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9
03-9
- 入住小屋一天前前任見面
風輕輕吹動着風鈴,草兒微擺,葉子朝一邊揚。
風的影子在咖啡廳裏晃動着。
十三年前,伍恩賢走進初中教室。
那天陽光滿得快要溢出來,班上,老師還沒來,他素未謀面的新同學們像一群剛炸開的爆米花一樣吵吵鬧鬧。
座位是亂坐的,有的人甚至坐在了講臺上,叉着腿和其他人聊天。
伍恩賢來到陌生環境,有點兒怯怯的,走到窗臺邊上,坐到了只有一個人坐着的同學身邊。
陸裏青看他一眼,遞給他一個小貓貼紙。
自此,他們的感情便開始向他們的人生延伸。
陸裏青特別喜歡貓貓,初中的時候,陸裏青家裏就有一只金漸層。
伍恩賢也一直想養一只貓貓,但苦于總是沒有條件,陸裏青說這是他對貓貓的愛不夠深。
唔,伍恩賢也找不到什麽特別好的理由來否認。
但是沒關系,伍恩賢一直在撸陸裏青家的貓。
伍恩賢覺得陸裏青也特別像貓,大大的,長長的一條,性格也柔軟。
伍恩賢想着想着陸裏青會笑,思緒轉到後來,轉到現在,笑容漸漸變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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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進來的陽光落在屋裏的餐具、桌臺……所有的一切物品上面閃耀,光點在他手上雀躍。
窗外有蝴蝶振翅飛過,蜜蜂停在半開沒開的花上,不知道是蜜蜂還是風的力量,那朵花帶着枝丫輕晃。
十多年來,他們曾經一直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他們的友誼一直從初中延續到大學,從大學開始談戀愛,又在大學結束的時候分開……
他倆已經有兩年多沒有見面了。
[伍恩賢:“我擔心我們見面的時候會感到不自在。”]
陸裏青來到門外,一玻璃門之隔。
[陸裏青:“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
每當伍恩賢想起陸裏青,心底就會漫上一層淡淡的悵惘,更深的是懷念。
陸裏青也一樣。
陸裏青做足了心理準備,才推開門。
伍恩賢在店裏掰着手指,想到陸裏青要來,心裏莫名有些緊張。
陸裏青一進門,伍恩賢條件反射性地站起了身,眼神亮了,擡起手沖陸裏青歡快地揮手。
陸裏青一愣,稍微一驚一乍點兒的人得被伍恩賢這動靜吓死。
[陸裏青:“什麽啊。”]
陸裏青無語地走過去。
伍恩賢已經走到他那邊,提前給他拉了椅子。
陸裏青心裏有點兒氣也不是,無語也不是,感動也不是的……最後,只剩下了好久不見的懷念。
“我給你點了一杯香草拿鐵,”伍恩賢睜着大大的眼睛觑着陸裏青,“感覺你可能會喜歡這個。”
[伍恩賢:“見到他的時候,心裏就只剩下激動了。”]
[陸裏青:“有時候我覺得伍恩賢只是虛長了年齡,臉上沒一點圓滑,性格保持着天真,他從來沒有學會世故,眼睛永遠都那麽澄澈。”]
“謝謝。”陸裏青接過咖啡。
他确實喜歡這個。
連咖啡的糖度都正好。
伍恩賢用勺子輕輕攪動咖啡,陶瓷勺碰撞陶瓷杯壁,聲音也輕。
當當,叮叮地,響着忐忑。
陸裏青是一個相當能安靜呆着的人,眼睛看着伍恩賢,不說話,看着看着,有點兒像在出神。
伍恩賢看着陸裏青,盯久了,眨一下眼睛。
太安靜,就容易亂想。
伍恩賢手指無聲搓着桌面,撓着桌面,忽然變敲動,短短的指甲敲到桌面,發出急促的響聲。
陸裏青的注意力轉移到伍恩賢的手上。
伍恩賢又停下了手。
伍恩賢心髒膨脹得像一個氣球,吹得太鼓,裏面的氣悶悶的,獨屬于氣球的那股味道也不好聞。
伍恩賢出聲,聲音也沉悶了:“我們不應該是這樣的吧?”
聲音很低,很輕,像把氣球的氣稍稍放了一點兒出來。
我們不應該是這樣,那應該是怎麽樣?
