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
許安言被盯了一會,怕江昀腦子轉不過來,便不和他迂回,直接了當道:“有話就說。”
江昀壓下去可能會挨打的那個問題,大腦一抽,開始暈了,眼前有些模糊,他問,“同學,你成績怎麽樣?”
許安言這才轉頭認認真真的看江昀,剛才他還以為這人只是微醺,沒想到已經不清醒到這個份上了。
“超級好,你都想象不到。”許安言說。
江昀笑,拍着許安言的肩膀站起來,十分驕傲的說,“我男朋友是年級第一,能考七百分。”
喝醉了容易套話,許安言順着他說,“比男朋友算什麽,我也能考七百分,你呢?你自己能考多少?”
“六百六,”江昀說,語氣間有些懊惱,看起來對自己的成績很不滿意。
“很厲害了,”許安言說,像普通的路人一樣,問出一個對所有高中生适用的問題,“那你打算報什麽學校?”
“不知道,”江昀搖頭,風吹着路邊的灌木叢,長青葉蕩起漣漪,他有些茫然的說,“我得去北京。”
“多倫多大學不在北京。”許安言輕聲說。
江昀皺眉,“但......許安言在北京啊!”
“所以你要留下來陪着他,”許安言說,他沒有用問題的形式問出來,只是簡單的陳述。在聽到周瑞希說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确定了江昀選擇不離開的緣由。
江昀緩慢的點了兩下頭。
“他如果知道,會不開心的。”許安言說。
“我不會告訴他的,”江昀堅定的說。
許安言:“他那麽聰明,總會知道的,你好像有點傻,騙不了他。”
“那......怎麽辦?”江昀想要靜下心來思考,卻發現自己早已亂成一團,像藏在灌木叢下的雜草,被風一吹,就沒了方向。
許安言給他指了一條路,“你應該告訴他,說你想去多倫多大學,他喜歡你,就不會攔着你的。”
“可是,去了國外的大學,我和他就見不了面了,很遠,很久,”江昀說。
許安言:“你不是總叫他小公子嗎?所以別忘了,他超級有錢的。你去國外好好讀書,一放假,他就會去找你,就算是不放假,你說你很想他,他也會立馬飛過去見你的。”
“你怎麽知道?”江昀看向他,身旁陪着自己說話的人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聲音很輕,卻總能撓在心裏。
那人說,“因為我就是許安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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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并肩走在路上,江昀沉默的看着地面,明明過條馬路就可以回家,他們卻越走越遠,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
走到跨江大橋上時,江昀望向遠處,指着欄杆前的空地說,“我以前在這碰見一拉二胡的老頭,當時沒地方去,就坐他面前聽,晚上人少,最後老頭說要收攤了,我才知道得回家了,把兜裏剩下的五塊錢都給他了。”
回想起那天,沒什麽特別的,只不過母親剛離開沒多久,他不想回家,整天在街上逛,不要命似的,最後累得走不動了,瞧見哪裏有地方坐,就留在那裏。
很多時候都是半夜才回家。
沒有人給他留燈,房間裏永遠是漆黑空蕩的,他便倒頭就睡,第二天繼續出門。
描述的很簡略,可許安言卻仿佛看到了江昀如何坐在人家對面,路上有經過的人,他可能還會吆喝“都來聽聽啊,爺爺拉的可好了”,或許有人為此停下,可能會把他當成人家的孫子,說這小孩真懂事。
或許收攤的時候,老人年邁,沒站起來,江昀還會上前扶他一把,幫忙把小馬紮收起來,和老人邊聊天邊往前走。
有些不現實,像影視劇裏出現的情節,卻很符合江昀的作風。
“你現在清醒了?”許安言看向他。
“沒有,”江昀說。
那就是已經醒了,許安言拉着江昀走過去,坐在了臺階,仰頭看他,“坐啊。”
江昀往前走了兩步,坐在許安言身旁。橋上的人行道很寬,兩人長腿伸直,也不影響路人通過。
“咱倆還挺有緣的,”許安言說。
江昀點頭,默認了這句話,不光有緣,還有份呢,他們可是互相給對方戴了戒指的準結婚對象。
唱歌的時候被其他人看到戒指,有人問這是什麽,江昀嘴上說戴着玩的,心裏想的卻是這是求婚戒指,管一輩子的那種。
許安言:“我以前也在這碰到過那位拉二胡的爺爺,白胡子,戴着個老式眼鏡,穿一身大褂長袍,特像從民國穿越過來的。”
“我沒你那麽好心,我站得很遠,遠遠的聽着,聽完從他旁邊經過,也沒給錢,直接就走了。”
實際上那天許安言被父母“放鴿子”,在電影院待了十分鐘就出來了,口袋裏空空蕩蕩,連打車的錢都沒有。
“咱們濱江人應該都聽過這老頭拉二胡吧,給錢的也沒多少,”江昀笑着看向許安言,“雖然很多人都聽過,但咱倆最有緣。”
眼睛明亮,酒徹底醒了。
許安言問:“回家嗎?”
