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交易
交易
魔君的寝殿中百年難得一見的傳出各種響動,似是有什麽東西猛烈碰撞,碎裂,砸落,而且這種響動還持續了很久。
但因為魔君下了命令,所以沒有任何魔族敢推門進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玄晏抹去唇邊血跡,漫不經心瞥了一眼寝殿內的狼藉,忽的笑了。
謝九淵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往嘴裏喂了幾顆丹藥,擡頭看見這一幕時,也跟着笑了。
氣笑的。
“這魔都怕是沒人知道,他們的魔君大人如此不要臉吧。”
玄晏:“整個魔都敢說這種話的,只有你一個。”
謝九淵冷笑:“将來會有更多的。”
不但會有,而且會起兵造反,奪了你的魔君之位,叫你死無全屍。
想到這些将來會發生的事,謝九淵頓覺心情舒暢不少。
他走到一處還算能坐的白石臺旁,理了衣擺坐下來。
掃過某人身上幾處傷口時,他笑着問:“魔君大人酒醒了麽?”
“下手這麽重,想不清醒也難吧。”玄晏擡起還在流血的手給他看。
謝九淵瞥了一眼,神情沒有絲毫愧疚,甚至有幾分得意。
“魔君大人,你應該很清楚這是你應得的獎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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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清楚。”玄晏朝他走去,“那你呢,謝九淵,你難道不清楚麽?”
謝九淵面露困惑:“什麽?”
見他這般模樣,玄晏反而不想再問下去了。
“算了。”他偏開眸光,尋了個能靠的地方抱臂站着,“你想談什麽正事,說吧。”
确認二人此刻都十分冷靜,謝九淵這才出聲道:“我要在魔都借住一段時間。”
“不是因為你。”他随即又補了一句。
玄晏抱着手臂:“魔都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即便你是謝九淵。”他學着謝九淵的語氣補了一句。
謝九淵倒也不在意這樣的報複,只道:“正好,我也不喜歡欠人情,所以魔君大人,來做一筆交易吧。”
玄晏好整以暇看他:“什麽交易。”
謝九淵收起笑,道:“與魔君大人性命攸關的交易。”
玄晏一怔。
謝九淵靜靜等待着,等着對方去猜測他那句話的意思。
很久之後,玄晏才出聲問:“你想說什麽?”
“你會死。”謝九淵面無表情道。
說出這三個字時,他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情都極為平靜,哪怕是被隔空掐住脖頸時,他也還是副沒所謂的模樣。
玄晏終于撤去力道,松了手,一字一頓道:“謝九淵,你可真是厲害啊。”
謝九淵笑着:“我很厲害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麽,魔君大人。”
玄晏盯了他一瞬,道:“說吧,為什麽認為我會死。”
謝九淵思索片刻,道:“魔君大人,接下來的話可能會有點難聽。”
聞言,魔君大人微微挑了下眉。
謝九淵盡量用沒那麽諷刺的語氣開口:“傳聞說,這一任魔君十分随性,心無遠大志向,整日只貪圖享樂,對禦下之事全然不上心,魔都不滿之人比比皆是,但無奈魔君太過強大,因而無人敢置喙半句。”
話到此處,謝九淵停了話口。
玄晏看着他:“繼續說。”
謝九淵這才繼續道:“但現在無人敢置喙,不代表永遠沒人敢。”
玄晏:“你覺得有人會反?”
謝九淵:“不是覺得,是一定有人會反。”
他說得十分篤定,玄晏遲疑了下才問:“是誰?”
聽到這個問題,謝九淵便放了心。
經魔君的口問出來的事,說明魔君自己已然相信了他說的話,這樣的問題才有價值。
謝九淵也不再打啞謎,說出了記憶裏的那個名字——
“戈來。”
聽到這個名字,玄晏垂眸陷入沉思。
謝九淵:“你知道這個人?”
玄晏擡眼看他,片刻後才張口道:“他是上一任魔君的貼身侍衛。”
“哦,難怪他不服你呢。”謝九淵并沒有深究那個稱呼。
玄晏盯了他一瞬,又問:“這些消息你從哪裏得來的?又為何會如此确信他會反叛?”
謝九淵從白石臺跳下來:“消息來自鬼市,除此之外,其他的無可奉告了。如何,這場交易魔君大人可還滿意?”
默然片刻,玄晏道:“隔壁的屋子是空的,你住那兒吧,有事就拉鈴,連耀會任你差遣。”
謝九淵這才注意到,這寝殿內各處都有垂挂的銀鈴,正好他手邊就有一個,他偏頭看過去,順手便是一拉。
門外等候多時的連耀破門而入!
連耀估計是早就想這麽幹了,進門後還沒往前跑幾步,對着鈴音響起的方向便是一跪,聲音铿锵有力:“尊上有何吩咐!”
他這一吼,寝殿內反而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連耀低着頭疑惑不已,忽然聽得一道陌生的人聲。
“嗯……我應該提醒一下嗎?你好像跪錯人了,你家尊上在那邊。”
謝九淵往對面指了一下。
連耀擡頭看見人,趕緊換了個方向跪:“尊上。”
“嗯。”玄晏淡淡應了一聲,“戈來此人如今在哪?”
雖然不知尊上怎麽會突然問及此人,但連耀仍是有問必答:“戈來如今任北部軍營将領,此刻應當正在軍營,尊上可是要我将人帶來?”