陸裏青沒應聲的時候,伍恩賢擡起眼,用一種受了委屈的眼神看着他。
陸裏青心裏一怔。
[陸裏青:“他真的太愛撒嬌了。”]
沉靜的氣氛,擰一擰,或許能擠出陳年累月的憂愁。
咖啡店裏的鋼琴曲襯得人更憂郁。
“我們怎麽能這樣呢?”伍恩賢用一種略微帶着抱怨和不滿的語氣說,用一種柔軟的、無害的難過眼神盯着陸裏青,“我們認識了十三年,當了近十年的朋友,怎麽能說不聯系就不聯系了呢?”
伍恩賢垂下眼睛,有些低落:“怎麽能……見到面都無話可說了呢?”
伍恩賢這話說得陸裏青也難過。
十多年的感情,說散就散,一分手就是兩年多不聯系。
“要說什麽?”陸裏青聲音也輕,看着伍恩賢的眼睛下面,眼睫毛微顫,眼裏的關切也分明。
分手前的冷戰熱戰都歷歷在目。
陸裏青沒想去聯系他,伍恩賢沒敢去聯系他。
“你好嗎……你最近過得好嗎?”伍恩賢自認是比陸裏青家人更關心陸裏青的人,“你在忙什麽,這兩年想過我多少次?”
過得好嗎?
就連這麽簡單的一個問題,對陸裏青來說已經很難回答。
好,還是不好?
就那樣吧。
為了生活而奔波忙碌着,換了工作又換了工作,換了住址又換了住址。
陸裏青失去了伍恩賢,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個戀愛對象那麽簡單,還是失去了他生命中曾經最重要的好友。
陸裏青朋友不是那麽多,伍恩賢曾經在他生命裏占據了一大部分,伍恩賢的離開便也讓他留下了一大塊空缺。
他初中時候養的那只貓早就死掉了,直到前不久,才收拾好心情去迎接新的貓入駐他的生活。
有了漢堡包,生活再苦,也不覺得苦了。
伍恩賢用殷切的眼神看着陸裏青,神色難過。
他期待着陸裏青說什麽,但也熟知陸裏青的性格。
陸裏青不是會主動服軟、讨要個說法或者辯解自己的人。
如果光是等着陸裏青說想他、喜歡他、說愛他愛得要死,那是等不到的。
“我好想你。”伍恩賢心裏積壓了太多話想要對陸裏青說。
他這兩年其實也和陸裏青過得差不多,努力生活,可以不去想對方,想起的時候就認真地難過。
放下陸裏青比伍恩賢想象中還要難。
回憶總在不知覺中侵襲,伍恩賢在異國他鄉,一個人過得苦的時候好像也不覺得有多苦,想起陸裏青的時候就覺得苦。
好多次,好多次,他想打給陸裏青。
“我真的特別想你。”伍恩賢用直勾勾的眼神說,用濕漉漉的眼睛說,用紅了的眼眶說,用認真又誠懇的語調說。
陸裏青看着他,放在桌下的手用力地互相握緊了。
他竭力保持着鎮定,也還是同樣紅了眼眶。
連眼神都在輕顫。
“偶爾想起你的時候,還是會覺得有點兒失落。”陸裏青還是有點兒嘴硬。
偶爾,比偶爾要經常一點兒。
有點兒,比有點兒多一點兒。
他沒有說想過伍恩賢多少次,也沒有說有多想對方——他沒有刻意去想伍恩賢,也沒有刻意不去想伍恩賢。
只是回憶太多,太容易想起。
“陸裏青,”伍恩賢還是沒聽到他想聽的話,張了口,語氣更認真,“你想起我的時候就只有難過嗎?”
“不是因為分了手,所以就只剩下難過了嗎?”陸裏青反問。
“我們擁有過的快樂,難道都是假的嗎?”伍恩賢問。
陸裏青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用更輕的聲音說:“因為你不在身邊,所以才更難過。”
伍恩賢張了張口,因為陸裏青意料之外的表白而十分驚訝,嘴唇翕動半晌,沒能說出一句話。
[陸裏青:“我們分手的原因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吵得特別厲害。”]
[伍恩賢:“天天吵。”]
[陸裏青:“我們為什麽會吵那麽多呢?”]
