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覺得薛庭笙有點可憐……
第32章 第 32 章 他覺得薛庭笙有點可憐……
直接從明珠庭內部的海港上岸, 目标太明顯了,有很大的可能性會被人守株待兔。
薛庭笙在重要的事情上從來不盲目自信,自然要做好完全的準備。
上岸後她将靈舟收起, 與沈南皎一起進入就近的漁村。
漁村不比明珠庭內部,自然沒有什麽客棧。
薛庭笙向來很能适應環境, 沒有客棧便用銀錢在村長家裏租下一間空屋,暫作休息。
薛庭笙付錢大方, 村長将自己和妻子的房間讓給了她與沈南皎——房屋外面橫過去一道窄窄的檐廊,外面就是圈養雞鴨和曬着漁網的院子。
屋內。
沈南皎兩手抄在袖子裏,看看那張床, 又看看桌椅。
他扭過頭看向薛庭笙, 薛庭笙已經在那張椅子上坐下, 開始從芥子囊裏一樣一樣的往外面拿草藥。
雖然在海上的時候, 被沈南皎喂了一大堆丸藥, 但那些仙丹并不能完全彌補薛庭笙損失的氣血。
大多數修士受傷之後都會以修煉的方式運轉自身靈力, 滋潤肉/體。但薛庭笙靈力卻十分狂躁暴戾, 只能用來淬煉筋骨,對于恢複彌補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若在重傷之時引導靈力浸潤傷處,唯一的結果只能是傷上加傷。
所以薛庭笙受了內傷後要想要完全恢複, 要麽吃丹藥, 要麽以各種仙草靈植熬制藥汁喝下去。
她亦知道這是自己的短處, 芥子囊中總随時帶着各種可以入藥的天材地寶。
不過丹藥卻很少,幾近沒有。
薛庭笙從不與人深交, 勉強稱得上熟識的人也就只有沈南皎。
那些行蹤神秘身價不斐的藥師, 薛庭笙自然是一個也不認識。人間倒是也有專門售賣丹藥的周轉所,然一則真假難辨,無從保證, 二則需要與許多人打交道,仔細甄選自己需求的丹藥種類與成色等級。
這樣的事情,薛庭笙若是想做倒也能做,但她覺得沒有必要。
她來人間的首要任務是尋找金羽仙鶴,不應當在這些瑣碎小事上浪費時間。
沈南皎拉開她旁邊的椅子坐下,道:“那張床——反正我不睡。”
薛庭笙目光從靈氣四溢的草藥上移開,看向沈南皎。
四目相對,沈南皎知道她注意力轉移過來了,當即道:“那張床他們睡過了,你看枕頭都黃了都!”
薛庭笙:“用清潔術。”
沈南皎:“……用清潔術也是被睡過了的啊!”
薛庭笙蹙眉:“客棧的床鋪不也被睡過?”
沈南皎:“可是客棧的床鋪會洗幹淨拿出去曬幹——曬幹的被褥和用清潔術清理的被褥是不一樣的!”
薛庭笙不覺得有什麽不一樣,剛想說不睡床就滾去睡地板。
然後話到嘴邊,她卻沒有把話說出來,只是微微張着唇遲疑片刻,舌尖抵着自己上颚。
片刻後,薛庭笙咂舌‘啧’了一聲,低頭繼續折騰草藥。
沈南皎抱怨:“而且這個房子裏面一大股的魚腥味!”
薛庭笙:“難道不是你身上的魚腥味?”
沈南皎瞪大了眼睛:“我身上怎麽可能會有魚腥味?”
薛庭笙無語:“你在海水裏泡了又幹幹了又泡,真以為太陽把你曬幹了就沒有味道了嗎?”
她話音未落,旁邊的沈南皎已經快速聞了聞自己胳膊。
他什麽也沒聞出來,遂反駁薛庭笙:“我給自己用過清潔術的,你不要污蔑我,再說了,你不也是在海水裏泡了又幹幹了又泡的!”
薛庭笙剛好拿完草藥了,不理他,抱着那堆草藥去廚房裏面煎藥。
她提前和村長打過招呼,走到廚房時村長的妻子已經把藥爐給薛庭笙點上火了——見薛庭笙和沈南皎一同進來,蹲在竈臺前的婦人慌忙站起身,在自己圍裙上擦了擦手,有些局促。
“二,二位貴客怎麽來了?這地方還沒打掃過,別弄髒了二位的鞋子。小姐要煎什麽藥,把藥給我,我幫你煎就行了。”
薛庭笙給得多,除了住房之外,村長一家還給他們做一日三餐包括燒熱水。
村長自己一家都還只吃兩餐,但看在金子的份兒上,中午願意開火額外再給他們做一餐。
煎藥這活兒薛庭笙沒提過要他們做,但婦人見她面色蒼白如紙,兼之纖若垂柳依依,便猜是個纏綿病榻的大家小姐。
婦人便尋思:這種大小姐哪裏會幹煎藥的活兒——能幫點是一點,人家給錢這般大方呢。
薛庭笙卻搖了搖頭,道:“不必,我自己來就行,你出去吧。”
她語氣不算和善,有種不容他人質疑的冷淡。
婦人莫名被她身上的氣勢所震懾,再也說不出別的話,只能吶吶的點頭離開。
薛庭笙揭開藥爐蓋子,一股腦将所有的藥材都倒進去。
裏面有提前燒好的開水——煎藥其實要以月露煮沸為最佳,尋常的水則會令效果大打折扣。不過薛庭笙沒有那閑工夫去收集月露這麽麻煩的東西。
只需要傷勢恢複個五六分,她便要即刻動身回北冥山。
那些藥材掉進沸水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沈南皎抱着胳膊站在薛庭笙身側,眉頭皺起。他對藥理不算精通,但也覺得有些不對勁。
沈南皎:“那些草藥能全部同時下鍋嗎?我看許多藥師們煮草藥的時間是要根據藥性而定的?”
