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宮中來信
宮中來信
靈游閣事務繁多,全堆着等着謝泠燃回來處理,他自沒是什麽時間抽出來陪阮棠。
阮棠從靈霄殿偏殿游蕩到主殿,終于碰見任青雲在侍弄殿前那些仙花靈草。
任青雲跟背後長了雙眼睛似的,頭也不擡問:“你一天都往這兒跑好幾回了,什麽事?”
阮棠走近,讨好笑笑:“任師尊。”
她沒話找話:“您養的花真漂亮。”
任青雲起身,甩掉衣袍上沾染的泥土,語氣淡淡:“這些是謝炤他師妹養的,我不過是無事才來照料一番。”
“哦。”
任青雲邁步,看樣子要入殿中。
阮棠擡起的腳又收回,猶豫着該不該跟上。
好在任青雲沒有讓她揣測,以為她有事,直接抛下一句“進來”。
“好。”阮棠唇一揚,緊緊跟住。
主殿與偏殿陳設相近,唯一勝出的便是氣魄。
阮棠沒有胡亂看,等任青雲坐到小案旁,才立刻上手為他斟茶。
她雙手将茶捧上前,因為怕燙,除了拇指和食指停在杯沿,其他幾個手指都翹在半空中。
雖然那手指看起來毫無異常之處,任青雲還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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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區障眼法如何能瞞住他的眼睛,阮棠中指上分明圈了一條閃着星點光芒的細絲,散發澄澈的熒藍色,想必與謝泠燃脫不了幹系。
任青雲觀察到這點時,阮棠也看到了被他壓着未整理的幾卷書冊。
一直憋在心裏的話像是突然找到了出口,大有種不知死活的直白。
“任師尊,您也愛看話本?”
空氣靜默。
杯中茶水漣漪輕蕩。
先前結界之外,趙無量便早已将這件事告知阮棠。
他當時只是想讓她明白任青雲不過也是常人,并沒那麽可怕。
誰曾想,歪打正着。
阮棠琢磨着用這個共同愛好來和任青雲拉進關系很久了。
“我看過可多了,跟您講講?”
“……”
“我知道一本!您絕對沒看過!要不我講給您聽?”
“……”
任青雲深吸一口氣,接過阮棠手中茶盞。
一時大意而自毀形象,他怎麽想也邁不過心裏那道坎,沒有接話。
阮棠卻開始了,忽略一些記不太清的情節,娓娓道來。
從通靈寶玉講到賈史王薛四大家,每講一點就去觀察任青雲的反應。
她講的是白話,沒什麽文學性。
但勝在故事經典,甚至還沒講到寶黛相逢的情節,任青雲已聽得漸入佳境。
阮棠懂得見好就收,及時剎住車不講了。
任青雲輕咳兩聲,抿了口茶。
“你這故事叫什麽?”
阮棠一口貝齒,笑吟吟答:“《紅樓夢》。”
“這故事外面可看不見,都記在我的腦子裏的。”
“若是任師尊想聽,我每日都來講一些。”
任青雲狐疑問:“為何不一日講完?”
