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跌入幻境
跌入幻境
雪,還在一片接一片墜下。
不合時宜,祥瑞也成了兇兆。
洛京的降魔小陣設在沁芳園,一處不起眼的未名湖中。
此乃宮中密辛,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而謝泠燃和阮平帝當列其中。
浮玉山底是陣眼,可每一處陣法都是大魔能得以現世的出口,不容輕視。
只見純白雪色掩映之下,空中魔氣漫天,最是濃烈的那片天,直指沁芳園。
謝泠燃來不及多想,提劍趕去。
一路上,他蹙起的眉頭不曾放下,不知何故,心痛得不能自已。
不會的……謝泠燃一遍遍告訴自己。
小九此刻應當在筠竹宮看望顧念絮,絕不會出現在沁芳園。
或許是祈願靈驗,湖畔站着的身影意想不到,但還好不是阮棠。
阮筠看着自己的雙手,神色有種古怪的興奮,像是方才遇上了什麽不可置信的事,正在不斷确認。
湖底的降魔小陣破出一道缺口,如瘴魔氣源源不斷湧出。
一貫從容的謝泠燃低呵:“讓開。”
熒藍靈力圍上那處缺口,兩兩相抵,魔氣才勉強遏制住一些。
兩股強大的氣流翻湧,即便阮筠沒有主動讓位,也被震得往後退了兩步。
随着缺口一點點被補上,謝泠燃的心口卻開始抽痛。
冷汗滑落他鬓角,趁力不從心之前,必須趕緊将這缺口補上。
否則若這大魔真出了世,一切就都晚了。
然而這一幕落入阮筠眼中。
看陣法缺口即将被補上,他不肯讓一切功虧一篑。
“謝泠燃,你确定要這麽做嗎?”
謝泠燃餘光視線掃來,冷沉如冰霜。
既走上這一步,阮筠也沒了再裝的耐心。
他臉上有溫潤笑意,說的話卻仿佛毒蛇吐信——
“你可知,小九還在陣中。”
謝泠燃手上動作稍有停頓,那缺口迅速放大數倍。
他臉色更添陰霾,“她為何會入陣?”
阮筠不疾不徐地拍落肩頭雪花,臉上笑意更甚,諷道:“自然是因為她天生不凡,能幫大魔現世,不然像我這樣的廢物,想入陣中怕是也沒機會。”
熒藍靈力黯淡了些,保持着與魔氣相持的勢力。
謝泠燃凝眸,悉心探測陣法之中是否有阮棠的氣息。
“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信我,那這匕首,你總該記得。”說着,阮筠将一物抛來。
沒有人去接,那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憑空落到地上,發出刺耳聲響。
與此同時,謝泠燃轉腕将靈力收撤。
他開始後怕,只因陣法之中,确确實實有阮棠的氣息,與尾生戒一同,不可能會辨錯。
若方才陣法缺口就此被補上,他怕是再也沒機會見到她了。
及時破陣,還有機會救出阮棠。
可若破了陣,他便成了放出大魔的千古罪人。
這樣兩難的抉擇,謝泠燃卻不曾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他寧願讓自己一身罪業,也要不惜代價将阮棠救出。
沒了靈力牽制,陣法就此破除。
漫天的雪紛紛揚揚,埋住視線,天空變換了顏色,像用一塊黑布掩住。
天光大明之後是無盡黑暗,日月皆匿。
如墨空中映現似人似獸的一張臉。
那張臉雖轉瞬即逝,卻在睥睨謝泠燃的同時,也睥睨了天下。
“吾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阮棠早已失去意識,身體在湖水中漸沉。
謝泠燃顧不上這許多,躍入湖中将她拽回岸邊。
大魔現世,最快三日便可徹底蘇醒。
不遠萬裏的浮玉山,遙相呼應,雪頂開始崩落。
是天災,更是人禍。
“小九,醒醒。”
阮棠安靜閉着眼,像是睡去。
謝泠燃眼眶發紅,不斷喊着她,怕她再也醒不過來。
大魔徹底蘇醒前,天回光返照般亮了。
可從始至終,阮棠都沒有再給過謝泠燃一點回應。
數十年前,她于一場鵝毛大雪中初次睜眼。
現如今,仿佛也要在這場雪中永永遠遠地睡下去。
雪花輕柔而缥缈地落在兩人身上。
阮棠曾吟出詩句“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可謝泠燃不甘,他還沒有同她成婚,還有好多事沒和她一起做過……這算哪門子白頭。
-
靈游閣,閣中弟子都處于戒備狀态,嚴陣以待。
即便阮芥在小重山,跟着趙無量潛心修煉,也感到了不同尋常。
洛京的異象還未波及到此。
比起這件事,更早傳到阮芥耳中的是謝泠燃回閣的消息。
只知他回閣後便入了靈霄殿,與任青雲商議要事。
沒一會兒,趙無量也匆匆趕去了靈霄殿,走前還叮囑阮芥好好練劍,切莫下小重山。
阮芥琢磨出不對勁,眼皮直跳。
他心浮氣躁,已沒了練劍的心思,索性偷偷去了靈霄殿,就等着碰見謝泠燃,問問小九是否與他一同回了閣。
靈霄殿大門緊閉,周遭空氣肅穆。
一路上,阮芥遇見的靈游閣弟子個個都面色凝重,合着那身白衣,怎麽看怎麽怪。
他還沒走進靈霄殿,在不遠處卻見殷漣提着個裝滿瓶瓶罐罐的箱子敲開殿門,随後是謝泠燃走出。
兩人的交談聽不清楚。
謝泠燃像在陳述,而殷漣則陷入了沉思。
阮芥沒看明白,幹脆過去,橫插到中間。
“小九跟你一同回來了嗎?”
