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雪域世子
雪域世子
近日,各宮又有新消息傳出,成了消遣談資。
阮棠以養病為由,賴在雪棠宮裏沒出去,倒是阮芥來看她時才知道有這麽回事兒。
彼時,阮芥正拿糕點喂池裏游魚,像是随口一提:“小九,我聽六皇姐說,雪域世子快要入宮了。”
阮棠“哦”一聲,眼睛盯着那一尾尾好動的紅鯉,臉上瞧着沒什麽精神。
“你就不好奇啊?雪域世子哎。”阮芥實在看不慣阮棠這幅樣子,有意勾她興趣。
還一邊尋思着不就走了個謝泠燃,整日跟丢了魂似的,何至于此?
但阮棠單純只是昨晚沒睡好而已,她慢半拍地反應過來,眼裏突然憋出股壞勁兒,揶揄問:“雪域世子?那他父皇該不會叫雪王吧?”
“雪王?”阮芥沒聽明白。
阮棠點頭,這麽想着,心裏已經哼出了熟悉的調子,唇角忍不住地上揚。
在《絕代雙驕》這本書的故事設定裏,天下大勢一分為三,洛京、雪域和漠原。洛京領土與二者互有交攘,且目前風頭最盛。而靈游閣屬于仙門,是獨立于三者之外的存在。
人間權勢不過浮生半載,過眼雲煙,哪抵得過飛升成仙,這也是為何年紀輕輕的謝泠燃能如此受到各方敬重。
阮芥繼續道:“四皇兄駐守洛京和雪域交壤邊界,跟這世子肯定也打過照面,我聽六皇姐說,他年紀不過十六,跟我們還差不多大呢。”
乍一聽,阮棠忍不住接話:“十六?這麽年輕?”
阮芥敲她腦袋:“什麽年輕不年輕的,你不也才十五嗎?”
阮棠吐了下舌,繞開這個話題,跟着專心喂起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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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春暖,後春寒,天氣乍暖還寒。
隔日,阮棠回翰林院上學的清晨,宮中起了冷霧。
乳白色霧氣跟層薄紗似的,人從不遠處走來,面容都模糊不清。
十字相連的四通廊道,兩路宮人相繼擦肩而過,只聽匆忙卻有節奏的腳步聲一陣一陣。
困意戰勝了好奇,阮棠沒回頭望去一眼,辨認那行人是打哪個宮來的。
加之快要遲到,怕待會兒被顧知節罰,無論是誰,她都沒工夫停下來無關緊要地閑聊幾句。
算計過時間,阮棠匆匆的腳步踩散霧氣,裙擺掀亂,幾乎要變成小跑。
然而就是在這麽刻不容緩的關頭,她腳步卻猛然剎住,後邊緊跟的宮人差點兒就沖撞上來。
不是沒緣故的胡鬧,而是此時此刻,阮棠清晰聽見了腦海中傳來系統的聲音——
【原書另一位主角已出現。】
如此猝不及防。
像是敲了一記醒鐘,困意驟然消散。
霧氣重,距離遠,等阮棠轉身,只見一個高挑身影被宮人簇擁在中間,漸行漸遠。
哪怕踮起腳望眼欲穿也看不清那人面容,她便擡手遙遙一指,問身側的棣兒:“此人是誰?叫什麽?”
棣兒也覺眼生,低聲猜測:“九公主,那莫不是剛進宮的雪域世子?”
“哎呀,我這腦袋。”阮棠嫌自己笨似的拍了一下腦袋,她怎麽就沒把這兩者聯系起來呢?
阮棠望着那道背影,一雙黑眸裏興趣頗濃,偷摸問系統:“謝泠燃作為主角,我的任務是攻略他,那這位呢?我該幹點什麽?”
