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過去】 ……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過去】 ……
邱蕪瀾意識到, 自己的父母和別人家的有些不一樣。
別人家的媽媽,是不會管丈夫叫“哥哥”的。
父親很忙,她去問母親, “為什麽您要叫父親‘哥哥’呢,近親是不能結婚的。”
邱夫人彎眸, “因為,你父親喜歡我這麽叫他。”
六歲的邱蕪瀾還抱着粉紅色的憧憬, “母親,聽說您和父親結婚前從來沒有見過面,你們是一見鐘情嗎?”
邱夫人被那四個字逗笑了。
她笑完, 回答了邱蕪瀾的問題, “不能說從來沒有見過面。你父親決定結婚的那一年生日, 你爺爺把我和很多旁支的女孩兒找了過來。”
“他從那麽多的女孩裏, 對您一見鐘情了?”邱蕪瀾眨巴着眼睛期待道。
“嗯。”邱夫人點頭。
“您是不是所有人裏最漂亮的?”
“不, ”邱夫人撫着她的頭, “蕪瀾, 聰明的男人不會憑借外貌選擇妻子。我不是最漂亮的,但我是最聰明、最勇敢的。”
“您做了什麽?”
“我對你父親說了一句話。”
要避免近親聯姻,所選擇的女孩都是旁支裏的旁支, 從來不曾踏入過本家。
當一衆未出校門的女學生聚集在富麗堂皇的莊園裏時, 她們忐忑着、緊張着、瑟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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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陌生的, 陌生的房子、陌生的人,普遍不過二十歲的她們在失去父母陪伴的情況下連東南西北都無法分清。
她們拿着家裏準備的禮物, 懼怕者一聲不吭, 避邱岸山如水火;攀附者谄媚地向邱岸山介紹自己的情況。
這時候,剛讀完大一的邱錦走上前,對仿佛正在挑選商品的邱家少爺說了一句——
“生日快樂, 哥哥。”
意興闌珊的邱岸山擡眸,看向了她。
他好奇地盯了她一會兒,判斷道,“你長得可一點兒都不像邱家人。”
和高挑、清冷的主家人相比,邱錦嬌小、甜美,身高才剛到一米六。
“是的,”邱錦挑起胸前的一縷垂發,發尾微卷,“我只遺傳到了奶奶的頭發。”
奶奶是邱岸山的奶奶,和邱錦沒有一點血緣關系,根本談不上遺傳。
邱岸山很清楚這一點。
他被取悅了,自口袋裏摸出一枚鑽戒,坐在兩旁女孩兒的簇擁間,沖邱錦伸手。
邱錦雀躍着,将左手遞給了他。
不到半年,邱錦便成了邱夫人。
她在婚禮上,當着牧師的面發誓,“我願意成為哥哥的妻子,從今往後,只有死亡才能将我和哥哥分開。”
牧師吓了一跳,尤其是這對新人還真是同一個姓。
他不敢往下繼續,他的宗教沒有明文反對近親聯姻,但他所在的國家法律并不允許。
和面色難看的牧師相反,聽見這句誓詞後,邱岸山眸色倏地暗了下來。
他猛地匝住邱錦的腰,隔着頭紗與她深吻,呼吸狂熱,充斥着亢奮。
“他對我,一見鐘情了。”邱夫人如此總結道。
邱蕪瀾迷茫地望着微笑的母親,這段陳述太過晦澀,她沒聽懂一見鐘情的原因。
邱夫人沒有解釋,她對女兒眨眼,“告訴你一個小秘密。”
“如果你想讓你父親為你做點什麽,與其闡述理由、修飾措辭,不如在句末加一聲‘父親’。”
她牽着邱蕪瀾下樓,客廳落地窗外是大片的鮮紅薔薇。
“這個辦法對您有用嗎?”邱蕪瀾問。
“很遺憾,我和你父親完全相反。”
喊母親沒有用,邱蕪瀾于是闡述理由、修飾措辭,“可以把薔薇園移到別的地方嗎,那麽多薔薇太嗆人了,我覺得嘴巴裏酸酸的。”
“當然可以啦,”邱夫人親了口女兒的側臉,“只要你掌管這座莊園,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布置裏面的一切。”
“我現在就不想要這些花。”邱蕪瀾說。
