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不怕我
你不怕我
謝九淵被壓着身子,為了方便某人不得不偏着頭,頸間酥麻的痛感只增不減,讓他非常想将身上壓着的人一腳踢開。
但這是他自己主動把脖頸送到人家嘴邊的,總不能半途反悔。他索性閉了眼,等着某人喝夠了血從他身上起開。
某人用力吸吮時,謝九淵想,這人多半是餓昏了。
于是他忍。
某人扯開他肩頸的衣服時,謝九淵想,或許是那衣物礙事,咯着尊貴的魔君大人了。
于是他忍。
謝九淵想,這人總是要見好就收的,等恢複意識,這人總會起身放開他。
但他等了大半天,只等到了人模狗樣的魔君大人咬上他的左肩,更加肆無忌憚地吸他的血。
謝九淵:“……”
魔族重欲嗜血。
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一句話,此刻,謝九淵切身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下一瞬,得寸進尺的魔君大人被人屈膝抵住腰腹,一掌打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不過這次,魔君大人并沒有吐血。
謝九淵拉好衣服,又從靈戒裏拿了丹藥吃下,右肩的疼痛才慢慢消下去。
他右肩的傷本就沒好,先前被人突然壓過來時就已經扯到傷口,方才用掌打人,哪怕是用的左手,右肩還是被狠狠扯了一下。
Advertisement
此刻,他右肩的衣物已經被滲出的血浸濕了不少。
玄晏撐着地面起身,也看到了那處明顯的血跡。
想起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魔君大人終于低下了頭。
“抱歉。”
魔君大人認錯很快。
謝九淵狠狠瞪了他一眼,正要對他好一番冷嘲熱諷,腦海裏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叮”!
【幫助魔君度過虛劫,善事加一。】
謝九淵剛到嘴邊的嘲諷就這麽原地去世,怒氣瞬間消了大半。
最終,他只是道:“我要沐浴。”
玄晏:“……好。”
于是,被自家魔君震沒了半條命的連耀任勞任怨地進來收拾屋子,又任勞任怨地去隔壁的浴池放水。
而這一過程中,連耀順理成章的看見了寝殿之內的另外一人。
他眼中震驚難掩。
并非是因為對方的樣貌實在俊美,而是因為那張臉實在太眼熟了。
幾個月前,魔君大人從楊花洲回來,便畫了副人像讓人在魔都各處尋找。
魔君大人畫技了得,那畫像上的人同此刻寝殿內的人分明是完完全全的同一張臉!
若說有何不同,便只有頸間的位置有差別。
然而,連耀并不敢盯着那處看太久。
作為一個魔族,他很清楚那人頸間的傷口是怎麽來的。
作為魔君大人最信任的下屬,他更清楚的是,這幾日是魔君的虛劫,寝殿附近的侍從早早就遣散了大半,魔君還親自去迷霧森林捉了只十階魔獸回來。
如今的情形,不難猜到寝殿內發生了什麽。但以連耀的身份,他不敢多問,亦不敢多看,只遵照自家魔君的吩咐行事。
謝九淵沐浴後重新處理了傷口,給頸間和肩上都抹了藥,又換了身鮮亮紅衣,便躺在鋪了毛氈厚毯的軟榻上休息。
他展開手,浮夢鈴便從靈戒中脫離出來,懸浮在他手心。
這只鈴铛通體玉白,其上紋路細密清晰,宛如千絲萬縷糾纏在一起的線,但仔細看去,這些線又并非毫無章法,似乎每條線都能找到頭和尾。
謝九淵試着盯着其中一條線的軌跡走,鈴铛在他手中轉了七圈,那條線才蜿蜒至□□,往裏去了。
他将鈴铛翻轉過來,但鈴心內部構造極其複雜,看不清最裏面的紋路走向。
他又試着搖了下鈴铛,不出意外的,沒有聽到任何聲響。
從虛無海拿到這浮夢鈴時,他就已經試過搖響鈴铛,甚至用嘗試用靈氣催動,但浮夢鈴就是不為所動,頗有一種“寧死不響”的骨氣。
不過謝九淵沒有過多糾結于此,他不需要浮夢鈴造一場大夢,那這浮夢鈴響與不響,于他而言也無甚區別。
相反,他反倒希望這浮夢鈴是真的壞了。
收起浮夢鈴,謝九淵坐起身來,擡眼往窗口看了過去。
他有點想跑。
但他坐着沒動,因為他忽然想起,偷盜魔宮寶物的任務還沒完成。
“吱呀——”
開門的聲音從很遠處傳來,謝九淵等了一會,才等到有人從交錯飄拂的紗簾裏走出來。
“魔君大人從來沒有敲門的習慣麽?”謝九淵語氣冷淡。
玄晏眸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才道:“如果你需要的話,我下回會敲。”
這番回答顯然在謝九淵意料之外。他本以為這人會說“魔宮是我的地盤”之類的話來駁他。
竟是沒有,反而還這般好聲好氣,幾乎是個有求必應的姿态。
不過,謝九淵并沒領情,只是略帶嘲諷地笑了聲:“魔君大人,方才咬我的時候怎麽不見你這麽有禮貌呢?”
