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回靈游閣
回靈游閣
妖氣撤去,天色未亮,東方卻已漸漸顯露出柔淡的曙光。
謝泠燃提劍追上妖物,遠離小鎮,進入一片荒叢。
這荒叢近乎于貧瘠,橫七豎八躺了許多屍體,恰逢天氣轉暖,短短數日便已腐爛得看不清楚面目,屍氣和妖氣混雜在一處,味道令人作嘔。
百姓們傳染上所謂的“疫病”,衰竭而亡,殊不知,這背後是有妖物作祟,其吸食陽氣茍活,又借助人心滋生的四念逐漸變得強大。
看見無辜百姓橫死的慘狀,謝泠燃蹙眉,握住劍柄的手緊了又緊。
四野空曠,妖物不知藏匿在何處。他阖眼閉目,将感知蘊于靈力之中,如此一來,靈力所觸及的範圍便是他五感所能達到的最大限度。
方圓數百裏,無往不至。
謝泠燃探到了,那是一處陰暗潮濕的洞穴,妖物蜷縮其中,正在療傷。仍舊是一團模糊濁氣,看來确實是還未修煉得人之皮囊為虛假形态。
走前,以靈力洗練屍氣,又掐訣度化這些冤魂,謝泠燃才趕至洞穴。
層巒疊嶂,山谷崇峻,妖物所藏之洞穴入口極窄,四壁長出濕苔,摸黑行一段之後,方見洞天。
察覺有陌生氣息闖入,妖物一蹴而起,語氣猙獰:“小仙君,你還真是執着,怎都追到我的地盤來了?我們互留一線不好嗎?”
謝泠燃但覺這邏輯可笑,兩者身份懸殊,它作祟害人,他降它,理應如此。
妖物的濁氣散開,充斥于整個洞穴,将謝泠燃包圍其中,并且還在不斷收縮。
方才在外頭,是他靈力不容置喙的壓制,如今到了妖物洞穴之中,妖氣漸有處于上風之勢。
不過,倒也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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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間,只見熒藍色光芒的靈力化作一縷縷細長藤狀,盤枝錯節,繞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使妖物的濁氣侵入不得。
且這網不僅護住了謝泠燃,還有反向占領的趨勢,三兩下将濁氣逼于窄仄洞穴一角。
妖氣掙紮道:“小仙君,莫不是因我知你心中所欲,所以你才要如此趕盡殺絕?”
謝泠燃眼神一凜,“住口。”
再眼看局勢,謝泠燃以靈力所作的網已不再是守護他的屏障那麽簡單,而成了鎖住妖物的法器,另有梵文金字虛浮其上,燦若扶桑。
此招乃以靈力相持的鎖妖陣,不必借助符箓和法器便能降妖,只是天底下沒幾個人能做到這般。
可光是鎖住妖物還不夠,謝泠燃右手一擡,喚出乘風劍。而後他中指與食指伸直并攏,掐訣置于額前,閉目,神色肅然。
劍氣呼嘯,吹動三千發絲,白袍獵獵,卻未沾染一絲世俗凡塵之氣,哪怕此時此景之下,他正在殺妖。主宰生殺予奪,好像就是他與生俱來該有的權利。
妖物自知在劫難逃,大有幾分同歸于盡的意思,笑聲放肆而猖獗,在洞穴中久久回蕩。
“小仙君,就算你今日殺了我,你殺得清自己心中所欲嗎?”
“……”
劍光大盛,乘風劍只過三招。
三招而已,此妖物形、魂、神皆滅,被徹底抹除存在痕跡,永生永世。
就像妖物所言的謝泠燃之欲,一同成了再無知曉者的隐秘,了無痕跡。
……
殘局盡,等走出洞穴,天已徹徹底底亮了。
謝泠燃眯了下眼,新的一日,又聽有傳訊珀之音傳入。阮棠言語絮絮,說做個了關于他的噩夢,特地一大早就來确認他安危。
不過三句之後,她的聲音沒再傳來。
謝泠燃将袖中的海棠花取出,其仍完好如初,這麽一小朵兒,才不到他手掌的半大,在天光下顯得皎潔。
既已睹物,便不由自主地思人,何況才剛聽過那聲音,言猶在耳,意猶未盡。
于是,謝泠燃傳了個通訊過去,聽到那聲不确定的“燃哥哥”,才覺一種塵埃落定之感。
都說倦鳥歸林,他除妖之後的疲倦也在這段通話裏被一同消除。
-
鎮中,仍舊是那副家家閉門的荒景,街道阒無一人。
但昨晚謝泠燃和那妖物纏鬥的場面,鎮中百姓都見識過了,也多少猜到了所染疫病與妖有關。
畢竟這次疫病毫無源頭又來勢洶洶,期間也有許多以往不曾發生過的怪事,就好比他們心中的貪欲和怨惡更熾,就像着了魔似的。
此刻見謝泠燃安然無恙回到鎮中,百姓們紛紛躲在屋內窺看。
許久,直到有第一戶人家開了門,其他人家才趕緊跟上,不過他們只是站在街道兩側,并不僭越地靠近謝泠燃。
謝泠燃視線從每張臉上緩緩掃過,擲地有聲道:“妖物已除,諸位不必再擔憂。”
“多謝仙君,多謝仙君。”各張臉上紛紛露出喜色,此起彼伏地表達出感激之情。
“敢問仙君從何而來?如何稱呼?”
