加一?”他問出了自己的困惑。
系統回答他:【“幫”是善事,但你們之間已經不算是“幫”了。】
“不算幫,那算什麽?”謝九淵反問。
系統道:【算欲望。】
謝九淵樂了:“哪次不是欲望?”
魔族重欲,虛劫本就是在放大這種欲望。
系統卻道:【這次的欲望不夠純粹。】
“不夠純粹?”謝九淵一疑再疑。
系統:【你出于私心幫他,不算行善。】
“……”
謝九淵沒再出聲反駁。
他本可以颠倒是非黑白,歪曲事實,這種事他其實并不陌生,甚至于熟練,但他不願再往下争辯。
因為争辯的結果只會有一個,他很清楚。
視線落在牆角的那些殘花之上,謝九淵微微嘆了口氣。
他轉頭看向那道連接寝殿的矮窗,似乎越過那些層層阻礙看見了寝殿之中的人。
這位魔都的尊主待他很好,他謝九淵并非是千年不化的寒冰,相反,好捂熱得很。
僅僅只需真心而已。
而這位有些天真的魔君大人,恰恰總是過于直白的向他展露真心,毫無技巧可言,卻又偏偏一點作假的痕跡都沒有。
謝九淵拾起腰間的白玦,靜靜看了好一會兒。
這玉玦到了魔宮的第一日他便想還回去,可惜主人不要,又偷偷給他塞了回來。
自相識以來,他多次受此人相助,得此人縱容,而那些縱容從未被搬到臺面上來明說,縱容他的人更沒有因此索要回報。
而且此人還十分好騙,他随口一說的話此人總是深信不疑,就連他在鬼市胡謅的那段話,此人竟也真的信了,甚至依照他所說在魔都各處尋他。
如此愚笨,卻又如此令人心念難靜。
除了師兄,待他如此好,如此縱容他,又如此信任他的人,似乎這是唯一一個了。
謝九淵收回凝望的視線,将那玉玦收好,往外走去。
即便那人待他很好。
即便如此,他也絕不回頭。
***
雖然人在魔都,但鬼市有符安在,謝九淵想要獲知外界的消息還是很容易的。
他以丹藥代替靈石送去鬼市,符安便會回寄書信給他,信中不單寫明了仙門百家近期的傳聞,也捎帶交代了幾句阿古和阿铮的近況。
仙門的人知道他在魔都不受約束,行動自由後,風向便有些變了。
說他與魔君暗通款曲,做了魔宮入幕之賓的大有人在。不過,沒有誰敢親自上魔都來與他對峙便是了。
只是他沒想到,無人上門對峙,卻有人上門只為見他一面。
連耀前來禀報時,正巧玄晏邀他在院中喝酒。
“來人說是四夷門弟子齊聞風,指名道姓說要見謝公子。”
玄晏放了手中的酒,擡眼去看對面的人是什麽神情。
謝九淵倒沒有什麽劇烈的情緒起伏,只是稍有驚訝,便道:“讓他回去吧。”
連耀正要退下,便聽得自家尊上開口問:“既然想見,為何不見?”
這話當然不是在問他,于是連耀默默站在一旁,等待二位論出個确定的結果來。
謝九淵瞧了對方一眼,道:“魔君大人說笑了,我與四夷門如今毫無幹系,見它四夷門的弟子作甚?”
這番話玄晏自是不信,那日在四夷門,他不過打了那人一掌,謝九淵便露出那般擔憂的神情,甚至為此狠狠瞪了他一眼。如此看重,又怎麽可能只擔上一句“見他作甚”?
“你還是怕我傷他,甚至殺了他。”玄晏如是斷定,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別的原因。
因為謝九淵談起自己這位師兄時,面目柔和又懷念,更為了保護此人連名姓也不曾透露,分明就是怕他這個魔族會害他師兄。
玄晏并不高興,正想諷刺一句“不過是一介無名之輩,尚無資格勞我親自動手殺他”。
卻聽對面的人道:“我說過,魔君大人不會無緣無故傷人性命,這是真心話,并非是說來哄人高興的。”
玄晏這才擡眸,正對上謝九淵目光。
聽他幽幽嘆道:“但是人言可畏啊,魔君大人。”
如今各處傳言說他與魔君早有勾結,他不在意名聲,師兄的名聲卻不能被毀。師兄清明一生,若是同魔都這個是非之地扯上關系,仙門中又要多出許多污言穢語。
玄晏順着他的話道:“他若是怕人議論,那這樣的人倒也是不值得你見。”
謝九淵:“我師兄不會在意這些虛名。”
玄晏:“既然他不在意,他都不怕,你又怕什麽?還是說,你其實并不信他不在意那些虛名。”
“我最信之人便是他!”謝九淵張口便駁。
雖是早有預料,但玄晏聽到這話仍是有些不悅。不過,他還是說了勸人的話:“既然你信他,又何必在意別的。”
說完這話,玄晏兀自起身離開,給人騰了地兒。
連耀會意,退下去叫人去了。
***
“阿淵。”
齊聞風慢慢走過來,将食盒放在桌上。
“雪花酥,這個時節吃最是襯景。”齊聞風打開遞了一塊給他,溫聲說着話,“飛仙樓的酒這次去得晚,沒趕上,下回再給你帶。”
謝九淵盯着手上的糕點,心中一暖,卻又無奈:“師兄,你其實不必如此惦記我。”
齊聞風擡頭望向他,神色哀傷。
“你我情同手足,我如何不惦記你?”
謝九淵一時無言。
齊聞風繼續道:“我原擔心你在魔都會受人欺負,不過,看起來那位魔君并沒有為難你。”
“可能因為他良心發現,覺得有愧于我,心中過意不去吧。”謝九淵笑着說。
齊聞風卻面露心疼:“你這般看得開,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謝九淵:“好事還是壞事,我如今安然無恙,師兄又何必深究?”
齊聞風長長看了他一眼,還是忍不住嘆氣:“阿淵,師父他們都很擔心你。”
謝九淵輕聲笑着:“師兄此行是為了來看我,還是奉了師父的令來游說我啊。”
“二者皆有。”齊聞風并不瞞他。
“阿淵,四夷門沒有人會因你的身份厭你,棄你,我們都希望你能回來。”
沒有人會因你的身份厭你,棄你。
聽到這話,謝九淵笑裏就帶上了幾分苦意。但收起笑時,他語氣又十分堅定:“師兄,我不會回去了。”
齊聞風不知其中因果,問他:“阿淵,自你拜別師門當日,到如今你堅決不肯同我回四夷門,你是否是有什麽苦衷,是否與魔君有關?”
謝九淵搖頭:“并無苦衷,不過是仙門待膩了,沒意思了。”
在齊聞風聽來,這當然只是敷衍的話。他拉過謝九淵的手,苦心勸道:“阿淵,你我一同長大,從無隐瞞,難道還有什麽是不能說的嗎?”
聞此言,謝九淵确有動搖,但動搖之後是更加堅定的決心。
唯有他親手斬斷所有過去,此後這世上才能真的沒有謝九淵。
“師兄,我意已決,如今我投靠魔族是不争的事實,你仍是仙門弟子,萬不可牽扯過深,你不必擔憂我,日後我們也不必再見。”
“阿淵……”齊聞風心中震驚,“我們自小一起入四夷門,一起長大,相互扶持,如今你卻說從今以後不要往來,置我于何地?豈非是這麽多年的情義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