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靈

第14章 心有靈犀一點通

心有靈犀一點通

“所以，這就是那個洞天？”

城池中的酒樓包廂裏，明游看着被落陽放回桌上的珠子。

落陽想了想道：“準确的說，是一個有些殘缺的小世界，是仙人境大能隕落時的內府所化。”

明游喝了口茶，“哦。”

落陽：“既然這小世界在你手上，那自然說明你接受了洞天主人的傳承，可知曉洞天主人是誰？”

明游點頭，“範蔡湯。”

落陽聞言頓時有些呆滞，這誰？這真的是人名。落陽看了看桌上擺着的飯、菜、和湯，再看看明游，“叫什麽？”

“範蔡湯。”

“尊號呢？”

“那是什麽東西？”

“……本座尊號是什麽？”

“你有那個嗎？”

“落陽。”

“不是名字嗎？”

“……”

面面相觑，相對無言良久，落陽開始懷疑自己的教育水準，明游開始懷疑他對這個世界信息的收集。

對視一眼後紛紛挪開視線，【不想看見他！】的想法愈演愈烈。還是明游先想通了，尊號，表字一類的東西吧？合着他記了好幾年的“落陽”不是姓名只是個表字。

無妨，表字也是個人專屬，沒有任何問題。

明游想通之後才慢慢回憶那個漁翁的事情，“尊號……好像沒提？”也不能現在讓他翻出《生死簿》來看，那就應該是沒提！

“我只知道他說自己在那待了很久了，說我學了他的劍，與我有緣……”後面是什麽？他好像沒聽，低頭寫完名字就把人給收了？是不是提到了至尊？什麽至尊？

“就這些了。”明游自信地結束了複述。

落陽擰着眉頭，“那那位前輩呢？”

收了……“消失了，死透了吧。”

落陽深吸一口氣，“罷了，也當是你的造化。”落陽點了點桌上的珠子，道：“收着吧，傳承內容你自己知曉即可，這小世界是你的機緣，你只管收好。”

明游看了一眼，退了回去，“師尊幫我交到宗門，給我換成貢獻點吧。”

落陽端茶水的動作一頓，“行。”

下山幾年，難得一回安安分分吃了頓飯，走出酒樓時這對僞師徒都感受到了歲月靜……“站住——”

一只腳剛邁出大門，一只沉重的鞋拔子迎面而來。

明游後仰避開，就見到一個其貌不揚的修士飛速竄了過來，一把拽住了明游和落陽的一只胳膊，把兩個人拉到一起自己躲在了他們後面。

“哐！”的一聲，明游眼見着一只蘿蔔劈面砸來，然後砸碎在落陽随手立起的護罩上，砸了個稀巴爛，看得出來，砸蘿蔔過來的人力氣不小。

蘿蔔落地以後，罪魁禍首的身影露了出來，是一個包着紅頭巾的女修士，女……女……嗯……女？

明游虛眯了下眼，是女的嗎？不确定，再看看。

“你倆哪冒出來的？給我讓開，讓那個小賤人給我出來！”

“女修”指着兩人，大聲叫嚷。四周路過的人要麽繞着他們走，要麽直接跑沒影了，打眼兒一瞧，聚集過來看熱鬧的三兩小貓都是外來人。明游看着眼前這位男扮女裝的修士，眼底多了一抹思量。

落陽和明游都嘗試着往兩邊退開，但是該說不說，能抓住他和落陽兩個人，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這一動非但沒能把兩個人分開，反而是被拽着肩膀貼肩膀了。

對面臺階下的女修士看出了些名堂，擡手把鞋拔子攝回手裏，氣勢洶洶地就朝着落陽二人走來。

明游擡頭和落陽對視一眼，一個乘風訣掐出來落在腳下，等“女修”一把扯開他二人時，兩人紛紛弱柳扶風地歪了身子退出了兩步，随後身形出現在修士剛剛站的地方。

但是一回頭，酒樓門口只剩下那個左顧右盼的修士，那個剛剛抓住他們的修士已經沒了蹤影，明明在他們被扯開之前都還能感受到身後那人的氣息！

明游拍了拍被抓出褶皺的袖子，這兩個人身上氣息怎麽這麽古怪？有一絲妖氣，還有一絲晦氣，但是又有人修的清正。

掃了一圈沒找到人的修士抓着他的鞋拔子又走出來了，一張姣好的容顏上濃妝豔抹，皮膚又白皙，乍一看真就是個女修。落陽正想跟明游商議一下接下來去哪，就看到那個修士走到他二人面前，“你們把我的人放跑了！”

