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在意
在意
饒是謝九淵也沒想到,這人下手竟如此迅速狠辣,等他反應過來想要遮擋噴濺的血時,卻突然發現那噴湧的血都被一道屏障擋在臺階之下,并沒有濺到他身上來。
他偏眸看了一眼身側的人,沒說什麽。
而在戈來腦袋落地的一瞬,整個軍營瞬間跪倒了一大片魔士。誰都怕下一個掉腦袋的會是自己。
“你是此處副将?”玄晏轉頭問了一句,問的是先前迎他們的那個魔族。
那魔族也跪在地上,擡頭看了一眼人又立刻低下頭去,答道:“是,屬下名叫介元。”
不知怎麽,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玄晏似是愣了一下,像是他曾聽到過這個名字似的。
他垂眸望去,但介元低着頭,他看不見面容,便只道:“将領的位置歸你了。”
介元驚愕擡頭,又很快低下頭,重重一拜:“多謝尊上!”
玄晏視線掃過那些因為懼怕他而跪地不起的魔士,高聲道:“今後若還有誰想向前任魔君表一表忠心的,只管到魔宮來尋本座!本座一定成全他!”
謝九淵側目望過去,并沒在他眼中看到什麽情緒。
解決了日後的隐患,這個人似乎并不怎麽高興?
大抵是出于這點不知真假的猜想,又或是因為別的什麽,出了軍營後,謝九淵再次給玄晏提了個醒。
“斬草除根的道理,魔君大人想必不用人教也明白。”
玄晏轉頭看他,唇邊挂着抹似有若無的笑:“你想說,我還是會死?”
謝九淵并不答他的問題,只是道:“那些魔士很怕你,而且只是怕你,和你殺掉的戈來一樣,他們都怕你。”
Advertisement
戈來怕你,但日後卻殺了你,殺一個戈來是不夠的,如若他們對你只有懼怕,将來就會有無數個戈來,無數個像戈來一樣想要殺了你取而代之的人。
這些言外之意,謝九淵沒有直白的說出來,但玄晏知道他是這個意思。
玄晏:“我可以理解為,你在為我擔憂麽?”
謝九淵看他一眼,說:“随你高興。”
謝九淵繼續往前走去,一邊道:“魔都是個是非之地,你這高位人人觊觎,倘若有朝一日你跌下來,笑你的人只會比可憐你的人多得多。”
玄晏跟上他的腳步:“那你呢?是會笑我還是可憐我?”
這話中有幾分深意,謝九淵并不願意去細想。
他連頭也不回:“這種明知故問的問題,魔君大人也這麽喜歡問嗎?”
玄晏也不生氣,只是笑:“放心,不會有那一天,你不會得償所願。”
這回,謝九淵反倒是回過頭來定定瞧了他一眼,才又邁動腳步。
“那就祝願魔君大人你得償所願了。”
***
或許是因為堂堂魔君也怕死,又或許是那日謝九淵的提醒起了作用,近日來玄晏外出的次數愈加多了,連耀進門彙報消息的次數也多了。都是與魔都有關的消息,謝九淵在邊上有時也會聽一些,但不怎麽放在心上,唯一引起他注意的是連耀提及無劫之谷時,他側頭多聽了一耳朵。
向斯死後,無劫之谷就換了新的管理者,連耀帶來的消息說,那位新上任的大人為了立威,一日之內殺了上百個魔奴。
當然,讓謝九淵驚訝的并不是這個,而是玄晏給出的回應——
“把人換了吧,帶話給新的管事者,若是要步前者後塵,提防自己的腦袋。”
因為這句話,謝九淵盯着人看了好半天。
他本以為,這位久坐高位的魔君并不懂生命的重量,不會在意同族的死亡,更不會對那些魔奴産生憐憫之心,但如今看來,似乎是開竅了。
盡管并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改變,但有些東西又确實是不一樣了,謝九淵與他同行這麽久,看在眼裏,也深有體會。
不過,他終究還是未置一詞就是了。
這位魔都的新主因何而改變,又因誰而改變,對于此時的他來說,都不是一個适合插手的好時機。
謝九淵在魔都來去自如,便趁着玄晏不在魔宮時去了一趟四夷門。
不是回去敘舊憶往昔,而是回去毀一樣東西——四夷門門主的随身佩劍,淨心。
據系統所說,這件惡事一定能積攢仙門對他的仇恨,将來仙門與魔族交戰之時,只要他亮出兩截斷劍,離死亡就又近一分。
楚塵岚的淨心劍放在何處,謝九淵一清二楚,趁着楚塵岚不在房間時,謝九淵輕易就拿到了那把劍。
悄無聲息的來,又悄無聲息的走,誰也沒見,只帶走了楚塵岚的劍。
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而唯一不在他意料之中的,是他回到魔宮時,面對的是一位正在經歷虛劫的魔君大人……
屋內的人似乎對他的到來十分意外,臉上出現了短暫的驚訝,但又很快變成了憤怒。那雙盛滿怒意的眸子仿佛在無聲的質問他——
你去了何處!又為何現在才回來!