江昀搖頭,有點暈,于是停下,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我生日願望還沒實現呢,不回家!”
許安言:“什麽願望?”
“我們再去坐一次旋轉木馬吧,這次我不鬧脾氣了,”江昀說。
許安言笑,江昀那哪裏是鬧脾氣,分明就是想到媽媽了,一直困在“小孩”和“大人”兩個詞語之間,不是他不喜歡被稱為小孩,而是因為媽媽不在了,他只能被迫成為大人。
所以格外執拗。
“今天不行,你坐車會吐的,”許安言溫柔的說,“明天好不好,明天我還來陪你。”
江昀:“快過年了,你爸爸媽媽......”
“沒那麽嚴厲,”許安言笑,“出來找同學玩很正常,晚上回家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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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願望好簡單啊,”許安言說,相比其他,比如“要考上大學”、“一輩子平平安安,健康順利”、“發大財”,真的是很容易實現的一個願望。
江昀:“我想了好久,但很多不需要許願也能實現,周瑞希他們又在我旁邊起哄,只能趕緊許一個,我想再去坐一次旋轉木馬,告訴媽媽我十八歲了,雖然已經成年了,但還是有人願意像她一樣哄我愛我。”
江昀看向許安言,露出一個微笑,“這個人還是比我小兩歲的小孩。”
許安言:“沒有兩歲,你別和阿姨亂說,我比你小一年六個月都不到。”
“對不起,我是蠢貨,算錯了。”江昀往自己腦袋上打了個叉,手貼着胳膊往下拉起許安言,十指相扣。往回走的時候,問道:“你今天不回家行嗎?在同性同學家住一晚也很正常吧。”
“是很正常,”許安言看向江昀,“但他們以後是會知道我們關系的,到時候再回想,可就不正常了。”
之前兩次留在江昀家,許安言都是瞞着萬舒和許帆遠的。
江昀突然捂住臉,不知道是在害羞還是在耍寶,“這麽早就說見家長,我會不好意思的。”
許安言平靜的看着他,“你之前不是見過嗎?”
“這不一樣,”江昀放下手,轉身的動作太大,胃裏一陣翻湧,險些吐出來,他扶着許安言緩了一會,收起玩笑的語氣,認真的問道:“你爸媽知道你喜歡男的嗎?”
“目前為止,還不知道。”許安言說。
江昀有些緊張,“那怎麽辦,你爸媽......還算開明嗎?能接受嗎?我要是上門,會不會被打斷腿啊?”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發射過來,許安言不得不認真思考。許帆遠遇事就偷偷哭,不像是能拿得起棍棒的人,萬舒在外是雷厲風行的女強人,但在家總是溫溫柔柔的。
所以江昀的腿肯定能保住。
“沒事,你別怕,”許安言彎腰輕輕摸了摸江昀顫抖的膝蓋,“我今年才十六歲,等你上門怎麽着都二十四五了吧?還有六七年,我一點點給他們透露,到時候帶你回家,他們肯定就能接受了。”
“不管怎樣,你去我家,我絕對不會讓你哭着跑出去的。”
循序漸進,溫水煮青蛙,要是實在不行,就說自己不打算結婚,江昀是好朋友,只是住在一起而已。
“別抖了,”許安言拍他的腿,清脆的一聲響。
江昀控制不住自己,剛才吹冷風壓下去的酒勁,這會又犯了上來,他跑到路旁的綠色垃圾桶前,捏着鼻子往裏吐,卻還是能聞到難聞的氣味,越吐越想吐。
到最後也分不清到底是因為喝酒而吐,還是被熏的吐了。
許安言從便利店出來,走過去在後面輕輕順着他的脊背,等人吐完了,遞過去一瓶水,“別喝,漱口。”
等江昀徹底緩過來,許安言又遞過去一瓶熱奶,插上吸管,“慢慢喝。”
江昀皺着眉遠離垃圾桶,十分不解,“怎麽你喝完酒那麽乖,我就像個醉鬼一樣吐,不過腦子,什麽都往外說。”
你本來就是醉鬼,許安言心說。
許安言:“我不也什麽都說了嗎?”
