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氣場不合
氣場不合
近來天氣很好,草長莺飛,微風和煦。
阮棠閑不住一點,拿上親手新做的風筝,往雪棠宮外跑。
這回她沒有繞遠路,直接就近在沁芳園放的風筝。
可沁芳園花草樹木繁多,一個沒注意,風筝紮進了大樹蓊郁的樹葉間,阮棠心裏一急,卻連風筝線也給扯斷了。
若是旁的風筝也就算了,偏偏這只風筝她寶貝的不得了,還等着謝泠燃回來時找他一起放的,今日才特意來試試水。
見狀,棣兒趕緊去安慰她:“九公主,您別急,棣兒這就去找人來。”
“那你可快些。”阮棠無計可施,只得答應。
不過等棣兒走後,阮棠也沒閑着,原地跳了幾下,徒勞地去夠那風筝線。
又一次失敗的時候,只聽身側有明朗朝氣的笑聲傳來,或許還帶了點戲谑的微嘲。
阮棠轉頭,看見了那張新記住的臉——封戲卿。
左右沁芳園四下無人,他笑意半分未收,懶懶問:“發生了何事?”
阮棠擡手向上一指,苦惱道:“我風筝纏樹上了。”
封戲卿點頭,不做表示,他那雙眸子,摻雜淺淡的灰棕色,正毫無掩飾地停在阮棠臉上,難以捉摸。
他曾聽阮榭有言,洛京的三位公主,并不難分辨。
三公主是過目難忘的清冷美人,九公主則是鬧騰驕縱的小孩脾性,整日和八皇子形影不離。就屬他同胞皇妹六公主,最為可愛讨喜,長得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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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晚宴上,八皇子阮芥一直纏着說話的那位想來便是九公主。
至于眼前這位,昨晚穿了身藍白色鸾尾長裙,不知因何事而郁郁寡歡,支着小臉光吃東西了,跟什麽小動物在進食似的。
頗為,可愛。
他想,應該便是阮榭口中常提的六公主。
思索結束,封戲卿用目光丈量了一下距離,而後擡腳踩上樹幹,手掌撐去。
阮棠攔他,不可思議問:“你爬樹?”
“怎麽?不然你有更好的辦法?”封戲卿挑眉,不以為意,“倘若此處有把弓箭,倒是能有更好的辦法。”
再者,倘若有飛鷹,他亦能訓。可偏偏,在她面前,無一項有條件施展開來。
阮棠可不敢讓他爬樹,立馬拒絕:“不用,我已經喊宮人去……”
話音未落,眼前一閃,封戲卿早已矯捷地翻上了最近的粗壯樹幹,姿态随意自如。
爬都爬上去了,阮棠便不再勸,改口道:“那你小心點,別摔了。”
見她蹙眉擔憂,封戲卿心情莫名愉悅,勾唇笑笑:“放心,摔不了。”
封戲卿身高腿長,倚坐在樹幹上都無需站起,長臂一撈,風筝眨眼便到了手中。随即,他輕躍而下,身型也宛若一直脫線的風筝,輕盈又利落。
“給。”封戲卿将風筝遞上前。
阮棠眉眼一彎,接寶貝似的接過風筝,真心實意同他道謝。
那風筝跟以往所見不大一樣,勉強看得出被裁剪成了兔子的形狀,制作粗糙。兔子五官和身體都是手工畫的,畫技拙劣,顯得兔子也醜上幾分。
地上跑的兔子,非得做成風筝送上天,還如此珍視。
見阮棠小心翼翼拭去風筝上沾染的灰塵,封戲卿想起前不久,他也曾見過一個工藝粗糙的物件。是那晚在密林中,從少年劍上摘下的劍穗,同樣被對方視若珍寶。
他倒是不明白了,這一個兩個的,怎麽偏偏對醜東西情有獨鐘。
封戲卿興致淡下,敷衍一句:“你這風筝還挺別致。”
阮棠以為真是在誇她,一瞬間尾巴都要翹到天上,毫不忸怩地承認,“那是自然!這可是我——”
剩餘的幾個字還未說完,便覺懷裏一空。
封戲卿突然将風筝又扯了回去,她懷抱得緊,只聽“嘶啦”一聲。
意料之外的情況,讓雙雙都松了手。
風筝無聲墜到地面,活蹦亂跳的兔子就這麽折了半條腿。
“我的風筝!”待看清時,阮棠眼眶迅速紅了一圈。
可對面封戲卿臉上的無措和訝異也不似有假,顯然是不小心的。
阮棠才不管這些,她又氣又心疼,聲音裏摻着故意誇張了的哭腔,“封戲卿!你賠!”
“你喊我什麽?”無措少了幾分,訝異更甚,封戲卿想,就算是洛京公主,礙于兩國之誼,也不該這麽直呼他全名。等回了雪域,非得跟阮榭好好說道說道。
“怎麽了,你不叫這個名字嗎?”這算什麽重點,阮棠抹一把眼淚,咄咄逼人,“還是你名字裏這三個字說不得了?”