【什麽都不用幹。】
“?”阮棠懷疑自己聽錯了。
【宿主的生存機制只與主角“謝泠燃”綁定。】
懂了。
那跟這位新來的随便處處就行。
阮棠應激的緊張狀态瞬間消失不見,變得懈怠起來。
只見她轉回身,調個方向,失了興趣的語氣道:“他不重要了,先去翰林院。”
随即又是一陣火急火燎的動作,在漫霧的清晨擾了寧靜。
另一處廊道盡頭。
有人被這動靜吸引,微偏了偏眼,而後唇角勾起一貫的輕笑——
能把訓練有素的宮人整得如此慌亂模樣,可見這位主子是何其莽撞了。
而在宮中還能保持如此天性,除了傳聞中那位被嬌寵着長大的九公主,他實在想不出其他人選。可惜沒見到正臉,不過也無妨,遲早都會有交集。
-
宮裏新來了人,無論隆重與否,都定然是要舉辦接風宴的。
白日如同流水賬翻頁過去,阮棠從翰林院下學,回雪棠宮時,尚衣監早已将新制的赴宴衣物送來了。
以前阮棠偏愛鵝黃色的衣服,瞧着溫暖可親,如今在謝泠燃的影響下,她倒是開始改穿藍白色系了。一襲水雲鸾尾長裙換上身,再绾個簡單的發髻,也勉強算有幾分清冷之意。
梳好妝,匆匆趕去欽安殿,阮芥正纏着阮溫亭問東問西。
依阮平帝之意,殿上座位沒有事先安排過,阮棠随便撿了個空位坐下。
阮芥餘光瞥見是她到場,神神秘秘地湊過來,“小九,打聽到了,這位雪域世子還挺神秘,前十來年不知道被他父皇送哪裏修習去了,據說去年才被迎回宮中。”
阮芥把阮溫亭分享的事說與阮棠聽,換來她兩聲敷衍的應和。
“他叫封戲卿——”阮芥不死心地報了個名字,正待多說什麽,目光觸及殿外,忽地噤了聲,從喉間悶哼出提醒,“來了來了。”
阮棠順着他目光往外瞧去,見到一行人乘着夜色而來,腳步徐徐。
正中央為首的那個很是高挑,殿內華光一照,五官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同為書裏主角,阮棠心裏立馬不自覺地将他和謝泠燃做了一番比較,但此人從氣質到長相,都和謝泠燃截然不同。
來人典型的雪域打扮,腰間環佩,顯得身姿矯健。馬尾高束,左耳挂墜。一雙丹鳳眼,光彩暗斂,生得薄唇高鼻。
就像是對野性美最原始的描繪,眼角眉梢是山水養出的風情,光站着就讓人聯想到一塊鋒利冰刃,高伫在雪峰之上。
若有日照,那必然率先降臨于他。就像宴會上所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都移到了他身上。
“你剛說他叫什麽?”
“封戲卿。”
阮棠的眼神緊緊追随在他身上,心裏琢磨一遍這個名字。
雖然多少有些斷章取義,但這名字聽起來就透着股不靠譜的勁兒,也不知系統所說的他和謝泠燃的合作關系究竟是指什麽。
“如何?”阮芥追問。
“什麽如何?”
“跟謝泠燃比如何?”
“這有什麽好比的。”
阮棠收回視線,一臉鎮靜。才跟阮芥講幾句小話,封戲卿已朝阮平帝行了禮,恰好落座于正對面,眼神不偏不倚看過來。
阮芥還怪友好的,沖他颔首示意。
瞧見這兩人互動,阮棠忍不住嘀咕;“八哥哥,你就是看不慣我喜歡的人……”
這麽一來,她跟小學生打擊報複似的,在心裏無端對封戲卿生出幾分敵意。
連封戲卿有意無意示好的笑容,阮棠也假裝沒看見,偏頭摘了個葡萄放入口中。
阮芥沒有張口否認,更是加重了她的氣焰,口中的葡萄幾近是咬牙切齒含着怨氣吞下的。
任阮芥再說什麽,阮棠也不再搭理他。
阮芥幹脆也把頭偏向另一邊,找阮溫亭說話去了。
兩個人就這麽僵持了一晚上,仿佛陷入“誰先開口誰是狗”的幼稚游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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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密林,下江南最快的方式是走水路。
乘一葉輕舟順流而去,越過萬重山巒,也不過朝夕之間,便能抵達某處傍水小鎮。
江南水鄉,吳侬軟語。
還未被妖疫肆虐的小鎮,白日裏,仍有販夫在路邊吆喝,行人如織,一片安居樂業。
謝泠燃下船登岸,清淩的眼睛久久盯着西南角天色。
常人看來或許無異,落到他眼中,卻是一片如墨黑雲籠罩其上,妖氣肆虐,且還在不斷地向四周侵襲,若無人幹預,到此處只是幾日之內的事。
謝泠燃身姿出挑,又在原地一語不發站了許久,臉色凝重,想不引起注意都難。
有販夫走上前,用攜着鄉音的聲音問他:“小公子,瞧你像外來的,可是迷路了?”
