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交代後事
交代後事
謝九淵追一只六階靈獸不知不覺追到了迷霧森林最深處,只見那六階靈獸躍進一片荊棘叢,轉眼就沒了蹤影。
破開荊棘後,謝九淵繼續往裏走,看到了伏在溪水邊睡着的魔獸。
魔獸形貌似貍,額間有火色印記,毛色紅白交錯,白的如雪,紅的似火,謝九淵一眼便認出來那是上古魔獸祝貍。
他自知自己只是個化相境界的普通弟子,不可能打得過上古魔獸,便想逃走。但祝貍聽到動靜,發現了他。
高階魔獸的領地意識非常強,即便是別的魔獸都不被允許輕易踏入,更別說不是同類的異族人。
祝貍大怒,謝九淵與其搏鬥,很快便敗下陣來。
恰在這時,一個靈氣極強的人出現救了他。祝貍不敵此人,最終魔氣枯竭而亡。
以上,是謝九淵靈氣恢複大半後,在山洞內講給三顧宗的幾個弟子聽的故事。
那之後,幾個弟子看向玄晏的目光就帶上了深深的崇拜。
謝九淵身上的傷是溫玉卿幫着包紮的,玄晏事不關己一般坐在邊上看,探究的視線只落在謝九淵一人身上。
謝九淵卻視若無睹,只同溫玉卿說話。
期間問及他們為何會到這最深處來,溫玉卿回答說,他們一行弟子本只在外緣狩獵,但感知到最深處的異動後,有兩個弟子出于好奇擅自離隊,剩下的人為了尋那兩個弟子,也一起到了最深處來,這才會造成如今這番局面。
謝九淵越聽臉色越白。
他倒是忘了,太過年輕的人,對于貪生怕死還不夠熟練,湊熱鬧才是無師自通。
“溫師兄。”謝九淵正了神色,叫了溫玉卿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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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玉卿在給他處理手臂上的傷,聞言動作一頓,似是還沒習慣這個稱呼。
溫玉卿擡頭問:“怎麽了?”
謝九淵眼裏三分認真,七分擔憂:“如今祝貍已死,這裏成了塊無主的領地,很快就會有別的魔獸趕來這裏,溫師兄,你們還是盡快離開吧,最深處的魔獸少說也是八階往上,你們留在這裏太危險了。”
溫玉卿點點頭,卻道:“等你恢複體力,我們便一同離開。”
謝九淵笑起來:“溫師兄,你是真聽不懂我的話呢,還是在裝糊塗呢?”
溫玉卿仔細給他纏着白紗,索性連頭也不擡了。
只聽他悶聲道:“衆仙門同氣連枝,我不會丢下你不管的。”
聽到這話,謝九淵忽然笑了聲,微微偏頭時,果然對上了某人的視線。
數月之前,他曾對這個人說自己住在魔都,還有模有樣地編了條路線讓這人去找他。
但是現在,溫玉卿一句“衆仙門同氣連枝”,就這麽把他的身份給揭破了。
什麽無淵的深潭,什麽誠心不夠真心錯付,現在想來只覺好笑。
謝九淵等了一會,見對方沒有開口質問他的意思,便又收回視線,對溫玉卿道:“溫師兄,你說仙門同氣連枝,那你可知道,若是拖着我這麽個傷殘人士,你身後這些師弟們就可就要被那些魔獸連肉帶骨吃個幹淨了?”
那幾個弟子聽見謝九淵這麽說,頓時害怕起來,紛紛扭頭看向溫玉卿。
謝九淵滿意地掃了一眼他們害怕的神情,又道:“比起我這個外門弟子,你的這些師弟更重要一些吧。他們若是出了事,你可就沒法向你師父交代了。”
溫玉卿往後看了看幾個弟子,沉默良久,才轉回來看向謝九淵道:“他們出了事,我這個做師兄的難辭其咎,但若将你丢在此地自生自滅,我又有何顏面再回師門?”
他語氣堅定,像是下定某種決心。
“方槐。”
“師兄。”叫方槐的弟子應聲走上前來。
溫玉卿道:“你帶他們先走,在森林外緣等我們,若是兩日後我們沒有出來,你們便回宗門找師父。”
“師兄……”方槐想說什麽。
卻被溫玉卿擡手止住:“聽我的,去吧。”
一瞬過後,他又說:“對了,幫我給師父帶句話……”
“溫師兄。”謝九淵笑着打斷他,“這麽早就要交代遺言嗎?”
溫玉卿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
謝九淵仍是笑着:“既然要交代遺言,那怎麽只對你師父說,你的師叔師弟們,難道沒有話要對他們說嗎?除了遺言,遺物什麽的,不交代一下去處?”
他這番話太過直白,雖然是玩笑的語氣,但幾個弟子臉色都不好看。
偏偏溫玉卿當了真,思索過後對方槐道:“我的劍是師父送的,你帶回去……”
謝九淵悠悠插話:“只有劍麽,你收藏的那些舊書呢?”
