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流言四起
流言四起
次日一早,謝泠燃便被召見去了泰安宮。
宮內,阮平帝面前擺一副棋局,棋盤格上空餘不多。
他手中撥弄着黑白二子,正拆棋自弈。
聽見動靜,阮平帝示意謝泠燃到他對面坐下。
棋局可觀心,此局勢詭,黑白二子厮殺得激烈,正待分個你死我活。
第一眼,白子初現敗勢,再一眼,黑白混淆,白子似而反敗為勝。
謝泠燃觀棋不語。
阮平帝揚手,宮人将一本奏折呈上。
他問:“泠燃君回了洛京,怎麽如此低調。”
謝泠燃答:“來得匆忙。”
宮人沒有将奏折呈給任何一人,只是從旁聽候吩咐。
阮平帝收了棋子,意味不明地笑道:“昨日是小九笄禮,要不是泠燃君沒趕上,朕還以為你是特地前來赴她笄禮的。”
謝泠燃神色并無波瀾,瞧不出一絲端倪。
棋子落入琉璃罐中,發出清越的碰撞聲。
宮人察言觀色,适時将奏折遞于謝泠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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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折筆墨扼要,他一目十行掃過。
阮平帝開口:“此事朕先壓下了,原先打算等小九過完笄禮再傳書于靈游閣。可既然泠燃君又回了洛京,那便當面說與你聽。”
奏折所表之事和上次仍舊是同一樁。
江南妖疫去而複返,且愈演愈烈,波及程度遠超之前。
處理起來只怕也會棘手許多。
謝泠燃擱下奏折,心中已大抵有數。
“泠燃君,你可知,民間近來還多出一則流言?”阮平帝攏袖,将奏折未表的事說與他聽,“‘澡雪之棠,更新萬象’,你上次去江南聽過這話吧?”
謝泠燃定神,沉穩道:“對于妖疫,此言是無稽之談。”
阮平帝笑着搖搖頭,“泠燃君是知這道理,可那些百姓如何能懂?何況這無稽之談已從江南傳至千裏之外的洛京,就更無法視而不見,任其自行平息下去。”
上回去江南,謝泠燃聽到這話就覺怪異,可當時只在江南幾個小鎮流傳,因而他沒有插手。
如今才過去一月多些時日,流言已傳至洛京街頭巷尾,想必是幕後有人在推波助瀾。
阮平帝身為一國之君,自然是心中有數的,只是沒放到明面上談起而已。
謝泠燃便也沒主動去提,他心裏隐約覺得有些不安——談話照這樣進行下去,必然會牽扯到阮棠。
果不其然,随即便聽阮平帝道:“泠燃君這次再去江南時,把小九也帶去吧。”
謝泠燃不假思索地否決,“不可,萬一有危險——”
阮平帝沉聲打斷:“她是洛京公主,若去一趟江南便能穩住民心,就沒什麽不可的。還是說,泠燃君你比朕還心疼小九?不舍得她涉險?”
謝泠燃不言,神色裏那些微的波瀾很快斂起。
宮人于這僵持的氣氛中退去。
殿內只留下二人。
阮平帝聲音和緩一些,問:“泠燃君,朕本意原不願讓你與小九有多接觸,你可知為何?”
此時此刻,謝泠燃倒是有幾分清明了,可以前,他從未覺得這種事重要過。
“小九對于洛京,對于洛京子民而言,都不僅僅只是一個公主而已。以後若再遇到這種事,首當其沖的也必然是她。”
“洛京不能沒有九公主,就像靈游閣不能沒有你泠燃君,你不可能為了她成為洛京子民,她也不可能被你帶回靈游閣。你們之間,注定不會有結果。”
謝泠燃心中微悸。
倒不是為那最後一句判定,而是……
阮棠能得到這許多的寵愛,并非因她本人,只是因這九公主的頭銜罷了。九公主出生時伴着祥瑞之兆,但就算換個人來也一樣。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只是籌謀中的一顆棋。
一尊高築的,按照期望而活的神像。
光看這點,他們倆何其相似。
阮平帝有意試探,深沉的雙眸看着謝泠燃,審視般問道:“泠燃君,小九與你同去江南,你能護她,這點朕放心。可是其他呢?朕也能放心嗎?”
他想要得到謝泠燃一個保證,保證他與阮棠不會逾矩。
阮棠始終是洛京公主,而謝泠燃繼續當那風光霁月的仙君便可。
可這已是無法允諾之事。
謝泠燃起身告辭,言簡意赅:“陛下若是不放心,可将九公主留在宮中。”
此局,留或不留。
阮平帝都處于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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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太陽在青磚宮道上篩出一段一段光塊。
那陽光也停在阮棠身上,已有點溫熱,将她臉頰曬出健康的紅潤。
她躲在宮道拐角處,見謝泠燃的影子靠近,立刻探出頭來想吓唬他:“燃哥哥!”
“嗯。”謝泠燃沒那麽容易被吓到,何況她藏得并不好,早已被發現。
阮棠一眼瞧出有些不對勁。
她張牙舞爪的表情變得怔怔的,問:“燃哥哥,你怎麽了?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謝泠燃不知是哪個細節出賣了他此刻的內心。
許久,他擡眸,極其認真地問了句話:“你在這裏,過得好嗎?”
阮棠:“……”
這裏?
宮裏,還是書裏?
