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勸君自挂東南枝
勸君自挂東南枝
康文安回頭,看到落陽和明游走進門,忙起身擡手行禮,“師父。”
随後看向明游點點頭,“師弟。”
明游擡手回禮,但是視線轉向了床上,那不是童子是誰?全身纏着繃帶,還有氣,但是昏睡着。
落陽看向床上的少年,問:“文安,這是怎麽回事?”
康文安“啊——”了一聲,随後臉上滿是歉意地沖着落陽行禮道:“師父,是弟子的錯。童師弟來找師弟切磋,師弟不在,我就說我來,結果切磋的時候沒收住力。本來想着童師弟是個體修,下手就有些沒分寸了……”
落陽上前給童子檢查,明游背着手看着,視線卻不經意地轉向康文安,嗯……他剛剛的意思是不是童子自己沒用,修行不到家?還是他理解錯了?沒有吧?在地府十萬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渣,後來他們都成了字面意義上的人渣。判官崔颢是個做事情簡潔利落的,通常看一眼生平,都不用審,當庭就能給出判決,對于現在這個場面類似的場景他又不是沒見過。
後來那些後人把這種人好像叫……綠茶?
落陽查完後起身,“沒傷到底子,多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這期間不能有大動作,回頭我去你四師伯那兒取一粒長春丹來,能養得快點兒。”
康文安等落陽說完後主動認罪道:“弟子出手魯莽,請師父責罰。”
落陽沒說什麽責罰,只是說:“這段時間你童師弟養傷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務必照顧好他,等他身體好全自己去刑堂領罰。”
康文安道:“是。”
明游看了一眼滿臉愧疚的康文安,又看了看神色淡然的落陽,總覺得好像哪裏不對,但是又說不上來。
但是下意識地,他不想讓童子和康文安這位他名義上的嫡親師兄接觸,于是道:“要不師兄去領罰,我來照顧他?”
落陽和康文安聞言看過來,兩個人都睜大了眼睛,但是對上明游一雙清澈的眸子,一口氣堵在了喉嚨裏。
最後還是康文安苦笑着說:“師弟,好意我心領了,但是還是讓我照顧童師弟到他傷好吧,不然我于心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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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陽深吸一口氣,道:“明游,去閉關突破,等你突破,我帶你下山。”
明游聽見康文安的話是有些遺憾的,但是一聽落陽放開他的修為限制了,什麽童子童女都放到腦後了。童子是十二歲的大人了,該學會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了。
“好。”說完明游轉身就走了,走得那叫一個幹脆。
于是自然也沒看見落陽身後的康文安那一副吞了蒼蠅的難看臉,康文安心裏越想越氣,等明游走沒影了,康文安問落陽:
“師父,弟子也想下山……”
落陽轉身對上康文安有些委屈的小表情,沒忍住笑,擡手拍了拍康文安肩膀,道:“你如今體質問題還不太能收的起來,今早見你時你身上還有魔氣露出來。”
康文安聞言心下一驚,但是随後落陽又說:“你師弟天賦奇高,但是人情世故過于短缺,任他這麽修煉下去,出門鐵定被人套麻袋,我先帶幾年,你也去的話我一個人不太好說能不能護住你們兩個。等你能收斂好自己的氣息了,或者是道法再精進一些,師父再帶你下山。”
康文安臉色有些紅,似是羞愧,低下頭輕聲回應,“是,師父……”
既然兩個人不好帶,你為什麽不能放棄師弟專心帶我呢?!康文安心有不滿,但是都壓在了心裏,臉上半點都沒露出來。
師徒兩個面上看起來都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如果忽略旁邊床上的木乃伊的話。
明游修為早就壓不住了,全靠阻斷靈氣入體強行壓着,這一回到洞府後解開禁制,四周靈氣瘋了一樣地湧進了體內。無色無味的靈氣刮過草木,在山坳引起一陣飓風,最終都盤旋在山洞內打坐的小少年身上。
随着明游開始吸收第一縷靈氣,紫陽峰上開始聚集起雷雲,絲絲縷縷。
等到三天後,整座紫陽峰都籠罩在“轟隆隆”翻滾的雷雲之下,雲層中白紫的雷霆閃爍游動,散發着令人心悸的威壓。
明游回洞府三日後,體內液化的靈氣已經翻湧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凝固,凝實,逐漸在丹田出聚攏成一粒金珠,珠子上游離者古樸的符文,随着第一道雷霆轟然砸下,明游已經出現在了一片空地上,沒做任何防護,任由雷霆落在身上。
等到第一道雷霆散去,渾身萦繞着雷電藍光的明游緊閉雙眼,無悲無喜地打坐着,而在丹田處,金珠上已經浮現出了第一道雷紋。
脫胎境一重,體內結丹,丹上幾道紋,便是幾品丹,最高九品,因為脫胎境一重,一共受九道劫雷。
不遠處,禦劍淩空的落陽負手而立,看着山峰上積蓄的雷霆眉心微蹙。身旁清風拂過,是宗主落雲。
“師兄。”
落陽頭都不偏地打了個招呼。
落雲深呼吸一口氣,“不讓他再壓一下?”