謝泠燃見到他,稍怔後別開目光。
“她現在不方便讓人打擾。”
不方便打擾,言外之意就是阮棠此刻也在靈游閣。
阮芥問:“謝泠燃,你什麽意思?她是我妹妹。”
謝泠燃沒有多餘的解釋,擋在殿門前,不退半步。
這樣的姿态讓阮芥更生狐疑。
并且随着距離靠近,他還發現謝泠燃的模樣有異樣的淩亂與狼狽。
白袍染塵,眼眸紅絲像是幾夜都不曾合眼一般,掩不住濃重的疲憊。
殷漣勸阻:“阮芥,你冷靜些,謝師兄不是這個意思!”
阮芥咄咄反問:“那他什麽意思?他是你師兄,可不是我的!”
幾人動靜太大,殿門再次被打開,出來的是趙無量。
他開口,頗有師父的架子:“阮芥,你同我過來。”
面對即将發展為争執的場面,謝泠燃無動于衷,表情頹敗。
就好像一朵枯萎幹寂的花,周遭所有都無法再激起他一星半點的反應。
趙無量喊阮芥到一旁,将事情原委道來。
包括靈霄殿中,那個還昏睡未醒的少女。
霎時間,阮芥什麽也無法思考,他眼眶猩紅,徑直奔到謝泠燃面前,厲聲質問:“謝泠燃!你不是說會照顧好她嗎?你就是這麽照顧的?”
謝泠燃低垂着眉眼,神思恍惚。
“我就不該信你!也不該把她交給你!”阮芥抓過他衣領,怒不可遏吼道,“我連她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她活着!”謝泠燃聽不得這話。
他沒有同阮芥動手,從高聲到低喃重複:“她活着。”
是渺茫的求證,抑或卑微的祈求……
一遍又一遍,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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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霧缭繞,寒意沁人。
透明冰棺內,少女驀然睜開眼。
而後那雙杏圓的黑眸逐漸帶上困惑。
好冷……
這是什麽鬼地方?
不知何時,阮棠換了一襲輕薄白紗,好看是好看,但壓根無法禦寒。
她牙齒凍得打顫,動作迅速地從冰棺爬出。腳踩上地面,才發現連雙鞋也沒有。
地面結了冰,光腳踩上去凍得人激靈。
阮棠回頭望了眼,意識到剛才自己是從一口棺材內醒過來的。
她心裏覺得不太妙,喊出系統:“這是哪裏?”
好在系統沒有裝死,立刻作答:【此處是尾生戒的幻境。】
阮棠知道尾生戒,也知道幻境,可這兩個詞放在一塊兒,她就有些懵了。
【宿主遇到危險,尾生戒出于保護,将宿主的靈識留在了幻境之中。】
阮棠想起來,那會兒阮筠瘋了一樣将她扯到沁芳園的小湖旁,又推她入湖。
湖底別有一番天地,竟是存在着滿是符紙的陣法,蠢蠢欲動,金光燦然。
但讓她失去意識的不是溺水,而是有個聲音同她道“你來了”。
音色晦暗,與那夜在浮玉山底所聽見的如出一轍,驚悚怪異。
阮棠不會水,越沉越深。
她感到自己身上的血發熱,視線和意識都逐漸模糊。
再醒來時,就是此處。
既然是尾生戒的幻境,阮棠倒也不怕了。
前方是一池子蒸騰的溫泉水,熱氣彌漫。
阮棠冷得不行,沒多想,褪衣将身子泡下水。
池水漫至胸口處,暖流溢滿全身引出困乏,她不禁打了個哈欠。
這麽冷的地方,還是泡溫泉舒服。
阮棠手肘支在岸邊,拖住腦袋,惬意地眯起眼來。
沒發現缭繞霧氣中,有一道身影正緩緩靠近。
直到那人走得不能再近,衣擺拂出動靜。
阮棠一驚,瞪圓眼睛擡頭望:“誰?”
來人身形颀長,黑靴黑衣。
霧氣散去,那雙淡漠的眼睛露出,依舊清姿絕代。
看清來者,阮棠懸着的心落回去。
她低了低身子,水面上只敢露出脖子和腦袋,慢了半拍,紅着臉喊:“燃哥哥。“
謝泠燃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他緩緩蹲身,冰涼指節挑起阮棠下巴,舉止一反平常。
在對方訝異之前,率先輕笑着問出口——
“可看清楚了,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