明游/落陽：……有病？

兩人理都不想理，現在只想找個地方好生休養生息一番，但是轉身之際，又是同樣的位置，還是同樣的力道，他二人又被抓住了胳膊。

明游微微蹙眉，回頭對上比他高了半個頭的修士，一開口，一股清亮的少年氣明晃晃的，“這位道友，大庭廣衆莫要拉拉扯扯，我只說一次——放手。”

對上明游一對異瞳，修士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但是随即修士一把挽上落陽的胳膊，抱得死死的，“我不管，你們把我的人放跑了，那你們就得給我頂上！”

修士看了一眼明游，“你還太小，下不去手……”嘀咕了一句後看向比他高了半個頭的落陽，道：“就你了，跟我回去。”

修士抱着人就準備走，結果拉了兩回紋絲不動。

落陽冷了臉，“你欲如何？”

明游和落陽對視一眼，基本能确定，這就是沖他們來的。這修士和剛剛跑掉的那個一定有不為人知，哦，不為他們知的關系或是聯系，看大街上跑沒影的城民就知道了，這修士在城裏怕不是人盡皆知的存在。偏偏他們初來乍到，也沒打算多停留，就沒有打聽過這座城的消息，現在兩眼一抹黑。

拽不動人修士也不鬧，翹着蘭花指将鬓邊垂下的發絲壓在耳後，笑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你們放跑的那個，是我未婚夫。”

明游眼皮一跳，果然，修士下一句話就是：

“你們把我未婚夫弄沒了，那就你們自己填上吧。”

四周眼見情形不對的其他修士早就退去了，現在半條大街只有他們這裏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帶，連酒樓吃飯的客人都屏住了聲息。

明游看向落陽，開始合理地懷疑，這是不是天道老兒給他自己安排的，殺妻證道的人選？落陽不知道明游腦子裏在想什麽，但是那副懷疑的模樣看得一清二楚。

落陽臉色一拉，一把就甩開了修士，“胡鬧！”

落陽收回手，拍了拍袖子，轉身就走，明游跟上，走了兩步後明游腳步一頓，擡手抹上手腕，好冰！

明游感受到靈氣運行時的滞澀，眼前開始出現重影。明游停下腳步回頭朝着那個修士看去，他中招了？什麽時候？

明游停下腳步時落陽就發現了，又走了兩步見他沒跟上來這才回頭看去，然後就見明游背對着他晃了兩晃後往地上倒。

落陽瞳孔一縮，下一瞬閃身到了人身後，撐住了倒地的人，但是低頭一看，明游已經閉上眼睛沒了知覺。

半蹲下去，伸手在明游脈上拂過，除了靈氣滞澀，卻找不出來他暈倒的理由。随後那個花花綠綠的修士走了過來，“要我幫忙嗎？”落陽擡頭看過去。

修士猛地退了一步，“诶诶诶——又不是我幹的，你別這麽看着我啊！”

落陽眉心皺起，“你知道什麽？”

修士暗自磨了磨牙，“算了，這裏不方便說話，換個地方，跟我來吧。”

說完修士甩着鞋拔子扭着腰往來路走去，落陽看了眼仿若睡着的明游，直接伸手将人抱起來，跟上了修士。

不多時，他們走到一處僻靜的院子，大門沒關，修士直接進去，落陽也進門後修士關上門。

落陽掃了一圈，看見一旁廊下有張搖椅，走過去将明游放下，看向修士：“現在能說了？”

修士也不計較落陽頤指氣使的口吻，袅袅婷婷在一旁石凳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涼透了的茶，問：“知道這裏是哪嗎？”

修士指了指腳下。

落陽擰眉，眯了下眼後卻發覺，他不知道這座城池的名字，甚至沒有他們進入這座城池的記憶！

看落陽的神色，修士挑了下眉，“發現了？”修士頓了下後：“這裏是靈犀洞天。”

洞天？！落陽想起他帶明游去的那個洞天。

“和仙緣洞天是什麽關系？”

修士挑眉看向落陽，視線落在明游眉心朱砂，下一刻卻被人擋住了視線。修士無所謂地笑笑，出聲清唱道：

“疑病疑癡，小撇還來，将行又慵。奈沈沈夜柝，這番愁客，潇潇暮雨，幾遍撩侬。客少黃衫，人無力士，心有靈犀一點通。知何似，似令狐樓畔，楊素堂東。悤悤夢也難逢。又豈料釵钿誓竟空。幸情絲未斷，仙源可訪，非惟我念，更有人同。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共在情天浩淼中。渝歌裏，有柔腸兒女，俠骨英雄。”①

唱完，修士歪着頭看向落陽，“你說是什麽關系？”