“不行~”邱夫人彎眸,“現在這裏的管理者是我,我喜歡這些花。”
母親走不通,邱蕪瀾轉而去求邱岸山。
第二天,在聽見門口女傭發出“少爺回來了”的迎聲後,邱蕪瀾立刻起身,往樓下跑去。
她還沒下幾階臺階,一聲甜膩的“哥哥”搶在了她之前。
早已在樓下等待的邱夫人乳燕回巢般投入邱岸山的懷抱,摟着他的胳膊,依戀地同他交頸。
“哥哥,我好想你。”
邱岸山下巴抵着她的發頂深嗅,“今天過得還好麽。”
“很好。”邱夫人仰頭,愛慕地望着他,“你這一周都回來得很早,我好高興。”
“我想你了。”邱岸山環住她的腰,“接下來幾天都在家辦公。”
“父親。”
這恩愛的場景每天都要上演,邱蕪瀾早已習以為常,她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們。
“哦,我的小天使。”邱岸山分出一只手來,撫過邱蕪瀾的臉頰,“今天開心麽。”
“一切如常。”邱蕪瀾敷衍地寒暄之後,直奔主題,“我不喜歡外面的薔薇,能把它們移走嗎,父親。”
她用上了母親教的訣竅。
邱岸山動容地回應,“當然可以,我沒有任何意見。”
邱蕪瀾唇角還未揚起,邱夫人便拽住了邱岸山的西裝,“哥哥,那是我喜歡的花。”
邱岸山舉起雙手,“抱歉小天使,我沒法從‘父親’和‘丈夫’兩個身份裏做出選擇。但我可以為你組織一場競選,誰有能力管理這座莊園,誰就能支配它。”
邱蕪瀾看見邱夫人倚在邱岸山懷裏,她對着自己的女兒露出游刃有餘的笑。
一種上位者俯瞰時,戲谑玩味的笑。
“別氣餒寶貝。”
轉天,她帶着親手烘烤的餅幹來探望邱蕪瀾,“你很幸運,出生在一個公平的氛圍裏。”
“公平?”邱蕪瀾不以為然,“要一個六歲的孩子和大人比管理能力,這一點兒都不公平!”
她有點生氣,用發繩去綁娃娃的耳朵四肢,把好好的大熊娃娃勒成了粽子。
“你有數不盡的備賽時間。”邱夫人拿走被綁得凹凸不平的熊娃娃,遞給她自己做的餅幹,“在這個世上,這場比賽已經足夠公平了。”
“我不想吃無糖的手工制品。”邱蕪瀾說,“我想吃辣條,表妹帶來的那個。”
“表妹?”
“沁沁表妹!”
邱夫人了然地哦了一聲,她放下盤子,沒有逼迫邱蕪瀾吃,揚了揚手裏的熊,“這個,我收走了。”
“不行不行,我喜歡這個!”邱蕪瀾伸手去拿,沒有拿到,邱夫人溫柔地教導她,“遷怒是很不好的行為。蕪瀾,你不該把時間精力花在折磨無辜的小熊上。我替你收着,等你不會再欺負它的時候,我會還給你。”
她拿走了小熊,那之後,邱蕪瀾再也沒見過沁沁表妹。
不僅是垃圾食品,只要邱夫人在家,她不會讓任何人碰孩子們的飯菜。
送去療養的大兒子暫且不論,邱蕪瀾和後出生的兩個幼子必須吃她做的食物。
邱夫人深知邱岸山在乎什麽,他是這一代邱家中最崇尚血統論的變态。
丈夫和妻子的關系并不永恒,哥哥和妹妹、父母和子女才是綁死一輩子的關系。
除了管邱岸山叫哥哥,她還需要通過加強和孩子們的聯系,間接維護自己在邱岸山心中、在這座奢華的莊園裏的地位。
“蕪瀾,我聽說你最近每天都會待在衣帽間。”
“我沒有耽擱學習。”
“但它們會擠占你的精力。”邱夫人蹲下身,擔憂地扶着邱蕪瀾的雙臂,“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蕪瀾,你每天只有八個小時的休息,卻要花費精力選擇從頭到腳的造型,連一顆紐扣都有上百種選擇,能挑上半個小時。我真的很擔心你。”
邱蕪瀾不明白翻看自己的衣服飾品有什麽不對,她只懵懂地覺出了母親的憂慮和難過。
母親在關心自己。
“我以後會少去的,母親。”她似乎應該為此道歉。
“不是少去。蕪瀾,那從來不是你該去的地方。”邱夫人對管家說,“把衣帽間挪到樓上,以後小姐所有衣飾都由女傭挑選後帶下來,她不必在這種事上費心。”
她沒有強迫邱蕪瀾吃那盤餅幹,只是溫柔地幫她排除了其他零食。
邱蕪瀾沒有再見到沁沁表妹,但有了其他玩伴——和她相似出身、更有共同話題的女孩兒。
“你姐姐怎麽又換男朋友了?”