玄晏:“不必,去查查。”
“是!”連耀領命退了出去,沒有問多餘的話,更沒有探究去打量寝殿內的另一人。
“你這個下屬倒是很會行事。”謝九淵真心稱贊了一句。
往日他坐陣千機閣時,符安與他也是這般,該做的事他還沒說符安便明白,他不願說的事符安也從不過問,從前他只以為那是符安在鬼市摸爬滾打練出來的眼力見。如今想來,那或許只是因為符安比旁人更明白他。
***
為了填補之前欠下的善事,謝九淵每日都在魔都各處閑逛,見着個需要幫忙的魔族就往上湊。而這一湊,不單補上了不少善事,還讓他湊出了點別的東西——一張畫像。
給他畫像的老婦人由衷的贊嘆:“魔君大人的畫技果真是十分了得,畫得和真人一模一樣啊呢。”
謝九淵拿着那張自己的畫像端詳了半天,最終還是将畫收進了靈戒。
符安同他說魔君在魔都大張旗鼓找人時,他不以為意,何曾想到原來被找的人就是他自己?謝九淵突然想,玄晏怕是那時便已經惦記上要讓他做近侍了。
不過是見了一面便惦記上了,如此輕易便要将人綁在身邊,這位魔君大人果真是太過天真。
謝九淵更加打定主意,日後絕不要同此人牽扯過深,有些東西趁早斷幹淨反而是好事。
他如此琢磨,便想着将浮夢鈴送出去。
先前他顧忌着浮夢鈴可能會讓人沉湎夢中,無法醒來,一直沒将浮夢鈴送出去,但是如今見了那畫像,他覺得這東西還是早日送出去為好。
因着是別人的地盤,謝九淵去找人時敲了門。
又因為在千機閣那麽多年沒有敲門的習慣,所以他的禮貌也僅僅停留在敲門這個動作上,并不包括敲門之後的等待回應。
敲了兩下門後,他便徑直推門走了進去。
待看清寝殿內的人後,他又往後退了兩步:“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你們繼續。”
說着便準備往回走。
但沒走幾步,那門便自己關上了,他轉頭去看,聽見玄晏的聲音。
“既然你無事可做,那便進來一起聽吧。”
謝九淵:“……”
他幾時說自己無事可做了?這分明是強制他聽。
謝九淵看了眼還站在原地的連耀,默不作聲走過去坐了玄晏邊上的位置,又順手拿了桌上的手爐抱着。
玄晏看了那手爐一眼,沒說話。
連耀也看了那手爐一眼,沒敢說話。因為手爐的主人都沒說什麽,他一個下屬更不該開這個口。
于是他只當沒看見,繼續彙報這些時日查到的與戈來有關的事,一條一條,事無巨細,細致到戈來每日見了什麽人,何時何地見的人,彼此談了些什麽事情,全都說清清楚楚。
“……三日前,戈來私自調走了一支魔士隊伍,理由是為了平息無劫之谷的內亂。”
無劫之谷什麽時候都有內亂,但正是因為內亂過多,所以有自己的一套法則,鮮少有魔士直接插手的時候。
“知道了,去吧,繼續盯着他。”玄晏擺了下手。
謝九淵從連耀離開的方向收回視線,看向邊上的人:“如何?魔君大人現在信了麽?”
玄晏轉頭看他,片刻後才問:“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謝九淵:“魔君大人,你似乎弄錯了,這是你自己的事。”
他謝九淵可不想多管閑事。
玄晏卻對此不滿:“這是你拽我進來的,并非只是我的事,而且如今的局面你不是很樂意看到麽,要我信你,親自印證你說的那些話。”
要一個人親自去證明自己會死這件事,可談不上厚道。
謝九淵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聽到這番話時,他就別開了視線。
偏偏旁邊人的視線依然在他身上,半刻也沒有抽離開去。
謝九淵微微偏頭去看他:“魔君大人,盯不出花來的。”
“不需要花,你比那些花好看很多。”
魔君大人說話很直白,完全沒意識到這話聽起來有多撩動人心。
謝九淵偏頭極輕地嘆了一聲。
待到再轉回去時,他答了玄晏先前的問題:“若是我,定然會在他沒犯事前就斷了他那不該有的念頭。”
“如何斷?好言相勸?”玄晏笑他,“這可不像是你的風格。”
“你在說什麽大發慈悲的鬼話?”謝九淵嗤笑一聲,“把他的頭擰下來,難道不比好言相勸管用?”
斬草除根,永絕後患,這才是解決問題最有效的方式。
當然,解決人也是一樣。
聽完他建議的魔君大人贊同一般點點頭,道:“看來你确實很熱衷擰人腦袋。”
這是拿無劫之谷的事揶揄他,謝九淵想起這事,自己也覺得好笑。
當時他當着魔君的面,打着魔君的旗號,擰了魔族的腦袋,一旁的人卻不發一言,甚至推波助瀾。
“魔君大人,這是你自己當初縱容的結果,現在後悔也無用了。”
玄晏:“我并沒有後悔。”
謝九淵唇邊笑容一滞,沒有接話。
魔君不後悔,他卻後悔了。
此時此刻,他突然後悔當年自己折花放在人家石棺上的事。
若非是當年生出那點惺惺相惜的心思,特意跑了一趟魔都,折了一枝花祭奠死去的魔君,也不至于今日這般……
若是沒有那枝花的牽絆,這人虛劫時他便不會動恻隐之心,不會出手相助,更不會為自己招惹上這麽個難纏的麻煩。
謝九淵目光重新落在那張完美無缺的臉上。
偏偏這個麻煩長得實在養眼,有時還待他有幾分真心。
這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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