封戲卿頓覺頭疼,同她講理:“我幫你從樹上取回了風筝,你便是這麽謝我的?”
阮棠有理有據地反駁:“可你不是也把風筝扯壞了嗎?”
封戲卿冷笑道:“那是因為這風筝上有——”
“九公主!”
兩人正對峙着,有道慌張的聲音橫插進來。
眼見棣兒帶着宮人匆匆趕至。
随即,她轉身又朝封戲卿行了禮,“世子殿下。”
棣兒才去了一小會兒,尚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只怕是阮棠又闖了什麽禍,便想替她同這位世子殿下賠罪。
封戲卿聽到這聲“九公主”,微微出神。
原來不是阮榭胞妹,是洛京最為驕縱的小公主。
這般所作所為,也難怪。
阮棠不願再理他,撿起地上的風筝,拉上棣兒扭頭要走。
但忽被封戲卿喊住,他說的話慢慢悠悠,卻合情合理:“九公主,再怎麽樣,你是不是也該稱我一聲世子?”
“……”阮棠撇嘴,幹脆地不作聲。
什麽世子,是個瘋子還差不多。
阮棠假裝沒聽見,腳步未停,氣勢洶洶地往前走去。
哪怕跟封戲卿再多呆一會兒,她都受不了,對于氣場不合的人,實在沒必要曲意逢迎,反正等他回了雪域,再跟她八竿子打不着了——
【請宿主向主角“封戲卿”道歉。】
“?”阮棠愣了。
偏偏是她在心裏瘋狂輸出的時候,系統來了這麽一句,不是找茬是什麽?
況且,不是說她的生存機制只跟謝泠燃綁定在一起嗎?來個封戲卿又算什麽事兒?
阮棠語塞:“你搞錯了吧?”
系統:【倘若宿主跟主角“封戲卿”關系不合,将會導致後期任務難以完成,從而影響宿主獲得生存值。】
“這麽重要的事情你不早說!”什麽八竿子打不着,阮棠覺得自己剛剛完全就是癡人說夢。兩位主角都是她這個兢兢業業的小炮灰惹不起的。
打臉鐵律——雖遲但到。
上一句話只是封戲卿按捺不住的随口一提,設想了不會得到任何回應。
哪知阮棠剛往前走了兩步,又乖乖地轉身回到他面前,鼻尖和眼尾尚且紅着,帶點兒不情不願說:“世子殿下,對不起。”
“嗯?”封戲卿彎腰,靜靜和她平視。
阮棠也不怵,睜着大眼睛回瞪他,眸光兇狠。
口頭道歉可以,但她才沒那麽容易屈服。
畢竟她心裏可覺得自己一點兒錯也沒有。
良久,封戲卿扯唇一笑,啓唇道:“沒聽清呢。”
那笑意分明是存了心作弄人的,阮棠氣極,扯開嗓子:“我說!世子殿下,對不起!”
許是被吓到,密叢中藏的鳥雀兒撲棱着翅膀飛出。
這麽一嚷,封戲卿不由往後仰了仰頭,卻是愉快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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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游閣仙山,靈霄殿。
殷漣草藥也不采了,只顧跟在謝泠燃後頭問東問西。
“謝師兄,你要回來了怎麽也不事先和我說聲?”
“嗯。”
“這一路上可曾遇到什麽危險?”