“故事很長,而且我這不是怕任師尊您有事嘛。”
任青雲指腹摩挲杯沿,沉吟:“今日之事——”
“今日沒什麽事啊。”阮棠并不駁他面子,認認真真裝傻,“我不過是來問候任師尊而已,接下來幾天也如此。”
前因後果串聯起來。
阮棠三番五次往靈霄殿湊,意圖正在于此。
任青雲意味深長看了面前的小姑娘一眼。
只怕他那個好徒兒,也是這麽被拐得暈頭轉向的。
-
晚間,在外頭瞎逛一天的阮芥也來了靈霄殿偏殿。
昨夜他在霧雨谷冷泉中泡了一宿,今日還沒安排上住處,聽說靈游閣主事的是謝泠燃,特意過來等着他發話。
而與阮芥一起的,還多了個趙無量。
三人同在一張桌旁坐着,阮棠懶懶支着下巴,心想這倆什麽時候才能走。
說起來,阮芥與趙無量也是偶然碰上的。
阮芥逛到小重山迷了路,人跡罕至,好不容易才看見一間簡陋的茅草屋。
屋裏有一位模樣年長些的青年,正閉着眼酣睡。
地面上酒壇子東倒西歪,看上去喝了不少,酒氣熏天。
阮芥想要問路,捂着鼻子湊過去看對方到底醒沒醒。
哪知趙無量睜開一雙清淩銳利的眸子,沒有半點醉态,給他吓了一跳。
阮芥未穿着靈游閣弟子服,是什麽身份并不難猜。
相比之下,趙無量就是個捉摸不透的怪人了。
兩人面面相觑。
動作快得看不清,阮芥挂在腰間的那柄劍忽被趙無量抽出。
淡青色劍身映出他那雙銳利眼眸,在他手中仿佛才活了過來。
“這劍如何?”
“關你什麽事?”
阮芥将劍搶回,收入劍鞘。
趙無量留意到那枚平安扣劍穗,編織紋路都與乘風劍上的一致。
他悠哉悠哉開口:“劍是好劍,可惜啊,在你手中糟蹋了。你喚不出劍靈,它在你手中便與廢鐵無異。”
阮芥聽得面紅耳赤。
來到這破靈游閣,他不知受多少氣了。
趙無量道出個中真相:“這劍已開刃,說明你有在練習。喚不出劍靈,不過是不得緣法。學而不思,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哈哈——”
這人生态度換來阮芥的鄙夷,他握着劍便走。
趙無量收笑,拎了壇酒跟上,口中還哼着調子。
“我猜你是想找小謝。”
阮芥腳步一滞,心生狐疑,能這樣稱呼謝泠燃,想來也是位前輩。
可趙無量卻沒方才那麽多話,只正經丢下一句“跟上”。
彼時靈霄殿偏殿,阮棠自孤山之後半天未見謝泠燃,正等着他回來好黏糊一陣,不曾想卻迎來了這兩位不速之客。
阮芥坐了會兒,直入正題,“小九,你昨晚怎麽睡的?這還有多餘的床?”
“我……”阮棠心虛,眼神亂瞟,“我哪裏都能睡。”
阮芥不解,“嗯?”
“我就睡這兒。”
“那謝泠燃呢?”
“他……”
阮棠支支吾吾時,趙無量幹脆發話:“小子,你去我那睡不就行了。”
阮芥一下被帶偏,“我不去,你那地方連扇門都沒有,睡不踏實。”
趙無量只猜到阮芥是想找謝泠燃,沒想過是何緣由。
如果早知道阮芥是想找個地住,就絕對不會把他帶過來了。
阮棠也接話:“這裏沒有多餘的床。”
阮芥立刻警覺,“那你——”
“八哥哥,你不是想學劍術嗎,機會難得,正好讓師叔教你呀。”
阮棠沖着趙無量瘋狂使眼色。
阮芥再次被帶偏,大驚小怪,“師叔?”
趙無量輕咳兩聲,淡定瞥過去一眼。
“那師叔你豈不是比謝泠燃還厲害?”
趙無量沒吱聲,眼神意味深長,但憑阮芥自行領會,反正絕不是承認的意思。
“那還等什麽!”
“師叔,我就睡你那裏。”
其實從阮芥察覺趙無量身份不一般以後,對自己沒大沒小的态度就有了些後悔之感,只是拉不下臉而已,阮棠這麽一說,他馬上順着臺階下了。
趙無量被扯着起身。
謝泠燃回來時,正碰上要離去的兩人。
腳步匆匆,同他打了個招呼便擦身而過。
“燃哥哥,你忙完了?”
“嗯。”
阮棠走近,用掌心托舉謝泠燃的臉。
他唇貼到她皓白的腕處,似有若無蹭了蹭。
“累不累?”