“壓不住了。”落陽也有些頭疼,“再壓下去就傷底子了,得不償失。”
“可他才九歲。”落雲有些憂心忡忡,“天才自古有之,但是九歲的脫胎境……除了上古時期靈氣充裕的時候,到如今往前數三萬年,九歲的脫胎境,這絕對是唯一一個。”
落陽不在意地笑笑,道:“前無古人,未必後無來者。”
落雲挑眉,斜睨了一眼落陽,道:“這話是明游說的吧。”
落陽臉色拉下去了,“師兄……”
落雲臉色一僵,道:“你說得對,很有道理,我回頭就把他刻進後山的劍碑上,署名落陽。”
落陽哼了一聲,重新看向山頭,好在紫陽峰沒什麽樹木和建築,輕易劈不壞……落陽虛眯了下眼,這小子……不會就是沖着這個理由才來他紫陽峰進階的吧?
九道劫雷劈了整個大白天,最後一道雷霆落下後,要不是落陽出手開啓了護山大陣,他紫陽峰不出一天就變成天雷峰了,還得波及到半個宗門。
雷池散去後,殘陽挂在天邊,宗門的大鐘無風自動自己敲響,連響了兩聲。落雲看得一愣一愣的,“這小子……”
兩聲鐘響過後,紫陽峰降下一場甘霖,落雲和落陽對視一眼,合力将附近的弟子都送進了靈雨之中。
雲雨散去之後,屬于明游的靈根異象在紫陽峰上呈現出來,一盞藍色的蓮花徐徐綻放,露出裏面赤金色的花蕊,花蕊透着庚金之氣。
但是在已經摸到仙人境邊的落陽眼裏,這朵蓮花散發着陰冷的火焰氣息,只是看上一眼,仿佛靈魂都能被凍住。
落陽眨了下眼,那朵蓮花已經開始消散了,那股冰冷的氣息也消失不見,落陽略感疑惑,雖然知道明游是金水靈根,但是金水之氣會有這麽冷嗎?
結果一轉頭,他師兄半阖雙眼禦劍淩空,正在頓悟中。
落陽:……汝有疾?
他倆看見的不是同一個東西嗎?怎麽就頓悟了
滿心不解,但是落陽老老實實給他師兄上了個結界,退開了一些距離守着,順便守着底下也在頓悟或打坐中的弟子。
等到明游穩固修為睜開眼睛,已是月明星稀的半夜。
低頭看了一眼破破爛爛的衣袍,明游深覺自己沒有裸-奔的愛好,從艱難保存下來的乾坤袋裏摸出新的弟子服穿上,起身後清理幹淨身上的碎屑,想了想就近回了洞府,關上結界後簡單沖了個澡才出來。
把垂到腰後的長發綁起來綁了個丸子,明游低頭看着身上的衣服,他是不是長高了?
禦劍出了洞府,半山腰處遇到不少同門,已經清醒過來的同門向他道賀并送出一些禮物,或是靈石,或是靈植,或是雜七雜八的靈食,用來了卻這一場靈雨欠下的因果。
明游來者不拒,直到後半夜才将同門全部送走,然後看向了半空,哪裏還一站一坐着兩個人。
明游禦劍飛上去,看見的就是好似睡着了的宗主,和盤着腿坐在劍上的落陽。
落陽豎指在唇前,明游便只是沖他擡手行了半禮,一聲不吭地立在旁邊。
等到日出東方,明游從遠方收回視線,一回頭差點被撲面而來的精純靈氣沖飛出去,被落陽一把拽住了袖子。
落雲深呼吸一口氣睜開眼睛,面對的就是落陽和明游的道賀,他困在神游二重已多年,終于尋到了那一絲靈光。
“哈哈哈!”落雲大笑三聲,“師弟,師兄要閉關突破,宗門事務,你就多費心了。”
一道靈符飛出去,眼前已經沒了落雲的身影了。
明游眨了下眼,诶?
