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生死契
生死契
“你來做什麽?”謝九淵往自己嘴裏塞了幾顆丹藥,語帶不滿。
玄晏目光掃過他肩頭極深的爪痕,默了片刻才說:“來看熱鬧。”
謝九淵沒有時間去細想這個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手裏又為何提着一只半死不活的魔獸。
他想到的是,既然有一個人敢在這時來看熱鬧,那就一定會有第二個人。
迷霧森林魔物盤踞,普通人不敢來此,來的大多都是靈修。
一個渾身上下都是靈氣和魔氣的人,把一只十階魔獸打得半死。若是讓仙門的人看見這一幕,他就真得給這只魔獸陪葬了。
在下一個看熱鬧的人來之前,他必須解決祝貍,離開這裏。
謝九淵扭頭看向看熱鬧的另一人,道:“幫我。”
很直接的求助,讓玄晏微微挑了眉。
“抵浮夢鈴的人情。”謝九淵繼續道。
玄晏眸光微動:“你找到浮夢鈴了?”
謝九淵:“……沒有”
玄晏冷笑一聲:“哪有東西沒找到就先索要人情的?”
謝九淵看着他,只道:“我死了,可就沒人幫你找浮夢鈴了。”
玄晏往祝貍的方向看了一眼,斷言道:“你不會死,它打不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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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貍:“……”
謝九淵:“……”
謝九淵當然也知道,若他拼盡全力,死的只會是祝貍不是他。
但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我一個人殺它太慢了。”謝九淵偏過頭去,神情似是失落。
祝貍差點被氣得又嘔出一口血來。
怎麽會有如此厚顏無恥的人?又要殺它又要催命!這種人就該不得好死,死了都沒人收屍!
謝九淵半垂着眸子,螢光映照着他的側臉,眼睫投下濃長的陰影,顯得他整個人落寞極了。
他低聲說:“你不幫我便算了,若我僥幸沒死,再替你尋浮夢鈴吧。”
說完,微微轉頭看了玄晏一眼,便提劍沖了出去。像是決然赴死似的。
他身上的紅衣染了血,破破爛爛的,顏色卻烈得似火,纏繞着墨發一同飛揚,叫人移不開眼。
玄晏愣在原地。
方才那人看他的那一眼,就像是有許多話要說,卻欲言又止。
這人滿身的傷,竟還惦記着替他找浮夢鈴的事……
玄晏視線追着那道火紅的身影而動,心上像是被人輕輕敲了一下。
他又想起那深埋于心的話——有人真心待你,這是很難得的。
靈氣與魔氣猛然相撞,發出劇烈聲響,花草樹木倒了一大片。謝九淵被餘波震得摔出去,卻有一道靈氣托住了他的後背,讓他穩住了身形。
謝九淵唇角微微勾了下,轉而又一副力竭的模樣,艱難轉頭看去,連聲音都十分虛弱:“多謝……”
二打一,祝貍很快就敗下陣來,謝九淵斂着眸子,手腕翻轉,控劍刺向它的額心。
“嗚!”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如期而至,一個小小的身影擋在了它眼前。
小獸懸飛在空中,矮小的身體連它的臉都遮不住,只勉強能擋住它一只眼睛。
“嗚嗚嗚……”
小獸急切地說着什麽,雙爪捧着鮮紅的果子,像是在哀求什麽,眼神虔誠極了。
聽懂這一串獸語的祝貍氣得想一爪子把它給拍飛。
祝貍也真的這麽做了,雖然血淋淋的爪子使不上力氣,但拍飛一只小獸還是輕而易舉的。
只是沒拍太遠,小獸摔在血水泥污裏,很快就又爬了回來。
雪白的小獸變得又髒又難聞,狼狽極了,但它仍然攥着那顆果子,把它舉起來遞向謝九淵。
鮮紅的果子此刻也髒污不堪,讓人毫無食欲。
謝九淵想,他大概明白那幾句獸語的意思了。
他垂眸睨着那顆髒兮兮的果子:“一顆果子換一條命,上古魔獸的命這麽不值錢嗎?而且我給你的時候,這果子明明很幹淨。”
聞言,小獸一邊啪嗒啪嗒掉着眼淚,一邊用身上唯一幹淨的那搓茸毛去擦果子。
然而,它的爪子本身就是髒的,那果子在它手裏根本擦不幹淨,反而把那搓幹淨的毛也給弄髒了。
“怎麽蠢成這樣。”玄晏語氣頗為嫌棄。
“誰養的随誰吧。”謝九淵說。
祝貍氣得想破口大罵,但它已經耗盡體力,任人宰割,只能索性閉了眼,等死。
看着魔獸這副要殺要剮随你便的樣子,謝九淵忽然開口問:“你說,我若是不殺它,算不算積德行善?”
這個問題并沒有明确的詢問對象,但在場的沒有第三個人,玄晏便以為這話是在問他。
雖然魔君大人對于積德行善這件事其實一竅不通,但他還是憑直覺回答道:“也許算吧。”
同一時間,謝九淵腦海裏響起了令人愉悅的四個字。
【善事加一。】
謝九淵踹了一下眯眼偷看的祝貍,問道:“你們上古魔獸講信用麽?我不殺你,你以後得聽我的。”
祝貍剛想說話,又聽這人道:“算了,我不信你。”
聽到這話,祝貍登時就急了,怕這人反悔又要殺它,趕忙道:“別殺我!我可以立下血誓奉你為主!”
謝九淵本來垂首在手心畫着什麽,聽到這話,擡頭笑了聲:“這麽沒骨氣?”