謝九淵走上前去,扶住已經快要站立不住的人,問他:“魔獸在哪裏?”
玄晏視線在扶他的那只手上停留了一會,才說:“沒捉。”
“為何?”謝九淵是真的不解,先前還親自去迷霧森林狩獵十階魔獸,如今倒好,自己不去,也沒派下面的人去。
玄晏只略略擡眸看他一眼,沒有回答。
但謝九淵已然從他那一眼中讀懂了他的意思。
而後氣得想笑。
“魔君大人,你真當我是個招之即來的物什了?以為有現成的就不想費那點力氣去狩獵魔獸?”
玄晏抓着他的手,呼吸逐漸變重:“沒有……當你是物什。”
感受到手心的濕意,謝九淵沒再說什麽,扶着人坐到榻上。
“這是欠你的第二件事。”謝九淵将對方的腦袋放到自己肩頸處。
“好……”玄晏應完,才張口咬了下去。
鮮血入喉,奇異的香甜緩解了疼痛,他這才恢複一點力氣,伸手将謝九淵的下颔往上推了下,迫使謝九淵仰頭,以便他更容易吸吮到那救命的良藥。
或許是因為已經有過這種經歷,謝九淵并沒有反抗,而是順從的将後背靠上床柱,來分擔對方壓在自己身體上的重量。
任由對方在自己頸間舔舐摩挲很久後,謝九淵才終于忍不住問:“好了麽?”
這就像是一種拒絕,讓某位魔君大人更加不快。他報複一般咬上那處傷口,過了會兒才出聲,答的也不是謝九淵的問題,而是問他:“為什麽不告而別?”
話語間甚至還能聽出隐隐的怒意。
謝九淵本可以不解釋,但他還是解釋了:“我留了信,你沒看見?”
“信?”玄晏退開,目光落在他臉上,“你留了信?在哪兒?”
謝九淵往遠處一指:“桌上。”
他微挑了下手指,那桌案上被書冊壓着的紙張便飄了過來,落到他手中。
“魔君大人,您眼神不好?”謝九淵将紙張遞過去。
那紙上赫然寫着兩個細長淩厲的字——會歸。
“我離開這麽些天,您就一眼也沒有瞥到過這張紙?”謝九淵忍不住笑了聲。
玄晏盯着那早就幹涸的墨跡,垂了眸子道:“你放的位置不夠顯眼。”
謝九淵更覺好笑:“魔君大人,這分明是你不夠在意而已。”
說話的人在笑,聽的人卻忽然正了神色。
“對你,我總是在意的。”
他語氣神情其實談不上有多誠懇,只像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解釋,但在謝九淵聽來,這話實在真心得過分。因為能讓魔君主動開口解釋本身就是一件稀罕事,更別提這句解釋又帶了“在意”這個字眼。
“還是別太在意的好。”謝九淵将人推開,兀自起身往外走去。但沒走兩步就被拽了回去。
兩廂拉扯間,謝九淵勾起唇:“魔君大人何必這麽拉着人?我還得去處理傷口。”
他話音未落,玄晏便已經擡手拂了他頸間的傷。
後路被堵,謝九淵索性往後一靠,換了個舒服的坐姿。
“魔君大人想說什麽便說吧,我現在洗耳恭聽。”
玄晏盯視了他好半天,才出聲道:“謝九淵,你不笨。”
你不笨,所以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你不笨,所以你知道我待你與旁人不同。
你不笨,所以你不可能什麽也聽不出來,看不出來。
雙方其實都心知肚明,可在那之後,謝九淵沉默良久,也只說了一句:“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玄晏重複着他的話,眉眼間的困惑分外明顯。
這顯然不是他想得到的回應,更不是他意料之中的回應。
謝九淵卻再次篤定的重複道:“是,那又如何。”
我知你心意,但那又如何?
“魔君大人。”
以往謝九淵這麽叫他時,聽起來只像是某種刻意的調笑,顯不出什麽距離來,反而有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這次卻與先前截然不同,叫人聽出了幾分淡漠疏離的回避。
“你我之間本就沒有多少情義可言,此刻相安無事也不過是各取所需,待到日後還清了欠你的人情,便兩不相欠,分道揚镳,或許連面也見不着。趁着如今還算清醒,奉勸魔君大人一句,莫要越陷越深,自讨苦吃。”
謝九淵說着這些話時,神情語氣幾乎是個決絕的模樣,不近人情,而且惹人生厭。
但玄晏無法厭他,只覺心上某處被人細細密密紮了幾針,卻尋不到落點,以致心煩意亂,惱怒卻又無可奈何。
最終,他咬着重音道:“謝九淵,你這些話我一個字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