玄晏撩開身前垂下的紫金薄紗,往前道:“我那時意識不清,并非有意。”
謝九淵:“魔君大人的意思是,都是虛劫惹的禍?”
玄晏:“難道不是嗎?”
謝九淵:“……”
見他神情淡然無辜,謝九淵樂了,甚至笑出聲來:“魔君大人,我該說您是天真呢,還是不要臉啊?”
這話若是換了個人來說,玄晏此刻定然已經把他的腦袋給擰下來了。
但眼前這人勾着唇,語氣輕浮,說的更是逾矩的話,他卻并不覺得生氣。
他想了想,道:“你不是想要魔宮的寶物麽,我許你挑一件作賠禮吧。”
謝九淵笑問:“挑什麽都行?”
玄晏:“嗯。”
“魔君大人好生大方啊。”謝九淵揚着調子贊道。
話雖如此,但他靠坐在榻邊,并沒有要起身的意思,似是在等待什麽。
而聰明的魔君大人看懂了他的眼神。
“跟我來吧。”
玄晏轉過身,領着人往自己的寶庫去。
寶庫在寝殿最裏面,暗門上施加了陣法,玄晏解開那幾道陣法時,謝九淵并沒有識趣地偏過身回避,而玄晏也沒有開口驅趕。
“魔君大人不怕我看會了這陣法,日後把你的寶庫搬空麽?”
謝九淵站在他身後,忽然問了一句。
玄晏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轉回去繼續解陣:“這陣法很複雜,看一遍學不會。”
謝九淵:“是麽,那說不定我天賦異禀呢?”
玄晏沒回頭,很快便道:“若你能躲過我的視線,那裏面的東西任你搬走。”
這是篤定他一定會被發現。
謝九淵輕笑一聲,沒再說話。
因為他确實沒有把握能避開這人的視線。
在迷霧森林時,同樣是與十階魔□□戰,他與祝貍打得兩敗俱傷,這人身上卻沒有任何明顯的傷口。
如此看來,此人實力定然在他之上。
謝九淵暗暗想,下回再來偷東西時,還是挑個這人不在魔宮的時間來為好。
陣法全部解開後,密室暗門便憑空消失了,謝九淵跟着走進去,目之所及處,幾乎每個架子空格上都擺放着一件物什。
“挑吧。”魔君大人極其大方的擡了下下颔。
謝九淵走上前去,視線環顧一圈,卻又回過頭來,沖身後的人一笑。
“魔君大人,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你可以答應我嗎?”
或許是他笑得太過溫和,又或許是他語氣太過禮貌,魔君大人愣了好一會,才道:“你說。”
謝九淵于是微笑道:“你可以出去等我嗎?”