謝泠燃回神,搖了搖頭,想要開口道謝時,卻見販夫扛着半人高的稻草把子,上面插滿色澤紅亮的糖葫蘆。
這糖葫蘆勾起某種情思,如同其外側包裹的糖衣一樣黏糊,沾上了就難以完全撇清。于是他喉結滾動,取出碎銀遞上前,從販夫手中換來一串糖葫蘆。
販夫笑得熱絡又自豪:“我這糖葫蘆可甜了,這鎮子上的小娃娃都饞,小公子,包您下次還會再來買的。”
這話謝泠燃沒怎麽聽進去,反而比方才更顯出神。
他想起那晚出宮,街販都收了攤,走完整條長街才找到一位想賣出最後幾串糖葫蘆的老伯,夜色寒涼,他順道把那幾串糖葫蘆全買下來了,好讓對方早歸。
老伯一邊道謝,一邊收拾東西,着急趕路回家。
而他,似乎也被此幹擾,心裏竟萌生幾分急切的歸去之意。
……
街上不遠處,有孩童在嬉戲追逐。
謝泠燃手中僵硬地拿一串糖葫蘆,販夫走後,他那副沉思的模樣便與喧嚷周遭更加格格不入。
那群孩童就這麽追逐到了謝泠燃周圍,毛躁又橫沖直撞,其中有個粉衣小女孩跑過來時,踩到了路面的碎石子,差點跌一跤,謝泠燃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小女孩一臉驚魂未定地喘了口大氣:“謝謝哥哥。”雖是道謝,她眼睛卻直勾勾盯着那串糖葫蘆,很輕緩地咽了下口水。
“給。”買糖葫蘆全是受情緒驅使,謝泠燃并沒有想吃的欲望,送出去也好。
但小女孩并沒有立刻接過,而是抵抗住了誘惑,認認真真說:“哥哥,你買了糖葫蘆是要自己吃的吧,我不要。”
“不是。”謝泠燃否認,又猶疑地補充上,“是送人。但她在很遠的地方,沒機會吃。所以,送你了。”
如此剖白的長句,他間頓了好幾次才說完。
聽到這個解釋,小女孩方才高興地拿了糖葫蘆,還不忘為謝泠燃出謀劃策,“那哥哥你可以帶她來吃,我們這兒的糖葫蘆可好吃了,山楂都是現摘的,甜甜的。”
帶她來吃麽?還是不了。山高水遠,這一路辛苦,少不了她鬧的。
謝泠燃沒說話,卻在心中默然地否決這個建議。
小女孩腦袋向四周探了探,舔了口糖葫蘆,悄悄說:“哥哥,我偷偷告訴你,其實阿娘不讓我吃糖葫蘆呢,說是吃多了會蛀牙,可疼了。”
蛀牙?是不是只要愛吃甜的,孩童時期都免不了這麽一遭?她那般愛吃甜的,小時候有沒有因為牙疼而哭鬧過?
謝泠燃的思緒太過浮散,聽到什麽,便漫無目的地展開聯想,卻又始終會繞回同一個人身上。他不安地攥了攥拳,不明白為何會這般難于控制住。
“哥哥,我不白拿你的,我和你換。”小女孩發現一直都是自己在說話,謝泠燃一字未應,有些心虛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物件,塞給他,“糖葫蘆帶不走,這個方便帶走吧?”
謝泠燃垂眸,看見懷裏多出一只竹條編的兔子,小巧精致。竹條尖銳的邊緣被磨得相當平滑,手指撫過,完全不用擔心會被割傷。
确實像她會喜歡的物什。
謝泠燃臉上閃過一絲溫意,稍縱即逝。
在他還未發覺之前,是小女孩率先出了聲:“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
謝泠燃一怔,唇角收住。
他方才,在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