薛庭笙:“你懂這個?”
沈南皎搖頭:“不太懂。”
薛庭笙:“不懂就閉嘴。”
沈南皎:“……”
雖然覺得薛庭笙的做法有點問題,但奈何在藥理這方面,沈南皎也是半吊子,想發表點什麽都沒有依據,只好郁悶的把嘴巴閉上。
他原先想着等自己恢複修為了,就馬上離開薛庭笙,從此天涯海角死生不複相見——但現在沈南皎又忍不住改變了主意。
他暗暗下定決心:等自己回到望棠山,一定潛心學習藥理,然後回來狠狠糾正薛庭笙的藥理錯誤!
等糾正完薛庭笙的藥理誤知,他再和薛庭笙死生不複相見!
薛庭笙蓋上藥爐,搬了個凳子坐在竈火面前,撿了幹柴扔進去。
沈南皎見她坐下了,自己便也想跟着坐下。只是看了眼廚房裏為數不多的兩三個木凳——先不說那凳子為何表面如此崎岖,光是其縫隙間滿滿的污垢,就讓沈南皎有點坐不下去。
他糾結再三,眉毛皺得打結,最後還是沒能強迫自己坐下去,只好繼續抱着胳膊站在薛庭笙身旁。
火光烈烈,照着坐在竈臺前的薛庭笙。
她往爐竈裏塞了一大捆柴後便兩手搭着自己膝蓋,坐在那兒跟入定似的不動了。
一時間廚房裏只剩下柴火燃燒的聲音,噼裏啪啦的響。
竈臺燒着的時候周圍溫度便越來越高,越來越悶熱。
薛庭笙微微眯着眼睛,臉頰和眼皮都被火焰的餘溫撩撥得發燙。她身上籠着沈南皎的影子,大少爺不知道為什麽一路上都跟着她,但是進了廚房之後既不坐椅子也不說話,就像一根木頭似的杵在她身後。
薛庭笙本來以為自己平時總是不自覺的被沈南皎吸引注意力,是因為這個大少爺實在是太愛開屏。
就連失去了修為,在幻境裏也要做出主動去和幻影搭話,去射燈籠這樣的事情來。
所以自己才會不知覺就被沈南皎奪走了注意力。
這就像是一張白紙上冒出黑色墨點,讓人怎麽能不注意呢?
這是正常的,沒什麽特別。
但是此時此刻,沈南皎沒有說話也沒有做什麽孔雀開屏的事情。他只是站在薛庭笙身後——他這樣安靜,也沒有說什麽令薛庭笙不耐煩的話。
按理說薛庭笙應當無視這個狀态的沈南皎。
但是——
不知為何,薛庭笙看着爐竈上跳動的火焰,卻并沒能順利的無視沈南皎,自顧自發呆。
她總是發呆着發呆着,視線便從火焰,偏移到了沈南皎的影子上。
沈南皎就那樣站着,也沒動,他不動影子也不動,他的影子邊緣是被太陽光照得很明顯的灰塵,還有藥爐蓋子的縫隙間咕嚕咕嚕冒出來的白霧。
霧氣虛化成半透明的影子,在灰撲撲的牆壁上滾動。
薛庭笙換了個姿勢坐着,曲起胳膊墊在自己膝蓋上。
其實比起換姿勢,剛才薛庭笙更想做的是回頭看一下沈南皎在幹什麽。
這樣的念頭來得毫無征兆,升起來的瞬間就立刻被薛庭笙壓了下去。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難道是因為沈南皎懷了自己的孩子,自己愛屋及烏,所以才這樣關注着沈南皎嗎?
她思考了一會兒,卻沒有想出準确的答案。
沉默半晌,薛庭笙開口:“沈南皎——”
沈南皎:“嗯?”
薛庭笙:“在幻境裏,你為什麽要去和小女孩搭話?”
她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沈南皎撓了撓自己腦袋,困惑:“我看她想去玩射燈籠,太簇又不帶她去,我就自己去了呗。”
薛庭笙:“為什麽要問我想不想要燈籠?”
沈南皎:“幻境表現出來的啊——你小時候不是想要?我想着你小時候既然沒要到,長大了說不定還是會想要,就問了。”
薛庭笙:“……”
沈南皎瞪大眼睛:“不是吧?這也怪我?”