“不累。”
身後的門被帶上,光景隔絕。
阮棠被蹭得手心發癢,笑嘻嘻躲開。
“靈游閣中的弟子,知不知道我們晚上一起睡的?”
謝泠燃目光坦蕩,“他們不知道,也不會信。”
原以為阮棠會失意,沒想到她反而高興得很,“那太好啦!”
謝泠燃輕笑,托舉着突然跳到他身上來的阮棠。
小姑娘跟得到想要東西的小孩兒似的,兩條腿晃蕩着,雀躍之情溢于言表,主動捧着他臉親了一下又一下。
誰敢信,平日裏最克制端方的泠燃君會幹金屋藏嬌這種事。
還會不滿足于只被親了下臉,想索求更多,将阮棠的臉掰正,欺身上前。
燭光昏昧搖曳。
影子交纏,難解難分。
-
接連幾日,阮棠都會抽空去一趟靈霄殿。
任青雲雖然還是不怎麽搭理她,但對她的造訪卻逐漸習以為常。
《紅樓夢》的故事快講到尾聲,畢竟阮棠也只知道前八十回的劇情走向,臨時起意決定換個故事講,就講西天取經——與任青雲所接觸到的,截然不同的神妖志怪。
故事講起來沒完沒了,不知不覺間天色便暗下來。
阮棠如往常要走時,任青雲忽道:“案幾上的點心,太甜,你吃了。”
其實這幾日,靈霄殿都有點心送來。
玲珑精致,香氣誘人,她饞這一口很久了。
阮棠欣然道過謝,挑了塊最小的糕點。
味蕾傳來的綿軟甜味讓人心情都變好了,她用幹淨帕子另又包了幾塊糕點,不忘告知任青雲,“我想給燃——謝泠燃帶一些。”
任青雲蹙眉,“他不愛吃甜的。”
這數十年,他幾乎從未見過謝泠燃去碰這些。
阮棠點頭,“我知道,但很好吃,我想帶給他。”
任青雲問:“你平時都如何稱呼阿炤?”
“我喊他……”阮棠不敢瞞,心一橫說,“燃哥哥。”
“那為何到我這兒就要改口?”
“我怕任師尊您生氣。”
“生氣。”任青雲似笑非笑,“你們若真怕我生氣,便不會背着我私定終生——”
說完,他又忽覺不對。
謝泠燃明知抽情絲一事不可能會瞞得過他,卻還是這麽做了,不就是明擺着沒想瞞嗎。
至于私定終生,不過是沒有事先問過他而已。
謝泠燃所作所為都明目張膽。
只是衆人不曾察覺。
聽任青雲道破此事,阮棠被口中的糕點噎住,猛咳起來。
“這幾日,你都是與他同住的吧?”
阮棠嗆出淚眼,唯唯諾諾地點頭承認。
任青雲沉下臉,“謝炤若敢在婚前對你做什麽越軌之事,你說出來,我會罰他。”
“沒有沒有!”阮棠把包好的糕點塞進懷裏,擡腿就跑,“任師尊,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黃昏來臨,夕陽懸在天邊,欲落未落。
阮棠往靈霄殿偏殿狂奔,與一人面對面撞上。
阮芥臉色很差,氣也還沒喘勻,“小九你跑哪兒去了?”
自從上次跟趙無量走了後,阮棠還是幾日裏第一次見他。
“八哥哥,怎麽了?”
阮棠等着他後話,卻沒覺得會是有多麽重要的事。
盯睛看,阮芥手中是一封揉皺了的信,蓋着朱砂印綏,在信封口處被揭成兩半。
從洛京宮中不遠千裏驿送至靈游閣,腳程再快,怕是也隔了數日。
“誰寫來的信?”
阮棠先喜後憂,怕是阮平帝來催他們速回宮中。
阮芥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
阮棠把信搶來,自個兒看一遍。
在理解其中含義的同時,阮芥的聲音清晰落到耳邊——
“小九,皇嫂她小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