雖然當時江昀只當做開玩笑。
江昀早就忘了自己編的謊言,“你可精了,問你什麽都不說,喝醉了還不忘找我秋後算賬,打了一夜的視頻,得虧我不是用流量,不然得心疼死。”
“所以我那個時候沒有說喜歡你?”許安言覺得不可思議,他當時愧疚緊張了半天,就怕友誼破碎,沒想到全是江昀的謊言,“你可真會給自己加戲!”
正常的同桌能說出那種話嗎?
江昀絕對不正常。
“你最好別是第一眼就對我一見鐘情,後面種種行為都是故意引誘我。”許安言沒好氣的說。
江昀笑着哄他,“我要是一開始就知道男生可以喜歡男生,絕對對你一見鐘情。”
都怪他從小看的是偶像劇,要是看的是別的什麽電視劇,也不會一個人琢磨那麽久才想明白。
不對,他到最後都沒想明白,是許安言直勾勾的說要親他時,那個該死的腦子才終于開竅了。
好在街上沒幾個人,不然許安言真得把某人塞進垃圾桶裏,聲音那麽大,想當着全世界出櫃嗎?
“快走,我拿了書包就該回家了。”許安言說。
手不給牽,還走得那麽快,江昀追上去,胳膊搭在許安言的肩上,“慢點,我剛吐完,很虛弱,你體諒一下好不好。”
許安言沒說話,卻還是體諒某人,放慢了腳步。
街邊店鋪還有幾家沒關門,路過一家配飾店的時候,江昀不知道瞧見什麽了,撒開許安言跑了過去,舉着一頂藍帽,興奮的說,“你看,這個和你的一樣。”
嗓音洪亮,這叫虛弱
許安言走過去的時候,江昀已經把帽子戴上,對着店內牆上的小鏡子看,一臉傻笑。老板站在一旁,笑呵呵的說,“小夥子戴這個好看。”
江昀轉頭,讓許安言看,“你覺得怎麽樣?”
“好看,”許安言回應他,看了一眼架子上挂着的其它帽子,各種顏色的都有。江昀卻偏偏戴着那頂藍色帽子,愛不釋手,許安言問,“你很喜歡這個帽子嗎?我的可以送給你。”
“喜歡啊,”江昀不是喜歡這個款式,而是因為許安言戴了,他才喜歡。江昀壓低聲音道:“你的自己留着,我再買一個,以後可以戴着一起出去,別人一看,就知道我們是一對。”
許安言笑,“江昀,戴一模一樣的帽子,別人只會把我們當成兄弟,但我們不是兄弟,所以......”許安言把選中的紅色鴨舌帽拿出來,“這個才和藍色般配。”
江昀被說服了,摘下帽子,戴上紅色的,對着鏡子看了又看,老板湊過來說,“小夥子長得帥,戴紅色也好看。”
“帥嗎?”江昀問許安言。
“很帥,超帥,”許安言說。
江昀這才轉過頭,跟着老板到收銀臺前付錢,沒要包裝袋,直接摘了吊牌戴上,就這麽走出了店。
出來後也不知道誰先動的手,等許安言反應過來時,兩人牽着已經走了一段路。
江昀步子有些慢,許安言覺得奇怪,方才不還健步如飛的往人家店裏跑嗎,怎麽這會酒勁又上來了?
真是稀奇,喝個酒還能清醒一段暈乎一段的,還不如直接斷片呢。
“江昀?”許安言喊他。
“幹嘛?”
聲音還算清醒,許安言微微歪頭,從帽檐下面看江昀,發現這人竟然閉着眼走路,每走穩一步,嘴角便勾起笑意,格外享受。
許安言當做沒發現,握緊江昀的手,好讓他走得更放心,更穩些。
等綠燈的時候,許安言看了眼四周,突然說,“江昀,我好像還沒問過你,這條路叫什麽路?”
江昀:“幸福大道。”
格外平凡,卻寓意着人間最美好的祝福。
這條路的開始是人民醫院,許安言和江昀在那裏都留下了很痛苦的回憶,但要是繼續往前走,就會經過跨江大橋,跨江大橋上,兩個男孩一個動一個靜,卻都在聽着二胡藝術家的音樂,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刻。
橋的這邊是福祿巷,是江昀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有美好也有痛苦,某一天,他遇到了許安言,主動走上去和他打招呼,把哭着的小孩帶回了店裏。
很久以後,他自己卻哭着把人領回家。
福祿巷的十字路口,四通八達,可江昀總是兩點一線的從家到奶茶店,從奶茶店回家。
人生庸庸碌碌。
但想到那個被他帶回家的小孩在等着他,這條路上,江昀總是疲憊的眼睛,終于亮起來光芒。
許安言倒數完三二一,輕聲說,“江昀,綠燈了,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