“不曾。”
“那就好,謝師兄我——”
入殿之前,謝泠燃終于說了最長的一句話,卻仍是毫無溫情的,“師妹,我需進殿向師尊複命。”
殷漣知趣地停了腳步,微微笑道:“那我在殿外等謝師兄出來。”
謝泠燃點頭,擡步邁入殿內。
殷漣看一眼因采藥而粘上泥土的裙擺,轉過身子,她得趁謝泠燃出來前趕緊回去換一身衣服才是。
靈霄殿,六條梁柱排開,柱上各自雕出上古靈獸,威嚴整肅,氣勢磅礴。
內置擺設不多,稍顯空茫,唯見兩側紫檀木書櫥林立,案上擱一頂三角香爐,飄出袅袅青煙,無色無形。
坐定的任青雲調息睜眼:“阿炤,你回來了。”
“師尊。”謝泠燃颔首行禮,而後一字一句地禀明,“弟子此去洛京,已将宮中陣法加固,另外,江南妖疫也已除去,師尊無需擔憂。”
任青雲擡手,喚謝泠燃上前,将一織繡錦盒交至他手中,緩緩道:“你再親自把這個送去雪域,拜會鎮淄王。”
錦盒中裝了什麽,謝泠燃心中已然知曉。
四海三界,洛京、漠原各有一眼小陣法,大陣陣法單獨設在雪域。
只因雪域境內有一座浮玉山,得天獨厚,終年積雪覆頂,冰川巍峨,是鎖住那只上古大魔最合宜的陣眼所在。
傳聞中,大魔煉火業,一衆仙神設陣降服,以天冰鎮之。
世世代代的靈游閣弟子都有護陣守陣的使命,如今正好快過千年,正是陣眼最薄弱的時機,需得分外小心。
任青雲經年閉關,一頭華發,便是因煉化伏魔釘所致。
每隔數十年,陣眼就需打上一顆伏魔釘,千年過去,數以計百。世上再無人飛升成仙,伏魔釘只能一顆顆地打,即便如此,陣眼也再經不起一點兒風吹草動。
謝泠燃收好錦盒,開口道:“雪域世子正在洛京。”
“送去洛京?”任青雲讀懂他這句話的意思,搖頭否決,“那不是還需再護送他一行人從洛京至雪域?何必如此麻煩?你直接前去雪域便是。”
“是。”謝泠燃掩了神色,淡聲應命,“弟子近兩日便可啓程。”
“不,此事不急。眼下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任青雲攔他。
“上次我言,你的星盤在西北角有異動,那異動數十日來并不止息,近來反而愈演愈烈。星盤與命格相牽,你需得閉關修煉一陣,等穩住了星盤再走。”
聽到這兒,謝泠燃輕擡了一下眼。
星盤即心盤,會因何而不穩,只他的心最知。
不過任青雲沒有多問,只道:“屆時,我再為你添一道結制。這樣,星盤一旦不穩,你也能有所感知,趨利避害。”
謝泠燃低聲:“是。”
出了靈霄殿,旭日已升。一片绮雲流光,映照在那圃仙花靈草上。
殷漣還未換好衣裳歸來,謝泠燃也沒有等,轉而去了小重山。
小重山算是靈游閣後山,不算閣內弟子們主要的活動場所,清幽靜谧,而靈游閣最好的鑄劍師——趙無量,就住在這兒。
小重山上搭一座簡陋茅屋,便是趙無量的住所。
謝泠燃還未靠近,已聞酒香撲鼻,看來其人早已喝了不少。
茅屋無門,屋內竹塌上,一人閉眼酣睡,酒壺尚且提在手邊,不拘所謂小節。
可謝泠燃并沒有忽略該有的禮節,沖這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青年喊了聲:“師叔。”
趙無量未曾睡去,他将眼睛撐開一條縫隙,辨認了一會兒後,忽清醒地坐起:“小謝?你辦完事回來了?”
謝泠燃:“嗯。”
若要說師尊任青雲是随性灑脫,那面前這位師叔便是放蕩無羁了。
雖大了謝泠燃一個輩分,可年齡卻未長他幾歲,也毫無長輩架子,一口一個“小謝”,不厭其煩,常喊的謝泠燃想單方面回避。
“你回來還能想到來看看我?喲,真難得。”趙無量樂不可支。
謝泠燃幹脆直接道明來意:“我想請師叔為我鑄一柄劍。”
“果然是有事求我。”趙無量拎起酒壺灌了一口,嘴裏沒一句正經話,“小謝,師叔不是不答應你,而是力不從心,畢竟你這乘風劍可是天下無雙的寶劍!我沒能耐做出比這還好的劍了。”
謝泠燃只得澄清:“并非為我所用。”
趙無量不解:“那要誰用?”
或者說,誰能請得動謝泠燃來求他鑄劍?真是怪事兒。
看來他這個小師侄出門一趟,遇到了不少新鮮事,連性情都有了改變。
趙無量臉上的笑意看得人心裏發慌。
謝泠燃默了會兒,冷硬道:“師叔鑄好便是,三日後我自會來取。”
趙無量才不肯攬這攤子,趕忙拒絕:“三日?慢工出細活,就三天時間,我哪兒趕得出來?小謝啊——”
謝泠燃盯着他手邊的酒壺,并不含蓄道:“師叔少貪杯便是。”
“……”趙無量無語。
交代完事,謝泠燃便要走。他知趙無量只是逞一時口舌,并不會真不給他鑄劍。
“等等。”偏偏趙無量喊住他,來了一句,“你這劍穗,哪兒來的?”
鑄劍之人,對兵器比對人的關注可要多上許多。
乘風劍上挂了個這麽顯眼的劍穗,可逃不過趙無量的眼睛。
“讓我猜猜,你去洛京遇到誰了?”趙無量起身,在謝泠燃身邊轉了一圈,一邊說一邊觀察他的反應,宛若審判,“難怪你師尊說你星盤不穩呢,莫不是紅鸾星動?”
謝泠燃佯裝鎮定,“還請師叔切勿妄言。”
“我妄言?”趙無量聽得哈哈一笑,“小謝你敢說,你沒妄想?”
真被直白戳穿心事,謝泠燃身子一僵,過密的黑睫,短促垂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