倒不是說落雲不見了,而是他現在正被某個人抓着腰帶往宗門外飛去,速度跟逃命差不多。
“師尊?”
“別問,走就對了!”
傳音用的靈符被人“咔!”的一聲捏碎,一道碎掉的還有手中握着的筆。
等到兩人飛出宗門範圍,明游一回頭就看見了同樣狂奔出來的二、四、五三位長老,眼看着馬上邁出宗門範圍了,地上突然竄出來三道金索,把三位長老綁的嚴嚴實實,沿着來路拖了回去。
三位長老臉上的欣喜還沒來得及出來就被打了回去,一臉的生無可戀。
“師尊,那是……”
“那是你三師伯的法器,你大師伯不在的時候,宗門事務都歸你二師伯管。”
哦,懂了,那是來自加班社畜的怨氣。
明游果斷回頭,看都不往身後看一眼了。
——
離開宗門以後的日子不免有些雞飛狗跳,一個不通俗物的劍修,一個不給任何人留臉的嘴炮王者,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的不可開交。
這日荒郊野外,明游抱着劍坐在樹下,落陽從遠方禦劍回來,神情恍惚地從乾坤袋裏取出一只燒雞遞過去。
明游接過燒雞,眼神呆滞地咬了一口,細細咀嚼着。
被九歲娃娃餓了、冷了、困了……折磨了兩個月的落陽已經麻木了,直接在明游身邊坐下來,面前是一堆篝火。
一個脫胎境修士,一個練虛境修士,他們會冷嗎?輕易是不會的,但是點篝火幹嘛呢?用明游的話來說,【天冷了,應該烤火】于是就有了一堆沒卵用的篝火。
看着明游捧着燒雞細嚼慢咽,落陽心裏也不知道為什麽,總是不太舒服,于是伸出手去扯了只腿。明游沒攔着,只是不經意地撇了他一眼。落陽以為他是不樂意給他吃,冷哼了一聲。
“哼!”
大口咬了一口,嚼……嚼……“呸!”吐了。
齁鹹!
回頭看去,哪裏有什麽細嚼慢咽,分明咬了一口就放下了,但是居然用上了幻陣用來釣魚。
被吊的魚臉黑成了煙灰,起身收起燒雞,亮出了劍,“我看你也不困,來,看看你的劍!”
說完也不管明游樂不樂意,落陽一劍就戳了過來。
明游後仰避開了劍尖,一拍旁邊的地面,松開腿朝着落陽踹了過去。
落陽閃身避開後眼中劃過一抹劍光。
明游的劍也出現在手上,和落陽兩個人都沒用上靈力,單純比對拼劍術,道道白光晃過篝火、地面、樹梢……
一雙陰冷的豎瞳從枝葉間顯出來,死死盯着下方劍意淩然的兩個人。
相比起那個不知根底的男人,那個小孩子聞着好香,香氣不是來自于肉身,倒像是靈魂,好幹淨的靈魂……
底下兩人像是完全沒發現來自頭頂的觊觎一般,一進一退都不給對方留手,挑、刺、架、砍……對比落陽一招一式都透着輕描淡寫和游刃有餘,明游顯得較為狼狽,畢竟兩個人個子在這裏擺着,導致明游招招劍劍都像是沖着落陽下三路去的。
打到最後落陽還沒生氣,明游不幹了。
一甩手直接罷工,又坐回樹下去了。
落陽收劍回內府,想嘆氣的三十天。
小兔崽子越來越難伺候,之前在山上的時候怎麽沒發現這小子這麽難伺候?哦,好像是因為宗門裏什麽都不缺,壓力別人替他分擔了。這一下山,這大爺的德性都暴露了,一日三餐一頓不能少不算,夜裏還要睡覺,美其名曰長身體。
自從下山第三天,他們路過一座城池,明游因為一口吃的險些被人販子擄走,落陽就意識到了,帶着明游出門絕對是個麻煩,大麻煩。
平日裏也不見他傻,但是一旦脾氣上來了,誰說都不好使,簡直把“我行我素”四個字刻在臉上了。