[伍恩賢:“可是奇怪的是,我們當朋友的十年就沒吵過架,當戀人的兩年好像把十年沒吵的架全吵了。”]
[陸裏青:“争吵的時光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難過的記憶其實占的是回憶裏小部分,卻很強烈。”]
[伍恩賢:“從來沒有想過我們會吵成這個樣子。”]
“我們那時候怎麽會吵得那麽厲害呢?”伍恩賢想過好多好多次這個問題。
他的心裏充斥了悵惘,他的視線垂下,去看陸裏青的手,又擡上去,看陸裏青的眼睛。
伍恩賢的手伸出去,一寸,一寸,一寸地向前,想靠近陸裏青的手。
眼睛觑着陸裏青的反應,看他沒有躲閃之後才繼續靠近。
直到靠近,伍恩賢用手指碰了碰陸裏青的手指。
[伍恩賢:“我不喜歡吵架。”]
[陸裏青:“我特別讨厭和別人吵架。”]
陸裏青尤其讨厭和親近的人吵架。
因為在陸裏青心裏,朋友、家人就是他最依賴、最想要從他們身上獲得支持的人。
可惜事與願違,陸裏青總因此而難過。
“你那時常常在說我哪裏做得不夠好。”陸裏青蹙着眉。
“我……有嗎?”伍恩賢一愣。
“有,”陸裏青斬釘截鐵地說,“你說我沒把碗收拾好,把家裏弄得一團糟,說我把紙巾亂丢、沒有時間規劃。”
啊。
伍恩賢微張嘴巴,忽然又抿住。
他自己是這樣會批評別人的人嗎?
他對陸裏青說過那麽重的話嗎?
他以前經常罵陸裏青嗎?
說出去的話,伍恩賢不是很記得了……因為當時也不是把這件事看得那麽重。
他想,哪怕是有這麽說過,他也并不是在否定陸裏青這個人。
陸裏青在他心目中一直很好。
但是,也但是啊。
“你确實經常把東西亂丢。”伍恩賢聲音放低,微垂着頭,擡眼看陸裏青,語調裏充滿了猶豫。
“我有空的時候就會收啊。”陸裏青說。
“你就沒有有空的時候……”伍恩賢忍不住又說,“總是說忙,總是說忙,什麽都不收拾。”
然後伍恩賢看不過去就幫他收拾。
他收拾完了,陸裏青要找東西的時候找不着,就會不高興。
陸裏青在生活某些方面随便得很,在有一些方面又挑剔得很。
他嫌棄伍恩賢只用手漱口,也超煩伍恩賢每次把襪子內褲也一起丢進洗衣機,不喜歡伍恩賢買一堆有用沒用的放在家裏導致屋裏過滿。
伍恩賢則超煩陸裏青不愛吹風扇反而愛出汗,出汗之後不立刻換洗衣服,用過的東西總是不一次丢到垃圾桶裏還要二次收拾卻又老不收拾……
反正都是這種零零碎碎的事情,舊事重提都覺得細小得不值得提起,但是他們當時的确總是因為這樣的小事吵得不行。
現在說起來都有點兒生氣。
[伍恩賢:“我和他性格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剛在一起的時候互相遷就着、試着了解對方愛好,但是……不行。我倆就光吵架了。弄得像兩個辯論手一樣,天天吵。和他分手之後我都在想要不去參加個辯論社得了,可是一想到和他吵架,我的心就揪起來了。”]
[陸裏青:“我們倆當朋友的時候很好,距離拉近了,互相沒法忍受的地方好像就變多了。”]
伍恩賢和陸裏青你一言,我一語,兩三句話間,也差點在這個咖啡店吵起來。
可是在要吵起來之前,兩個人又都默契地先噤了聲。
長久的思念沖淡了怒氣,他們都變得有些小心翼翼的,不想在那麽久之後的第一次見面就用吵架來把它搞砸。
[伍恩賢都已經有點兒PTSD了:“我看到他,就想起來那些我們吵架吵得很兇的片段。”]
因為都不想要這樣。
都不想吵架。
[陸裏青:“他皺着眉看着我的樣子,像是對我失望至極。”]
風在門窗之外,其實吹不進來。
陸裏青攏了攏衣袖,拇指按着摸過食指指側,兩只手指一起捏自己,用了力按,用了力揉,半晌才再開口。
“你這樣說,我會有點兒受傷。”陸裏青是第一次對伍恩賢說出這個話。
“我,”伍恩賢心裏充滿了情緒,“我,不……”
我不是故意要那麽說的?
我不是想批評你?
我不是真的在罵你?