“沒辦法,現在男的都太離譜了——他帶我姐出去吃飯,居然帶她去吃炒面。”
“炒面怎麽了?”
“不是我們吃的那種,是夜市路邊攤上的炒面。還問她‘是不是很好吃’‘你從來沒逛過夜市吧’。”
“噫——他是腦殘小說看多了嗎?”
“太可怕了,那種重油重鹽還沾着灰塵的東西,吃一口和折壽有什麽區別。”
“我之前沒敢告訴你們,其實……我吃過快餐店的炸雞。”
“天吶,你和自己的心血管有什麽仇恨嗎?”
“因為網上都在吹,我就想着去試一下嘛。”
“怎麽樣,好吃嗎?”
“嗯……像是把死肉凍了一年,然後用剩菜裏凝固了三天的油炸出來的味道。”
“夠了,別說了。”
“味道雖然一般,但有一種奔向死亡的快感。”
“這是什麽M發言……”
“蕪瀾呢,你有被網上的營銷騙去吃什麽東西嗎。”
“沒有。”邱蕪瀾翻過新一刊的企業訪談,在裏面尋找自己的家人,“我不習慣外面的食物,大數據也不會給我推送我不感興趣的東西。”
幾個女孩毫不意外,“畢竟你媽媽做飯真的很絕。我要是天天吃你媽媽做的菜,我也瞧不上外面的。”
“對了,阿姨的病怎麽樣了?感覺好久都沒見到她了。”
邱蕪瀾垂眸。
那只熊娃娃回到了她手裏。
邱夫人偶爾會逗弄她,但從來不會欺騙她,她答應還給她,就一定還。
邱蕪瀾不再會遷怒了,也不再需要抱着娃娃入睡了。
那只熊被她轉手交給了簡,放在了她不關心的某個角落,和那些衣飾一樣,只有在她做玩具市場調研時才會想起。
手中的雜志停在了邱岸山的訪談頁面上。
“我也有一段時間沒有看見他們了。”她回答了那個女孩。
邱錦去世前,邱蕪瀾最後一次去醫院看望她時,帶了一束薔薇。
“哎呀,”病床上的女人氣若游絲地笑着,“是幻覺麽,我叛逆的蘭花姑娘手裏怎麽出現了俗氣的薔薇。”
“我沒有說過薔薇俗氣,”邱蕪瀾幫她把花插上,“只是個人喜好不同而已。”
邱夫人笑笑,沒有說話。
她躺在床上,像是一片宣紙壓在被子下。
病房裏越來越冷清,很多人不再來了。
“母親,”邱蕪瀾坐在床邊,靜靜地凝望她,“你恨父親麽。”
“嗯?恨他什麽?”
“恨他花心濫情。”
邱夫人被那四個字逗笑了。
她笑完回答了邱蕪瀾的問題,“我又不愛他,為什麽要恨他花心。”
邱蕪瀾瞳孔微縮,像是一直遮蔽着自己的房子轟然倒塌。
“蕪瀾,別露出這種表情。你父親不是個忠誠的愛人,但他是個忠誠的丈夫、忠誠的父親。他背叛愛情,卻永遠不會背叛家庭。”
邱蕪瀾扯了扯嘴角,如果邱岸山的行為也能稱作“不背叛家庭”,那這世上就沒有背叛家庭的男人了。
“別恨他。你可以毫無顧忌地愛他,他不會辜負你的愛。”邱錦看出了她的不屑,“澤安澤然出生後,你父親就結紮了。”
邱蕪瀾一愣。
說了幾句話,病床上的邱錦狀态肉眼可見地變差,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眼下卻有濃重的青黑。
“愛惜你的身體,更要珍惜你的頭腦,利用好你擁有的一切。”邱夫人握住她的手,蒼白地牽動嘴角,“蕪瀾,我的女兒,我真是嫉妒你,也是真的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