“是雙生洞天？”落陽問。

修士笑了，“難得還有人知道雙生洞天這個詞，可惜——”修士道：“錯了。”

落陽眼皮一跳，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想，“……是夢魇。”

修士笑眯了眼，抿唇狂點頭，“好聰明的小家夥。”

落陽掃了一眼這個喊他小家夥的修士，看不出對方的修為，但是威壓上能感覺到對方修為不如他。卻張口喊他小家夥？

“閣下是？”

修士翹起二郎腿，撐着頭俯在石桌上，笑道：“本座寡緣，你可認得？”

落陽總算知道進了城以後那股後背發涼的感覺從哪裏來了，擡手作揖，道：“……師伯。”

“嗯？”寡緣訝異。

落陽從乾坤袋取出自己的名牌，露出【清明】二字，道：“清明宗紫陽峰，落陽，家師孤無劍尊。”

“啊——”寡緣恍然，“你是師弟家那個小六。”

“是。”落陽眼角有些抽搐。

寡緣指了指被落陽擋得嚴實的明游，“那這小子是你什麽人？”

落陽道：“徒弟。”

寡緣眯了下眼不知道看見了什麽，道：“只是弟子麽？”

落陽挑眉，其實是師侄，但是對外不能透露，誰都不能，于是落陽點頭，“是。”說完落陽看向那個雌雄莫辨的人，問道：“師伯，您不是飛升了嗎？”

寡緣意味不明的“啧”了一聲，道：“我看你小子也快天仙境了，告訴你也無妨。”

落陽猛地提起心來，他有種預感，接下來會聽到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此方世界天道有缺，根本無法飛升。”

好似一聲驚雷落下，給落陽烤了個外焦裏嫩，“天道有缺，無法飛升？！”落陽意味不明地擡頭看向頭頂。寡緣翻了個白眼，“不用看了，洞天自成小天道，與外界隔離，在這裏沒什麽不能說的，反正出去之後都不做數了。”

落陽：……

“那這個夢魇是怎麽回事？”

聞言，寡緣嘆了口氣，“唉——飛升通道不知道什麽時候斷掉的，當初我們那一批前後十年有十幾個人飛升，但是無一個成功。偏偏外界已經容不下我們這群仙人，就有人提議，合力強行打開飛升通道，強行突破界限去往天界。但是在最後關頭遭到魔道偷襲，功虧一篑……他們都死了，沒死的也奄奄一息，倒是我，實力不如他們，最後關頭沒出力，沒受到反噬。

你口中的仙源洞天就是仙源那個老鬼隕落後所化，靈犀洞天是他的道侶靈犀仙子殉情而來。他二人死在一處，自然洞天也相連。但是靈犀洞天當時還容納了一群飛升失敗的仙人遺體和神識，最終神隐，只有仙源的傳承被人接下了這個洞天才會打開。”

落陽回頭看了一眼臉色慘白的明游，“師伯，仙源前輩的道法，我能問問是哪一道嗎？”

啓料寡緣搖頭道：“你問我也沒用，我也不知道這個。我只知道靈犀仙子走的是無情道。”

落陽暗自抽了一口冷氣，“無情道？她不是……有道侶麽？”

仙源真的是死于反噬，不是因為其他的嗎？

寡緣笑了笑，“雖說有道侶，還殉了情，但是靈犀和仙源确實是當時少有的感情恩愛的一對，但是也聽靈犀臨死前曾說起，她與仙源是家族聯姻，實則沒什麽感情，都只是逢場作戲和相敬如賓罷了。靈犀會殉情也未嘗不是因為反噬的折磨，以及飛升無望的心魔引導。”

“所以——靈犀洞天是靈犀仙子的心魔所化，是靈犀仙子的夢魇？”

“靈犀洞天是靈犀仙子隕落後形成，但是這個夢魇可不只是她一個人的，而是她之後死在洞天裏的足足八個仙人的夢魇合在一處。”

說完寡緣看向明游，眼中劃過一抹笑意，“你家這個小家夥被其中一個人選中了，若能從夢魇中突破醒來，将來前途無量啊，那可是真正的仙人！”

落陽抿唇，要不是感受到明游身上隐隐冒出的大道氣息，他現在已經開始拆城牆了。

寡緣看向落陽，“小子，現在你想起來，這座城叫什麽了嗎？”

落陽愣了下，随後腦子裏明悟了，嘴角一抽，“叫……寡緣城。”

所以，他是被他師伯選中了是吧？！

他師伯是……逍遙道……***！

“師伯。”落陽覺得還是實話實說，“我走的是無情劍道。”

寡緣臉上笑容一滞，“你說……什麽？”