溫玉卿餘光瞥着他,覺得這話不無道理,便道:“那些舊書,若是有哪個師弟喜歡,便贈與他吧。”
謝九淵:“那你的字畫呢?”
溫玉卿:“那些算不得什麽……”
謝九淵:“你自創的劍招和陣法呢?”
溫玉卿:“那些我早已繪錄成冊,師弟們随時……”
謝九淵:“那你養的花呢?”
溫玉卿:“……”
這回,溫玉卿沒有再答話,他轉過頭來,正對上謝九淵含笑的雙眸。
那雙眸子裏玩味的笑意太過明顯,讓他一下便明白過來,方才的一番對話都是此人在捉弄他。
“你……”溫玉卿反應過來自己被引着說了很多話,又羞又氣,卻又無可奈何。畢竟人家并沒有強迫他,只是一個接一個問題的扔過來,反而是他自己照單全收,認認真真答了一個又一個。
“溫師兄,既然什麽都沒有想好,就不要這麽早就交代遺言了。你這幾個師弟沒你只怕是走不出這深處的。況且,你院裏的花還等着你養呢。”
謝九淵好久沒有這麽捉弄人,而且捉弄的對象還是年輕時候的溫玉卿,心情十分愉悅,說話的語調都帶着微揚的笑意。
“再說了,我可不會死。”
溫玉卿聽見他後面的話,倏然擡眼。
聽他繼續道:“我說過不讓你留下,可沒說過我會死啊。你看那兒——”
溫玉卿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坐在另一邊的人靠着石壁阖着眼,似是在小憩。
“他可是能殺死上古魔獸祝貍的人,有他在,我怎麽可能會死?”
這話溫玉卿是相信的。
因為祝貍确實是死了,屍體晾在外面大半天了也毫無動靜。而且此人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對比祝貍那全身糊滿血的慘狀,很像是在那場大戰中,此人贏得十分輕松。
而能夠輕易将祝貍殺死的人,這世上沒有幾個。
但溫玉卿仍不放心:“你與他相熟嗎?”
謝九淵微微偏了下頭,示意溫玉卿看他右肩的傷:“諾,過命的交情。”
過了好一會,溫玉卿才又問:“他真的會保護你嗎?”
謝九淵篤定道:“會的,他既然出手救了我,就絕不會讓我死。”
言罷,二人都不約而同看向同一個方向。
玄晏仍是阖着眼,像是沒聽見他們說了什麽似的。
但謝九淵想,他定然是聽見了的,而且還縱容了他的胡說八道。
而溫玉卿想,此人實力深不可測,即便是閉着眼,定然也清楚這山洞內一絲一毫的動靜。
溫玉卿替他纏好最後一圈白紗,起身走到玄晏面前去。
感知有人走近,魔君大人這才悠悠睜開眼,神色淡漠的看着他。
溫玉卿朝他行了個禮,道:“在下三顧宗溫玉卿,此番多謝前輩出手相救,還望前輩能護謝師弟無恙,我三顧宗感激不盡。”
幾個弟子見狀,紛紛起身,學着自家師兄也是一拜。
“拜托前輩了!”
魔君大人沒有被人叫過“前輩”。
更沒有被這麽多人,如此恭敬地叫過“前輩”。
魔君大人覺得有些怪異。
他本想視而不見,但眸光瞥掃出去時,看見了始作俑者玩味的笑容。
這個人就等着看他手足無措一言不發的樣子。魔君大人如此想。
于是,收回目光時,魔君大人沒什麽情緒地應了一聲“嗯”,顯得十分淡定從容,而且高深莫測。
***
待到溫玉卿一行人離開後,二人才又回到交戰的那片熒光森林去。
祝貍毫無生氣的躺在血泊之中,小獸正趴在它爪邊抹眼淚。
謝九淵給它喂了丹藥,它很快就劇烈咳起來,像是溺水的人終于得見空氣,深深喘了好幾口粗氣。
小獸飛到它背上去,四爪齊用給他拍背。
好不容易緩過來之後,祝貍便用一種極其怨怼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二人。
謝九淵蹲下來,語氣柔和:“變小一些,給你處理傷口。”
這幾乎像是在哄小孩,祝貍眨了下眼,怒氣瞬間沒了。
它變得像貓一樣嬌小。
謝九淵輕輕拍着它的頭:“很可愛。”
沒有任何人敢這樣拍上古魔獸的頭。
但祝貍竟然被拍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甚至連反抗的意識都沒有。
祝貍想,這個卑鄙的人族一定是用了什麽卑鄙的術法!