有紅着臉的少女被推搡出來,大着膽子問話。
謝泠燃指尖輕撫過乘風劍上被重新挂好的劍穗,垂眸答:“靈游閣,謝泠燃。”
聽見這名字,衆人恍然:“原來是泠燃君,多謝泠燃君。”
妖物已除,疫病跟着消散,此後小鎮的重建,謝泠燃并不打算繼續插手,他在告辭前提醒了最後一句:“諸位,鎮中留着的屍體,切記用火燒了。”
“是。”衆人這麽應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若真是會傳染的疫病,火燒屍體倒沒什麽。
可妖物已除,也沒了會波及生者的傳染性危險,衆人多是想給至親至愛留個全屍的。
至于他們最終的決策,謝泠燃無從幹預。
他走出小鎮,昨晚看守那幾人還在,隔着距離遙遙問話:“小公子,你怎麽出來了?我當時可忠告你了,疫病未除之前,這鎮子可都是只進不出的。”
“以後這鎮子不用攔着了。”
幾人略顯猶豫,最終還是拍板,“那可不行。”
謝泠燃知他們所憂心之事,便道:“疫病已除。”
他語氣平靜,說出的話卻莫名讓人覺得信服又鎮定。
昨晚贈出海棠的那位年長者盯着謝泠燃許久,怔愣問:“小公子,你、你是……”
謝泠燃正要作答,此時,身後小鎮中有人追出。
“泠燃君,走前可否再贈我們幾張靈游閣符箓?這樣萬一下次再有妖物作祟,我們也能先抵擋一陣。”
看守的幾人聽見這聲“泠燃君”,都覺不可思議。雖然第一眼見謝泠燃時便知道此人來路絕不簡單,可誰也沒有把他和那位庇佑蒼生的少年仙君聯系起來。
同樣,靈游閣向來以降妖除魔為己任,謝泠燃出現在此處,也說明了疫病絕非表面那樣簡單。
謝泠燃忽視了他們的驚訝目光,思量片刻,答道:“自然。”
下次再遇見相同情況,若能以符箓中所蘊靈力抵擋一陣,死傷人數也會少上許多。
原先還攔路的幾人也不好意思地跟着上前讨要,“泠燃君可否也順道贈我們幾張符?”
謝泠燃點頭,看向其中那位年長者,緩緩開口:“就當昨晚的海棠謝禮。”
“海棠……”年長者笑了笑,搖頭說,“泠燃君神通廣大,無論有沒有海棠庇佑,都必然能平安無事。”
謝泠燃不言。
他自然無需借助外力庇護,可自從知道海棠的指代後,心中難以言明的歡喜與珍視,做不得假。
海棠依舊,心卻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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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高山之巅,雲霧缭繞,靈游閣便坐落于其間。
三面都有峰巒環抱,紅柱白牆,雕欄玉砌,莊重而典雅。其終年嚴寒,萬事萬物卻因靈力滋養而生機勃勃,宛若仙境。
進入靈游閣之境,便可随意使用靈力。
自下而上三千級臺階,謝泠燃恰了個訣,淩空躍過。
清悠輕忽的鐘聲傳至耳畔,正趕上弟子們早訓結束,成群結隊,個個一身素白弟子服,遠看像一條會動的逶迤白綢。
謝泠燃匿了身,直往靈霄殿去。
靈霄殿主殿是任青雲所住,靈力最盛。
殿前一圃地種了許多仙花靈草,争奇鬥豔,有個穿着弟子服的身影正蹲在其中,背後一個竹編小背簍,口中念念有詞。
“好你個見青草,根埋得那麽深,害我手都挖痛了。不過好歹你們的使命是治病救人,也算功過相抵了。”
樹上的靈鳥叽喳一陣,也同樣引起了那人不滿,“還有你們,一天到晚吵什麽吵?信不信我把你們抓去炖了?”
靈鳥并未被恐吓到,撲棱翅膀,叫得更加響亮。
“你們說謝師兄回來了?”那人顯然能與靈鳥對話,聽完其中的訊息後,拍拍手中的泥土,哼一聲道,“這回可別想騙我,我不會一直上當的。”
“而且要真是謝師兄回來了,我還能不知道嗎?他肯定會事先通知我的呀——”
那人自說自話,忽聽身後有腳步聲傳來,直接愣住。
随即轉過頭去,是一張清雅秀麗的臉,眉似柳葉,臉頰白皙,雙眸盈盈如秋水。加上靈力長久護持,即便淌了些汗,皮膚也細膩如雪,一個标準得不能再标準仙門美人。
看清來者,美人“蹭”地一下站起來,舌頭因緊張和欣喜而打了結:“謝、謝師兄?”
謝泠燃立于原地,颔首應道:“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