落陽低頭，“師兄妹七人，只有七師妹走的是逍遙道。”

寡緣沒有收徒，本來就是指望着他同樣是逍遙道的師弟給他培養出一個逍遙道的好苗子，結果現在說是什麽？他師弟七個徒弟，只有一個是逍遙道？眼前這個天賦最高的徒弟還是走了無情劍道？

寡緣放下腿，坐直了身子，指了指對面，“坐過來，你給我說清楚了，怎麽回事？你們怎麽會……”

落陽先是俯身探了探明游的脈，這才走向一旁樹下的石凳坐下，道：“當初師伯們飛升不久，魔界來襲，修真界匆匆禦敵，但是師伯們剛剛飛升，剩下的修士青黃不接，我們沒辦法，無情道進階最快，剛好可以上戰場提升，我轉了無情劍道，大師兄和二師兄自廢修為轉修霸道和殺戮道，一門師兄妹，除了當時年紀最小的老七，都選了進階最快的道法。”

寡緣聽出不對，打斷道：“你們師父呢？”

落陽稍微沉默了下，“師父和劍宗宗主拖着魔界魔尊進了天外天……同歸于盡了。”

寡緣沉默了。

良久後，院中樹梢上飛來一只傻乎乎的雀鳥，鳴叫聲令寡緣回了神，低聲道：“我知道了。”

落陽抿唇不語。

“如今外界戰争可結束了？”

“結束十來年。”

“打了近千年？”寡緣不可思議道。

“魔界陰詭秘法奇多，他們可以在殺戮中得到負面的東西壯大實力，但是修士們不行，打完一場修養不到百年他們又卷土重來，所有人都疲于應對。也就是前些年，剩下的前輩們摸進了魔界，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殺了魔界一大批強者，這才消停下來，粗略估計魔界這一遭需要千年時間修養。”

寡緣點了點頭，随後道：“你如今半步仙人境，破道重修明顯不太現實，手拿來——”

落陽伸出手，寡緣在他掌心勞宮到小手臂的內關②劃了一道，劃完後落陽感覺到丹田在隐隐發熱。

“師伯，這是？”

“種子。”

寡緣又恢複了那副懶洋洋的姿态，對着落陽笑得有些神秘，道：“靈犀洞天，一人只能進一次，此番出去，你我再無相見之日，這一枚逍遙道的種子，留給你了。”寡緣伸手在落陽眉心一點，道：“你會用到它的。”

寡緣最後一句話，落陽對上了他眼中的大道符文，這是——箴言！可他明明無情道已成，雖離大成還有點距離，但是也不遠了，為什麽師伯卻說他會用到這枚無法贈予旁人的大道種子？

“師伯？”

寡緣坐回去後搖了搖頭，看着落陽的眼神有些惆悵，掃了一眼旁邊搖椅上沉睡的少年以後，再轉頭看向落陽，眼神顯露出一股恨鐵不成鋼的神色來。

“你這徒弟是個逍遙道的好苗子，可惜啊，被你困住了……”

“啊？”落陽不解，“師伯，做人講良心，我對他可是掏心掏肺了，這還不夠啊？”

寡緣冷笑一聲，“呵！你倆之間勞心勞力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可說不準……”說完，沒給落陽反駁的機會，蘭花指撚起他的衣袖甩到一邊道：“行了，去看看你小徒弟，他天賦可比你高多了，估計快醒了。”

聞言，落陽也不計較沒聽懂的東西了，忙朝着廊下躺着的明游走去，沒看見他身後逐漸透明的人影。

寡緣看了一眼落陽的背影，搖了搖頭，“不開竅啊……以後有你苦頭吃的。”嘴上說着惋惜的話，臉上卻是看好戲的模樣。

等明游睜眼時，對上的就是進入他視線中神情擔憂的落陽。

“明游，如何，有沒有哪裏難受的？”

明游動了動四肢，慢慢坐起來，“無事，接了個傳承。”坐起來掃了一眼陌生的場景，“這是哪？”

“這是你師伯祖的地盤兒……”落陽回頭，卻看見了一個空蕩蕩的院落，這院中哪裏還有寡緣的人影。

“師伯祖？”師父的師父的師兄姐？明游正在緩神，沒注意到落陽四下掃視找人的動作。

“師尊。”明游擡手捏住山根，深呼吸後視線逐漸清晰起來。

“怎麽了？”落陽問。

“我們要出去了。”明游話音剛落，四周景致開始從邊緣寸寸坍塌起來。

明游看着正在碎裂的空間，冷着眉眼，沉吟不語。

他是逍遙道不會有假，可他拿到的傳承，怎麽會是絕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