落陽提步走過去,剛邁出一步,耳邊傳來樹葉窸窣聲,一道黑影從樹冠裏竄出來,直沖樹下的明游墜去。
落陽眉梢一冷,兩指并攏一道劍氣劈了過去。
“嘶——”的一聲,出師未捷身先死的黑蛇睜大了眼睛,看着抓着他腦袋的那個小孩子,餘光瞥見他斷掉的尾,怔愣一瞬後劇烈掙紮起來。
明游看了一眼濺到身上的血,神色不善地盯了落陽一眼,但是那人轉過頭不看他,于是明游看向了手上企圖把軀幹繞在他胳膊上的黑蟒蛇。
一只手提着蛇頭,一只手掰開了企圖攀上胳膊的蛇軀,腦袋是弱項,但是身軀絕對足夠硬朗。明游脫胎境一重巅峰的肉身力量,險些掰不動這條蟒蛇的身子。
這力量,絕對足夠把一頭三百斤的野豬絞殺。
明游站了起來,腳下踩着黑蟒被砍掉一截的尾部。
落陽這時才走過來,一大一小端詳着這條黑蟒蛇,身軀最粗的地方跟明游大腿差不多。要不是明游是修士,他要是個普通人,這蟒蛇光是落下來,砸都能砸死他。
明游大拇指頂着黑蛇下颚,剩下的四指緊緊抓着蛇腦袋。
“這什麽蛇?妖獸嗎?”
明游皺眉問。
落陽仔細掃了一眼光溜溜的蛇鱗,沉吟片刻後搖頭:“不,沒到那個地步,是普通的黑蟒,但是應該有噬魂長鱗的血脈,看起來是血脈覺醒了。”
“噬魂長鱗?”明游想了想,在腦海裏回憶這種妖獸的特征,随後眉眼有些冷,“是那個專吃人魂魄的邪獸?”明游看了看這條陰暗扭曲的長條,聲音發冷,他就說怎麽一路走來偶有殘魂,唯獨進了這座山後一只亡靈都遇不到,明明外圍死了不少人,原來都被這家夥吃了?
落陽點頭道:“進山以後不是看到了不少沒有外傷,像是被吓死的凡人和修士嗎?應該就是他幹的了。噬魂長鱗有很強的領地意識,看他這體積……整座山上修為低于它的妖獸估計都進了他肚子了,找不到妖獸就開始對進山或是路過的行人下手了。
越是恐懼的靈魂,在噬魂長鱗眼裏就越是美味,所以這一種妖獸享受追殺別人的樂趣,是實打實的邪獸。”
明游點了點頭,對上陰冷憤恨的蛇瞳,銀白的長劍握在手中,明游低聲問:“你活着是為了凸顯物種多樣性嗎?”說完也不管這長條聽懂沒有,長劍由下而上,刺穿了長條的七寸。
幾番痙攣抽搐過後,這條作惡多端的長條歇了氣兒,瞪着大眼珠子慢慢僵硬了。
明游神色波瀾不驚地将手上的長條丢進了篝火裏,一旁的落陽也恰好将被砍下來的蛇尾挑進了火堆裏。
能看到它依舊在火中猙獰地扭動着,但是明游很确定對方死透了。
落陽看着明游摸出帕子擦拭身上的血跡,挑眉道:“我以為你會以牙還牙,折磨死它。”
明游擡頭看了落陽一眼,微微一笑,他确實是要折磨死它,但不是在這裏。但是嘴上卻說:
“你在想什麽?我是那種拖拖拉拉的人嗎?”
落陽嗤笑,“你不是,你只是為了一口吃的差點把自己賣出去;你不是,你只是因為一個男人打了他的妻兒,你路見不平冒充流氓打劫,還把對方扒光了綁在大街上被圍觀;你不是,你只是一路走一路替曝屍荒野的人收斂屍骨入土為安,還給人家念往生經……”
明游打斷他的滔滔不絕:“你活着是為了凸顯物種多樣性嗎?”
落陽:……***總有髒話想說出口。
落陽抹了把臉,“明游,我是有點受不了你了。”
明游還在擦着身上的血,神色冷淡,聲音更冷,“勸君惜取少年時,勸君自挂東南枝。”
“刷!”的一聲,長劍出鞘。
“小兔崽子,還是打一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