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大魔現世
大魔現世
片刻之前。
阮棠在筠竹宮中見到了顧念絮。
她模樣沒怎麽變,但臉色卻白的好像整個人都快透明了。
就仿佛有種抓不住的飄渺萦繞在周身。
看清跑進來的阮棠,顧念絮唇角彎了彎,灰暗的眼眸亮起來一些。
阮棠撲過去拉住她的手,眼睛又開始掉眼淚,邊哭邊說:“念絮姐姐,對不起。”
顧念絮無奈而寵溺,“小九,怎麽突然回來了?”
阮棠吸吸鼻子,“我想念絮姐姐了。”
案旁置一碗涼了的藥湯,彌散着苦味。
顧念絮起先不肯喝,宮人束手無策,只怕等阮筠回來見了又該受責。
此刻見阮棠來了,宮人趕緊将藥熱過再次端上。
這回顧念絮只是蹙眉,在阮棠的目光中,忍着惡意喝了。
“念絮姐姐,你身體恢複的怎麽樣了?一定要按時喝藥。”
“知道。”
從前小時候,阮棠生了小病不肯吃藥,顧念絮這般哄她的次數也不在少。
此時此刻,兩者身份卻是倒置了。
顧念絮長久看着阮棠。
數月不見,小姑娘身上的漂亮明媚又多添了幾分,哪怕現在苦着張臉,像随時都能哭出來的樣子,也是漂亮得讓人心疼。
于是她自然問出:“小九,你同泠燃君關系如何了?”
阮棠愣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揉中指,仿佛在掩藏什麽,支支吾吾答:“這次回洛京,就是他陪我一起的。”
聽見這回答,顧念絮笑了,真心實意道:“小九,能有一個喜歡的人是很好的事。”
“那太子哥哥呢?怎麽沒陪你?”
顧念絮笑意忽地淡了,眼神也暗下去。
阮棠還什麽都不知道,一口一個“太子哥哥”叫得自然親昵,一如既往。
但看顧念絮的反應,也猜出失去孩子這件事對兩人的關系影響有多深。
“念絮姐姐,對不起。”
“這是我們兩的事,不怪你。”
這句話是阮棠第二遍說了。
顧念絮不明白她為何如此自責,既是開導她,又像是在說真心話,“從前我年紀小,覺得愛一個人是很純粹的事情。可太純粹也不全是好事,它會讓人盲目地對其他人加上許多不切實際的幻想,一廂情願。”
“……”阮棠不安。
“世人皆稱太子殿下溫潤清正,可當我發現他并非如此,才知道我愛的只是想象中的他。”
一時間,阮棠手腳冰涼,一顆心如墜深底。
“念絮姐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顧念絮搖搖頭。
她不該同阮棠說這些的,可阮筠也并非一個好哥哥。
小九天性純良,有權利知道這些,來日才不會被傷得更深。
“小九,如果我說,江南疫病所起的流言,與他有關呢?”
“我父親被貶一事你也還不知道吧?這其中也有他手筆。”
“小九,你我不知道的事都太多了……”
此刻殿中只有兩人,字字都清晰無比。
阮棠喉間發啞,說不出話來,斷斷續續:“可是、可是……不管他是什麽樣的人,喜歡你這件事總是真的。”
顧念絮低聲:“可我也累了,不想再去猜他的喜歡有多少是真心了。”
“小九,喜歡不是用不完的情感,當心灰意冷的時候,不喜歡一個人也很容易。”
“念絮姐姐……”阮棠淚盈于睫,一直以來都确信的事一件件被颠覆,那滋味并不好受。
她捂着臉,不想讓眼淚掉出來,“念絮姐姐,你的意思是,你不再喜歡他了嗎?”
“是。”
僅此一字,顧念絮的口吻仿佛再無轉圜餘地。
殿中沒有因此陷入沉默。
有其他人來到殿中,腳步聲輕而緩。
阮棠含着淚水擡眼,見到了面前站定的阮筠。
他笑容依舊溫和,“念絮,同小九在聊什麽?”
這場面怎麽看也不像兩人久別重逢過後的敘舊。
顧念絮冷笑出聲:“你既然都聽見了,還有必要再問嗎?”
阮棠臉上的淚水被顧念絮給輕柔擦去,她對阮筠近乎無視。
阮筠笑意不減,目光輕動:“小九,出宮一趟,怎麽連哥哥都不喊了?”
阮棠動動唇,知道那些事情後再面對着他,一聲“哥哥”怎麽也出不了口。
顧念絮沒讓阮棠為難。
只道:“阮筠,我同小九的對話,你都聽見了吧。”
阮筠臉上風輕雲淡的笑意終是止住了。
他轉了轉腕,聲音頗有壓迫感,“念絮。”
“我們二者的事,就不必在旁人面前說起了。”
顧念絮搖頭,阮筠視線徹底冷下去。
那些話他全都聽見了,可卻照樣能假裝沒聽見。
只因他不相信,這麽多年的情誼,顧念絮能說不喜歡他就不喜歡他了。
這樣僵持的氣氛,阮棠很是不安。
“念絮姐姐——”她的手被拂開。
顧念絮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向前踏了一步走向阮筠,一字一頓道:“我不再喜歡你了。”
“不,應該說是,我從前喜歡的一直都是那個虛假的你。”
“你真正的模樣,我從來沒有喜歡過。”
銀光閃現,一劍抵上顧念絮喉前,不過毫厘。
宮中多事之秋,阮筠随身配劍,可從未想過這劍有一日會刺向他最親近的人。
“顧念絮,你住口!”