祝貍:“都要死了要骨氣有什麽用,又不能跟我埋一起……”
謝九淵輕笑一聲:“這話倒是在理。”
下一瞬,祝貍就感到額頭上貼過來一只手,它額頭瞬間發起燙來。
“你、你做了什麽?”祝貍略微不安,卻沒敢動彈。
謝九淵道:“血契而已,別緊張。”
“血契?”額頭上的手還在,灼熱感不退反漲,“是生死契嗎?”
血契有很多種,其中一種便是生死契,立下此契的兩方同生共死,而解除契約的方法也只有一個,便是由立契者主動解除,別無他法。
但謝九淵卻道:“不是。”
祝貍懸着的心稍稍落下了一點。
人族壽命不過百年,他可是上古魔獸,能活上萬年不死,它可不願意給一個人族陪葬。
但下一瞬,它又聽見眼前的人說:“這是我改過的生死契,契約內容只對你生效。”
聞言,祝貍懵了下,又很快反應過來:“若是你死了,我就得給你陪葬,若是我死了,你一點事也不會有?”
謝九淵贊許道:“果然是上古魔獸,這麽聰明。”
祝貍:“……”
祝貍想,這簡直是世上最惡毒的契約。
過了好一會,謝九淵才收了手,祝貍額上那股灼熱感才漸漸消退下去。
玄晏盯着他手心的用血畫的那個陣法,有些疑惑。
據他所知,生死契是一種強制性契約,需以雙方的血為引,是無法被修改的。
這個人,竟然強到能夠改動生死契的地步麽?
玄晏在心中默默記下了那個改良之後的生死契陣法。
謝九淵上下打量着傷得不輕的祝貍,又沖它懷裏的小獸擡了擡下巴,問:“你能變成這樣麽?”
祝貍嫌棄道:“它太醜了,我不想變。”
換成別人,聽見這話定會毫不留情敲上它的腦袋。
但謝九淵默了下,竟接受了這個理由,退讓道:“變成別的樣子也行,越小越好。”
祝貍沒想到對方不但沒有反駁它,反而還縱容它,這讓高傲的魔獸一下愣住了。
它本是不情願變成別的樣子的,但幾千年來第一次有人這麽順着他的心意,而且還是一個剛剛要殺了它的人,那絕非是因為忌憚它的強大才順從它,而僅僅是因為它說“不想”,所以這個人就沒再強迫它。
祝貍偏開已經有些慌亂的視線:“變成它這樣也不是不……”
話沒說完,嘴裏就被塞了個很小的東西。
“咽下去。”那人聲音又快又低,似是十分急切。
祝貍真就聽了他的話,将牙縫裏的東西混着血咽了下去。
剎那間,腹部一股寒意湧上來,它感覺自己體內的血在瞬間凝固了,身體也一下子失去所有力氣,眼皮幾乎是砸下來的。
它徹底失去了意識。
謝九淵也順勢往邊上一倒,身旁的人不知這突然的變故是為什麽,但仍然以極快的反應接住了他。
于是,從遠處的趕來的幾人撥開荊棘,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血泊之中,星星點點的熒火忽亮忽暗,劍眉星目的男子半跪在地,而他懷裏躺着的少年面色慘白,渾身是血,已然奄奄一息。
而二人身後,身軀龐大的上古魔獸雙眼緊閉,身上的傷口多達幾十處,原本雪白的毛發也被泥污和血水糊住,毫無光澤和生氣。
像是已經死了。
幽幽熒火映照着他們,讓這血腥的一幕多出幾分詭谲的凄美來。
無論是上古魔獸祝貍的死亡,還是浴血的二人,都已經足夠令人震撼。
一行人皆是愣怔在原地。
很久之後,才有人回過神來,帶頭往前奔去。
于是一行人便接二連三都跟着跑起來。
玄晏才剛有所動作,就被懷中的人摁了下手心。
朝他們跑來的幾人身着一樣的弟子服,為首的那人長相周正,謝九淵眼角餘光瞥見他面上的擔憂時,心底無聲嘆了口氣。
兜兜轉轉,溫玉卿竟還是會為他露出那樣的神情來。
*
跑到近處的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因為隔近後,他們才真正看清了少年的慘樣。
身上好幾處傷口都深可見骨,尤其是右肩最為嚴重,凹陷的爪痕血肉模糊,整個右肩幾乎被全部削去,光是看着都可怖至極。
他一身紅衣如火似血,已經分不清哪處是被血水浸濕,哪處又是衣裳本來的顏色。
溫玉卿将身上所有的丹藥都拿了出來喂給他,另幾個弟子也紛紛遞上丹藥。
不過,三顧宗到底不是九司臺那樣的煉藥大宗,能拿出來的丹藥有限,品階也不高,攏共十五顆丹藥,品階最高的一顆是溫玉卿給的,五階聚靈丹。
謝九淵嘴裏一股子藥味和血味,難受得将眉心擰得更緊。
溫玉卿以為他是傷口太疼,便一邊給他渡送靈力,一邊探查他的身體狀況。
某一刻,溫玉卿疑惑地擡頭問他:“你吃過別的丹藥了?”
謝九淵想起自己當糖丸吃的那堆高階丹藥,覺得此事還是嫁禍給別人的好,畢竟他一個普普通通的四夷門弟子,是絕不可能拿得出這許多高階丹藥來的。
于是他又摁了下玄晏手心。
魔君大人一天被人摁了兩次手,只覺十分怪異。
但他還是應下了這份求助,開口道:“我喂給他的。”
溫玉卿的目光這才打量起他來。
此人身上雖然也有血,但并沒有什麽很明顯的傷口。他一眼看不透此人的境界,那這人實力定然在他之上。謝九淵體內靈氣聚集和修複速度之快,至少得是七階聚靈丹才有這樣的效用。
此人來頭定然不小。
溫玉卿沖對方颔了下首。
玄晏淡淡看了一眼便偏開視線,沒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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