魔君大人:“……”
“魔君大人,你不會反悔了吧?”謝九淵神情失落,“唉,其實我也知道,你不放心我一個外人獨自待在你的寶庫裏。”
說罷,又是一聲長嘆。
“誰讓這是魔君大人您的地盤呢,我怎麽敢奢望您能答應我的請求呢?是我太容易輕信別人了……”
玄晏:“……我去外面等你。”
魔君大人終于聽不下去,主動妥協去了外面。
謝九淵收起那怨婦一般的表情,臉上露出玩味的笑來。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發現,這個人其實非常好騙了。
謝九淵在寶庫裏逛了一圈,所過之處皆是寶物。
色澤極為通透的琉璃淨瓶,價值連城的三色寶石,累着銀絲的雪色花籠,裝滿金子的寶箱……每一樣拿出去都能保四夷門一整年的開支。
謝九淵的視線最後落在一柄長劍上。
寶庫中心有一個單獨的精致矮架,長劍就擺放在上面,劍身上還萦繞着些許魔氣,劍柄處鑲嵌着一顆十階魔石。
不過,那十階魔石已經黯淡下去,只殘留着極微弱的魔氣。
這柄劍的年頭應當十分長久了。謝九淵如是斷定。
并且又兀自評價了一句:“醜了些。”
【前任魔君佩劍,可積攢大量魔族仇恨值。】
耳邊突然響起這話,謝九淵微微眯了下眼,盯着長劍,改口道:“其實也勉強能看。”
他将長劍納入魔戒,往外走去。
見人出來,玄晏便問:“挑好了?”
謝九淵“嗯”了一聲,笑着颔首:“多謝魔君大人。”
玄晏望着他:“裏面少了什麽東西,連耀清點過後我很快就會知道,你為何又非要我離開?”
“魔君大人,你忘了麽,我是來偷東西的。”謝九淵從他身側繞過,偏頭看他,“若當着你的面,那就不叫偷了。”
玄晏:“但結果不是一樣的嗎,有何區別?”
謝九淵:“自然是有區別的。若是偷,魔君大人你盡管來找我尋仇,若是送,那我不就白白欠了你一個人情?”
玄晏卻道:“我不會找你尋仇,也不需要你欠我人情。”
謝九淵只是笑:“魔君大人,話可不要說得太滿。”
說完,也不再過多解釋,徑直往寝殿門口去。
玄晏還在想他那番話的意思,一擡眼見他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頓時皺了眉。
“你要走?”
謝九淵回頭看他神情似是不悅,反而覺得好笑。
“魔君大人,你的虛劫已經解了,我的東西也偷了,我當然是要走的。”
玄晏:“若我要你留下呢?”
謝九淵唇邊的笑凝了一下,下一刻,那笑便透出幾分冷漠來。
“留下做什麽?”
“做我的近侍,你可願?”
“不願。”謝九淵一刻也沒有猶豫。
玄晏臉色沉了幾分。
他走近,愠怒而冷淡的眸光落在謝九淵身上:“你以為這是哪裏?”
這是魔都,眼前的人是魔都至尊,魔都任何人都無法逾越的存在。
謝九淵當然知道這一點。
但那又如何?
謝九淵倚着門框,半邊身子籠在天光裏。
他笑着問:“魔君大人,我們相識并不久,既不知根也不知底的人,你為何要讓我做你的近侍?”
看見那笑,玄晏便以為他是同意了,只不過想問個緣由而已,便認真答他:“你與旁人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謝九淵追問,語調仍是松散。
玄晏垂眸認真想了好一會,才張口說:“你不怕我。”
這聽着并不像是個深思熟慮之後的答案,但确實是真話,謝九淵知道。
但聽完之後,他只是不屑地笑出了聲。
“還有麽?”他問。
玄晏沉吟片刻,視線落在他臉上,沒有說話。
但謝九淵已然明白了。
他唇邊的笑更冷了:“你無非是見我長得好看,瞧着舒心,又不似魔都這些人奉你為尊,懼怕你,便覺得我與旁人不同。又認為我與你談得來,是個消磨時間的好選擇,便想着将我放在你身邊做個近侍。你心想,這定是件很有趣的事,對麽?你甚至想,能做魔君的近侍,這可是天大的殊榮,魔都沒有人會不願意,對麽?”