頸間涼意森寒,顧念絮不曾有過一絲意動。
她反而笑了,臉色是那樣凄、那樣美。
慌張的是阮棠,她不顧安危,伸手去抓那柄劍,瞬間,手掌鮮血如注。
銀色劍刃上蜿蜒出一條紅色的細細小河,以極快的速度灑落到地面。
“阮筠,你瘋了!”
顧念絮未反應過來時,是阮棠紅着眼痛罵了一句。
她第一次直呼阮筠名字,而沒有喊他“太子哥哥”。
“小九。”顧念絮奮力将阮棠扯開。
只見她手掌心被割出了很深的一道口子,在細嫩的皮膚上,顯得觸目驚心。
可鮮血并沒有讓阮筠冷靜下來,他抽劍,往後退了兩步。
劍上的血凝成血珠,一滴滴落下。
顧念絮忙着替阮棠包紮,無暇顧及其他。
阮筠冷冷看這兩人,腦海中混沌的聲音愈發清晰。
最終,他一言不發,奪門而出。
手上還提着那柄帶血的劍,沒有放下。
數十年光陰匆匆,宛若一段舊夢,與今日何其相似。
其實從很小的時候,阮棠便愛纏着阮筠。
彼時這位最小的皇妹不過剛滿三歲,走路還磕磕絆絆。
相比于對其他皇子的嚴苛,阮平帝從不吝惜對她的偏寵。
若阮筠忙完課業還有閑暇,便會陪陪阮棠,也因此得到阮平帝不少褒揚。
無關于政論課業,更像純粹的父親角色,在标榜他為一位好兄長。
可好兄長再怎麽細心,也有犯錯的時候。
有回阮筠沒注意,讓還在學走路的阮棠磕了一跤。
阮棠倒是忍着沒哭,可那磕出血的額角實在顯眼。
随從的宮人手忙腳亂,推開以衣袖去擦拭血跡的阮筠,抱過阮棠便往太醫院的方向跑。
阮筠一人呆呆站在原地,手腳冰涼。
不堪設想若是阮棠出了什麽事,父皇會如何責罰他。
他實在不願看見那雙失望的眼睛……
旁邊是沁芳園的一池湖水。
湖面如鏡,夏日裏卻透出寒意。
正在這時,阮筠突然聽見一道聲音。
分不清是男是女,只覺尖銳刺耳,聽得人不适。
“你可甘心?你明明是太子,該是最受寵愛的孩子,卻比不過一位公主。你父皇寵她,天下百姓愛她,這些人眼裏,可還有你這個太子的位置?”
這聲音原原本本道出了阮筠一直不敢去深究的事。
他捂住耳朵,不願再聽:“你別說了!”
“可惜你确實是個廢物,無法為吾所用,哈哈哈哈——”
湖面漣漪輕蕩,阮筠拾起石子丢去。
“閉嘴,我為何要為你所用。”
石子并沒有激起湖面波瀾,那聲音再次響起,帶着毫不掩飾的嘲弄,湖面才起波瀾。
“自然是因為吾能幫你得到想要的一切。不過,你是廢物!沒資格同吾交易哈哈哈——”
時過境遷,阮筠又再次站在了這池湖水旁。
從前他年紀尚小,不知道裏面是什麽,可現在卻不知是否還能喚醒封印的那只魔。
湖面依舊平靜如鏡,仿佛數十年來都不曾有過改變。
阮筠蹲身擡手,輕輕探入湖水之中。手上沾染的血在水中漾開,被洗滌得很淡。
緊接着,湖裏的水像是醒過來一般,那縷混入水中的血跡被吸納得了無痕跡。
阮筠看向自己的手,沉思良久,試探着将那柄染血的劍擲入湖中,同樣怪異的事再次發生。
劍在水中下沉,眨眼間,劍身卻幹幹淨淨,不見血跡。
湖底下終有聲音傳出:“是你。”
阮筠訝異:“你還記得我?”
“自然,吾沉睡了千年,也只見過你這一個廢物了。”
又是廢物。
阮筠攥拳,隐忍不發,“我要同你做一筆交易,你想要什麽?”
“吾想要什麽,你便能給什麽?”
“自然。”
水面青波陣陣,那魔怪笑一陣後停下。
它開始對阮筠下指令,語氣有種戰栗的興奮。
“那我要她,她的身體、她的骨血。”
“你把她,帶到吾面前來。”
不用明說,阮筠心中的猜測得到驗證。
果然,阮棠與這魔之間,有千絲萬縷的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