伍恩賢忽然不知道應該怎麽把這句話說下去。
他當初确實是對陸裏青有些方面看得不爽,煩是真的煩,批評也是真的批評。
但是他沒有真的讨厭陸裏青,那些事情也沒有那麽嚴重。
伍恩賢沒有想過陸裏青會那麽難過——或許想過一點兒,但是他不認為在一起是對對方無限的縱容。
陸裏青不是玻璃容器,不是那種一敲就會碎的東西。
他到現在也還沒有想通應該要怎麽做。
時間過去幾年,年紀增長幾歲,他學會了更好的辦法來處理這些事情了嗎?
他連看到陸裏青欲言又止,心裏都痛。
他們也不應該對彼此那麽小心翼翼。
伍恩賢當時說過一萬遍讓陸裏青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陸裏青一萬年都沒有改變過。
陸裏青偶爾也會因為伍恩賢說他而表現出不開心,但也超好哄。
他們好的時候是真的很好,吵的時候也是真的吵得很厲害。
吵多了,失望了。
談戀愛談到快畢業,兩個各有各忙,各種煩心事壓在心頭。
見面的時間少了,見面就吵架的時間多了。
也不是什麽大事,小小的摩擦擦出了一連串的火花,吵到誰也不想再和誰說話。
越煩越吵,越吵越煩,一邊生氣一邊失望一邊委屈,撐不下去了,東奔西跑變成了各奔東西。
還愛嗎?
不知道怎麽去說愛不愛。
在一起的時候是十年好友變戀人,分開的時候是硬生生從心髒撕掉一塊肉,後來連呼吸都覺得疼。
還想要聯系對方嗎?
不知道應該怎麽開口,橫亘在兩人回憶裏的争吵變成了難以跨越、耿耿于懷的高牆。
越想要好好地,越因為那些不夠好的地方望而卻步。
怕再給回憶添上傷痕。
伍恩賢伸出手,指尖輕輕碰到陸裏青的指背。
很輕,很輕地,碰了碰。
陸裏青手指也很輕地動了動,是那種沒有辦法控制的生理反應。
接着,陸裏青裝着鎮定,沒動。
伍恩賢用指尖在陸裏青手指上繞了個圈,握着陸裏青的手指。
陸裏青手上還是沒動,忍着複雜情緒,回看着伍恩賢。
“我很久之後才明白,”伍恩賢聲音很低地開口,“我原來只是希望我們能在所有方面都是親密無間。”
伍恩賢想了無數次,才終于有幾次碰到那個問題的答案。
“因為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所以你說你喜歡男人的時候,我才覺得你應該要喜歡我……我們在一起,也應該是最默契的情侶。”伍恩賢說。
興趣愛好應該要有更多的一致,生活步調應該要有更多的相同。
不同,就應該更相同。
別的朋友、情侶是怎麽樣的,他們不管。
因為是從朋友變戀人,所以理所應當要更契合。
[陸裏青:“我只是想看到他愛我的樣子,希望他是包容我的——至少,不要總是因為一些小事和我生氣。”]
期待高了,失望就大了。
原來那些在當朋友無所謂、無關緊要的各樣差異都可以包容,成為戀人之後反而希望能把這些不同都磨合掉。
從學生要變成走進社會的成年人,遇到的問題很多,心裏的困惑很多。
大大小小的事情夾雜在一起,情緒也只對親近的人發洩。
他們偶爾也需要尋求彼此的幫助——那些在別人那裏只期待得到60分、70的答案,卻期望在戀人那裏得到90分的回答。
裂縫越生越大,無關緊要的事情把他們推得越來越遠。
明明都牽挂着,卻都別扭着,放不下高期待,吵架之後拉不下臉。
“我門想得太理所當然了。”伍恩賢虛牽着陸裏青的手指,輕聲說。
隔了那麽久才重新握住的手,從手上輕輕的觸碰,一直動容到心裏。
他們都知道他們為什麽分開,也都明白彼此對彼此有多舍不得。
好多好多的話想說,時隔兩年再見面,又覺得好苦澀好苦澀。
陸裏青什麽都沒說,盯着伍恩賢和他交握的手,眼前無數雙他和伍恩賢牽手的場面重疊着……
他們牽手,他們擁抱,他們挨在一起看電影,他們靠在一起大笑。
以往無數個快樂的他們在陸裏青的腦海裏浮現了。
“伍恩賢,”陸裏青手上稍稍用力,也終于主動将手指搭上伍恩賢握住他的手指,他看向伍恩賢的眼睛寫着認真,“這些年,我也好想你。”
伍恩賢和陸裏青——
在一起三年十個月,分開兩年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