雖然不知道自己有哪裏做錯了,但他覺得薛庭笙這樣沉默不語,指不定是在想合适的措辭罵他,于是決定先發制人。
然而他說完那句話後,薛庭笙仍舊沒有說話。
沒有人接話,沈南皎那句話落在地上,這個廚房都被悶熱的,充滿苦藥味兒的一層白霧所籠罩。
在這種靜默中,沈南皎莫名的感到了幾分尴尬。
這時薛庭笙站起來,用手帕包着藥爐蓋子将其掀起。
藥爐蓋子被掀起後,一股更厚更苦的氣味湧了出來。沈南皎光是聞到這股味道,嘴巴裏的舌頭已經自動回憶起他在翠錢鎮時喝的草藥味道——有股翻江倒海的惡心在他胃裏折騰起來。
薛庭笙現在煮的這碗藥,聞起來要比他之前喝的,苦了好多倍的樣子。
但薛庭笙依舊是面不改色的,一手拿出藥碗擺在竈臺上,另外只手執起藥爐傾斜。
暗褐色藥汁自爐口傾斜出來,勻稱又穩當的流進藥碗裏,很快就裝了滿滿一碗,正往上升着熱氣。
沈南皎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碗藥,眉毛再次皺得打結。
他目光虛虛瞥向薛庭笙,心想自己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麽——這藥得放涼了再喝吧?薛庭笙喝藥吃不吃糖?她吃什麽味兒的糖?
……
在這短短的幾秒鐘裏,沈南皎腦海中模拟出來十幾條開場白。
不等他從這些開場白中選出合适的措辭,薛庭笙已經端起藥碗仰頭喝了起來。
藥太多了,沒辦法一飲而盡。
她仰着腦袋,咕咚咕咚喝藥,速度快得像是在喝白水,仰起來的那截蒼白脖頸細長,白皮膚底下黛色血管蜿蜒,随着她快速吞咽的動作而起伏。
沈南皎所有的開場白都被薛庭笙這個動作掐死,愣愣看着薛庭笙像喝水似的往嘴裏灌藥。
即使如此也喝了好一會兒,藥碗才空到見底。
薛庭笙将空藥碗放回竈臺上,扯起衣袖擦嘴,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在喝完藥後,變得更加難看了。
如果說之前薛庭笙的臉色難看純粹是因為受傷了毫無血色所以顯得難看。
那麽她此刻的‘臉色難看’則明顯帶着情緒成分。
滿臉“我心情很差”的樣子。
沈南皎伸手摸進自己芥子囊裏,問:“你吃不吃糖糕?”
薛庭笙不語,只是向他伸出一只手。
沈南皎又問:“你喜歡什麽味兒的?”
他一邊說話一邊從芥子囊裏面往外掏糖糕。
都是之前在翠錢鎮,薛庭笙給他買的。當時薛庭笙把糖糕買回來後就随手堆在了桌子上,沈南皎覺得以後說不定會有用,就全部塞進自己芥子囊內了。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皇天不負苦心人?
啊等等,這句話用這裏怎麽怪怪的?
沈南皎兩手合攏托着一疊不同口味的糖糕,還有心思胡思亂想。
薛庭笙也不關心糖糕口味,随便拿了最上面那包打開:是包梨花酥。
外形做得很漂亮,只可惜薛庭笙沒心情欣賞,拿出來一塊便直接塞進嘴裏——酥皮很脆又細膩,有點甜味但不多,更多的是梨花的清香氣。
但薛庭笙現在就想吃兩口甜的,越甜越好。
她把那包拆開的梨花酥塞給沈南皎,自己另外又拿了一包拆開。
蓮藕紫薯糕。
軟軟糯糯的,挺甜,但是粘牙。
薛庭笙吃了一個,把拆開那包塞給沈南皎,自己又拿了一包繼續随機拆。
沈南皎前一包梨花酥還沒有吃完,手心又被塞了一包蓮藕紫薯糕。
他看着蓮藕紫薯糕,眉頭一皺,還在嚼東西的腮幫子也皺,說:“嗳!我不愛吃這個。”
薛庭笙:“我也不愛吃。”
沈南皎:“不愛吃你還拆!”
薛庭笙:“……少管閑事。”
沈南皎不高興:“這是我的糖糕!”
薛庭笙瞥了他一眼,道:“我花錢買的。”
這句話确實是實話,沈南皎被噎住,無話可答。
能嗆到沈南皎,薛庭笙心情好了很多,低頭看自己拆出來的第三包。
是龍井米糕。
還行,不是讨厭的口味。
心情很好的薛庭笙決定就這包了,站在檐廊邊慢慢掂着糕點放進嘴裏。
沈南皎不高興的站在旁邊,吃完了梨花酥和蓮藕紫薯糕。
空氣中那點殘餘的藥汁的苦味,已經完全被糖糕甜甜的味道所替代。
院子裏散養散步的雞慢悠悠踱步到這兩個陌生人面前,歪着腦袋好奇的望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