謝九淵說:“對上古魔獸來說,這點苦藥一定算不了什麽吧。”
于是祝貍一口吃了二十幾顆丹藥,苦得它眼淚都出來了。
謝九淵說:“對上古魔獸來說,這點疼一定算不了什麽吧。”
于是祝貍被丢進溪水時,傷口再疼也一聲不吭。
謝九淵說:“對上古魔獸來說,讓別的魔獸不敢靠近自己的領地一定是輕而易舉的事吧。”
于是屬于十階魔獸的氣息向外散去,帶着強烈的警告意味,連只是稍微靠近最深處的那些高階魔獸都被壓得匍匐在地。
謝九淵淨身換衣後,便在山洞內盤膝而坐,閉目養神。
祝貍和小獸守在洞口,像極了替主人看家守門的寵物。
祝貍往洞內看了一眼,憤憤踢開了腳邊的石子。
它敢篤定,這個人族一定使用了某種邪惡的巫術,才會讓它稀裏糊塗的就答應了守門。
洞內,玄晏倚靠着一處還算平滑的石壁,半垂着眸子打量不遠處的人。
謝九淵換的依然是一身紅衣,頭發只用一根綁帶随意半束着,整個人看起來幹淨清爽,即便是臉上有兩道傷口,依然是個很養眼的模樣。
“你要突破。”玄晏問。
其實也算不上問,因為他話裏沒有半點疑問的語氣,更像是在陳述事實。
謝九淵“嗯”了一聲,沒說別的。
早在他還沒死之前,他其實就已經可以嘗試突破歸虛了,只是那時忙于找尋藥草煉制十階洗髓丹,突破的事便一直擱置着,符安多次勸他都無果。
後來仙門與魔族聯合殺上千機閣時,正逢上他的虛劫,他那時才覺得符安勸他是對的,若是早早突破歸虛,興許他就能強壓下那次虛劫,千機閣也不會出事,符安也不會死。
“當着我的面突破,不怕死麽?”
話雖這麽說,但玄晏抱着手臂站在原地,連往前挪動一步的跡象都沒有。
謝九淵唇邊蕩起一抹笑:“你不是答應過他們,會護着我嗎?”
魔君大人沉默了。
謝九淵又道:“以我對你的了解,你可不像是個會反悔的人啊。”
他語氣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擔憂或是害怕,像是十分篤定這人絕不會傷他似的。
而玄晏也真的沒有反駁他的話,靜默片刻後問了別的:“你到底騙了我幾次?”
謝九淵沉吟道:“幫你找浮夢鈴是真的。”
玄晏:“……”
“別的呢?”
謝九淵:“比如?”
玄晏:“比如,你究竟是魔族,還是人族?”
“你希望我是魔族還是人族?”謝九淵不答反問。
玄晏望着他,忽然沉默了。
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想問這人願不願意做他的近侍,只可惜話問到一半,這人便跳了湖。
後來的每一次相見,他都想,若是這人做了他的近侍,那一定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即便是今日親眼見到了這人滿身靈氣魔氣纏繞的模樣,他心裏的念頭也還是沒有消退。眼前的人無論是魔族還是人族,似乎并不能改變什麽。
他甚至覺得,這人身上謎團如此之多,将來消磨時間時興許會更加有趣。
最終,他回答了謝九淵的問題:“你是人族還是魔族,對我來說并無區別。”
謝九淵:“既然如此,何必還要多問。”
玄晏:“但你騙我。”
謝九淵輕笑出聲:“你不是也騙了我麽,三顧宗的弟子?”
謝九淵睜了眼,似笑非笑一般看着他。
玄晏臉上卻不見半分心虛,他甚至有一絲驚喜:“你去三顧宗找我了?”
找人一事其實說出來也沒什麽,但謝九淵盯了他一瞬,卻只說:“沒有。”
玄晏眼裏那一絲驚喜瞬間消退,他問:“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謝九淵:“方才拜托你保護我的人是三顧宗的大弟子,你若真是三顧宗的弟子,怎麽不認得他?而且,你對他的态度如此冷淡,可不像是有半點同門情誼的樣子。”
玄晏這才想起,那人确實說過一句“三顧宗感激不盡”的話。
魔君大人偏開視線,似是冷哼了一聲。
謝九淵聽見他說:“扯平了。”
過了一會,又聽見他問:“你真的叫謝九麽?”
謝九淵面不改色:“當然。”
“那你呢,真的叫玄五麽?”
魔君大人也是面色不改:“當然。”
聞言,謝九淵再次閉上眼,沒說話。
玄晏看見他唇邊的笑,問:“你不信?”
謝九淵:“如果你希望我信的話,我就信吧。”
他語調稀松平常,仿佛他信與不信,随的都是對方的心情。
但玄晏并不笨,他看得出來,這人只是不在意罷了。
“為何不信?”他問。
謝九淵道:“直覺。”
憑他對美好事物的直覺。
“玄五”這個名字太過随意,同那般驚豔絕倫的容貌可匹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