玄晏沒有否認。
當然,也沒有絲毫愧疚。
謝九淵唇邊仍然挂着很淺的笑:“但是魔君大人,我可不是你養的花,不會開成你想要的樣子讨你歡心。”
玄晏顯然沒将他這話聽進去,只問:“做我的近侍有什麽不好,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謝九淵反問道:“是麽?那我要你這魔君之位,你給麽?”
玄晏思忖片刻,道:“這個不行,不過正殿那張椅子你可以坐。”
不知為何,謝九淵并沒從他的話中聽出怒意,就好像是他其實并不在意這個魔君之位一樣。
正殿那張椅子,多半是只有魔君才能坐,除魔君以外的任何人坐上去都會被認為是在挑戰魔君的權威,但正主卻這麽輕易就說出了“你可以坐”這種話。
謝九淵可不認為自己在魔君心裏有什麽分量能重到這個地步,他反而更加确定,這位魔君似乎比傳聞中還要游手好閑,連這魔君專屬的座位都可以随便拱手讓人。
謝九淵笑意盈盈:“魔君大人,這麽有誠意啊?”
他說話的聲調語氣,簡直像是被感動得要同意做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近侍了。
但後一瞬,玄晏便又聽他道:“可是魔君大人,你忘了麽,我還有家人要救,我現在還不能留在魔宮。”
他神情近乎懇求:“魔君大人,你願意等我嗎?”
在白日不到處時,他說過找苦離是為了給家人治病,因此他現在說還有家人要治,玄晏并未有半分懷疑。
他反而懷疑起苦離的效用來:“你家人傷得很重嗎,連苦離也治不好?”
謝九淵搖搖頭:“不是苦離治不好,而是光有苦離不夠,這些時日我一直在搜集各種藥草,集齊後才能煉制出治傷的丹藥。”
玄晏垂眸思量片刻,問他:“需要什麽丹藥?”
這話一出,謝九淵就知道這位魔君大人又要熱心助人了。
他若是随便說個九階以下的丹藥,這人定然拿得出來,即便此刻拿不出來,吩咐底下人去找也能找來。
但他若是如實說他要的是十階洗髓丹,這人當即就會掐着他的脖子,咬定他是在戲耍他。
于是,謝九淵給了個折中的說法:“那丹藥我也不知道名字,只知道配方,不過藥草我已經集了不少,無需太久便能開始煉制丹藥。”
玄晏偏了下眸子,很快便擡眼問:“多久回來?”
多久回來?
謝九淵忽然會心笑了。
下輩子。
他彎着眼睛,笑得真誠:“一月之後。”
離開魔宮之前,謝九淵不舍地看向玄晏腰間的玉玦,覺得日後看不到有些可惜。
玄晏注意到他的視線,道:“你似乎不止一次盯着它看了,你很喜歡這東西?”
“它很好看。”謝九淵終于說了句實話。
玄晏解下那玉玦,手指勾着線往前遞去:“你若是喜歡的話,可以送你。”
謝九淵笑了下,覺得這像句假話。
“魔君大人所言當真?給了我,你拿什麽遮掩魔氣?”
玄晏并不意外他猜到這玉玦的作用,只道:“再做一塊便是。”
謝九淵仍是笑:“這東西可不好做吧?”
這白玦能完全遮蓋魔氣,讓他這個無相境界的靈修都瞧不出端倪,如此寶物又怎會是輕易可得的?
玄晏卻道:“我能做出第一塊,自然也能做出第二塊。”
他語氣平靜,并非是逞能的姿态。
謝九淵笑容一僵,忽然反應過來,那句“你若是喜歡的話,可以送你”可能是句真話。
但是,為什麽呢?
謝九淵沒敢細想,他笑了下,說:“算了,若是哪日魔君大人又有興致出去閑逛,沒了這玉玦,怕是要招惹不少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