阮棠很想說不好,她想回家,不想要呆在一本書裏。
可這話不能對謝泠燃說,最終還是搖搖頭,笑吟吟道:“當然好啊,我什麽都不用做,大家就都喜歡我。就算不喜歡我,看在公主的身份上,也不敢對我做什麽。”
說這些話時,她只顧低頭撥弄手中那只風筝,并不看謝泠燃。
語氣還特意拿捏得相當嬌蠻,以此來多增添幾分可信性。
從前,阮棠總是系着發帶,好和衣物顏色相稱。
她稍低下頭,發帶顏色便落入旁人眼中,相當鮮活。
今日是她及笄之後的第一日,沒有系發帶,而別了一支素色簪子。
明明脾性還是初見時那個小姑娘,什麽都沒有改變。
謝泠燃眼神落到那只風筝上,形狀是兔子,不知歷經過什麽,看得出修補痕跡。他刻意溫聲,道:“那,你可願跟我一起去江南?”
若阮棠答不願,就算忤逆了阮平帝的旨意,謝泠燃也不會帶上她的。
可聽見這話,阮棠一下子擡起頭來,眼睛睜圓,像只貓。她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忙不疊答:“我願意!”
搶白太快,系統的提示音甚至還慢了半拍——
【劇情節點之一——請宿主答應與主角“謝泠燃”同去江南。】
我、願、意。阮棠臉難得一紅。
要知道,在現代,這句話出現的場合一般都在婚禮上。
阮棠用手扇了扇風,妄圖降溫,問:“怎麽又要去江南?”
原來系統之前說的“下次一定”還真是下次一定。
“江南疫病複返而已。”解釋完,謝泠燃再次同她确認,“所以此行可能會有危險,你若不願,可以不去。”
“我要去!燃哥哥去哪裏,我就去哪裏!”阮棠生怕謝泠燃不帶她,急于表露真心,“我不怕危險的,反正有燃哥哥你護着我,不過我也不會給你添額外麻煩的!”
謝泠燃輕淡地“嗯”一聲。
阮棠咧嘴傻笑,不一會兒,又擔心起來,“可是父皇那兒,他能同意我出宮嗎?”
“他——”謝泠燃頓了一下,不欲多言,“自然同意。”
阮棠不疑有他,立刻放心,“也是,燃哥哥肯定是問過父皇了。”
謝泠燃突然喊住她:“小九。”
阮棠擡眸,“嗯?”
謝泠燃視線落到她手中那只風筝上。
阮棠立馬會意,“燃哥哥,昨晚沒放燈,今日天氣這麽好,不如你陪我去放風筝吧?”
謝泠燃應:“好。”
初夏陽光比春日烈上許多,空中一只風筝被放得很高,遙遙便能望見。風大,風筝線猝然崩斷,像是自由一般,沒有方向地飛往任何一處,在視野中縮小、遠去。
這風筝也算盡到使命,讓兩人一起放了。
阮棠心中滿意,擡手指着那風筝,揚唇道:“這兔子肯定飛到廣寒宮當玉兔去了。”
謝泠燃問:“廣寒宮?”
阮棠把話往簡單了解釋:“燃哥哥,我小時候聽過一個故事。有個叫嫦娥的漂亮姐姐吞了不死藥,成為仙子飛升到月宮,和身為凡人的丈夫分離,日日夜夜只有一只玉兔作伴。月宮就是她住的地方,也叫廣寒宮了。”
謝泠燃不知想到什麽,聲音低低地問:“她為何要吞下那藥?”
“故事有很多版本呢,有一個版本說,嫦娥是為了當長生不老的仙子才吞下不死藥的。可當仙子有什麽好的,廣寒宮也不好玩啊,她一個人每天都孤孤單單的。所以肯定是有其他不為人知的理由,對吧?”
阮棠嘴快地輸出觀點之後,又去同謝泠燃求證。
謝泠燃沒有置評嫦娥,也沒有猜測其中緣由,只是談起那只飛走的風筝:“這兔子若真當了玉兔,不也還是不得自由。”
阮棠展開雙臂,迎風笑道:“那就不當玉兔,随便去哪兒,當只自由自在的野兔。天大地大,開心最大!”
謝泠燃側眸望向她,心中揣摩着這句話,忽問:“出宮去江南能讓你開心?”
“不是出宮。”阮棠搖搖頭,不正經地答,“和燃哥哥在一起我就開心。”
空中有大片的雲浮過,如攤平的白絮,将天光遮擋一瞬。
阮棠目光好似也驟然跟着變得迷蒙,呆滞而又跳脫地問:“如果是你,會為了和所愛之人在一起就放棄成仙嗎?”
謝泠燃深深看她一眼,不答。
阮棠不依不撓,僵硬重複一遍:“如果是你,你會為了和所愛之人在一起就放棄成仙嗎?”
浮雲帶來的暗沉已過去。
可阮棠眼眸還似覆有一層古怪的陰翳。
她真正的情緒都在心裏面宣洩出來——
“系統,你有病啊?!好端端地又控制我意識做什麽?”
【與後續劇情有關,還請宿主不要妄圖幹預。】
阮棠氣得想罵人。
幹預?她倒是得有能力幹預啊。
只聽“她”又在那問:“如果是你,你會為了和所愛之人在一起就放棄成仙嗎?”
謝泠燃眸色愈發深了,長久地凝視阮棠,像要透過她漆黑眼瞳,看出另一個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