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邱總為您選了一匹馬, 已經送到馬場了,她說您空的時候,可以帶上朋友去跑一跑。”
本家的管家助理帶着大包小包的禮物, 來了一趟季堯的別墅。
“這個是集團新開發的VR眼鏡,還沒有上市, 她請您試用之後給研發部一點反饋。還有這個,EPR總決賽的前排門票, 您…”
“好。”
被禮物包圍的少年玩着異形魔方,眼也不擡地打斷,“你可以走了。”
當年的老管家早已去世, 本家的傭人更疊了一批, 年輕的助理并不知道季堯從前在本家的待遇, 他只知道季堯很得大小姐重視。
他連聲應是, 笑容可掬地躬身退步, “那我就不打擾您了, 這些東西有什麽問題, 您直接叫我就行。”
季堯專注着手上的魔方,水滴形的魔方有點大,玩起來有些費力。
助理離開, 偌大的別墅裏只有盤腿坐在地毯上的季堯。
一地禮物裏高奢的袋子不多, 半數是風格極簡的數碼産品, 另一半是色彩斑斓的衍生周邊。
各色的袋子圍繞着季堯,像是一片商業催生的花壇。
他躺在花壇裏, 淺色的瞳孔盯着手中的水滴魔方。
沒見過的排列, 有點難,觸感也有點怪。
沙沙的轉動聲接連不止,各面色塊越來越趨同, 他的表情卻越來越木然。
直到剩下最後一列,稍一撥動,這新奇的魔方就會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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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堯枕着高達模型的盒子,定定望着手中只差最後一步的魔方。
無邊的空虛、乏味漲了上來,吞噬湮沒了他。
他口袋裏還裝着那張支票,也記得韓塵霄摩挲上面字跡時的表情。
對女粉絲高聲告白都無動于衷的男人,原來也會有那樣羞澀的時候。
滿地的禮物絲毫沒有起到撫慰的作用,反而讓季堯愈喘不過氣。
他被抛棄了。
這是第一次,邱蕪瀾在情人和他之間選擇了前者。
她當然知道他在傷心難過,否則不會讓他拿走支票、又用這麽多禮物補償他。
這些補償飽含誠意,不是衣服、手表、跑車、首飾,這裏每一樣都是她親自挑選出來的。
她記得他喜歡什麽、記得他想看EPR總決賽,甚至意識到他會在意韓塵霄去了馬場,于是也給他買了一匹名馬。
季堯如此篤定,是因為這世上不會再有誰如此在意他的喜惡。
這些東西,邱蕪瀾無法假他人之手,哪怕是簡也無法代勞。
簡不在乎他、不屑于了解他,于是永遠不可能分清茨納米和馱拏多有什麽區別,更不會知道他當下的新愛好。
這隆重的補償充滿了邱蕪瀾的愧疚,她在告訴他——
對不起,這一次和以往不同,即使他不願意,她也會留下韓塵霄。
太陽穴穿過一絲刺痛,比參加“游戲吧”時更加強烈。
那天邱蕪瀾離開他将近五天,他的頭隐隐作痛,為了保證錄制,只能轉嫁一些疼痛到別人身上。
今天季堯身邊沒有第二個活物可以替他分擔,眼前異形魔方上的色塊漂浮了起來,迷幻的色彩布滿他的眼球,形成了一個密閉的幻彩空間,過高的飽和度刺得他大腦脹痛。
他被抛棄了。
他被邱承瀾從邱蕪瀾工作上剝離時,尚能忍耐;
現在,她連生活上都拒絕他靠近。
刺痛從腳趾開始。
薔薇藤如蛇一般攀爬了上來,荊棘刺入他的皮膚,疼痛中泛着類似過敏的麻癢燒灼。
從腳趾到腿、到胸腹,那些花藤最終爬進他的眼耳口鼻,暴力粗魯地向他輸送嗆鼻濃烈的薔薇香。
季堯想要起來,他不想躺着了,可滿身的薔薇藤纏死了他,将他釘在地毯上動彈不得,就連眼球的控制權都不由他做主。
雙眼被兩根帶刺的花藤捅開,長時間無法合閉的眼球分泌出淚水,将眼前詭異扭曲的色彩暈染得愈發迷幻。
無數的色塊探出絲線,在季堯眼前構成了一束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沒有五官,只是一些色塊的粗糙堆砌,可季堯還是認出了:那是韓塵霄。
組成韓塵霄的是藍、綠、黑三種顏色,唯獨雙眼和下身是刺目的亮紅。
他看見那惡心的紅色在灰暗的冷色中越來越燙、越來越鮮豔,當紅到極點時,那堆色塊進化出了聲音。
它縮在灰暗色的邊緣角落,發出模糊的呢喃:
蕪瀾……蕪瀾……
季堯胃部翻絞、頭疼欲裂。
他拼盡全力對抗身上的花藤,額角滲出冷汗,骨骼吱吱作響,終于,他得以顫動一根手指。
啪——
指尖轉動,将最後一行魔方撥到了原位。
這顆異形魔方在完成的瞬間塌陷,藏在底部的機關打開,無數糖果從中掉落,噼裏啪啦地砸到了季堯身上,如同絢爛的流星顆顆墜落。
從天而降的火星溫和地燃燒了束縛季堯的花藤,将他從痛苦中解救。
他從被燒斷的花藤中掙紮起身,坐起的瞬間,色彩缤紛的世界褪去,四周只是些顏色迥異的袋子而已。
少年渾身濕透,柔軟的卷發被汗水糾結成绺,後背的布料呈現出深色,緊緊粘在他背上。
身邊散落着星星點點的糖。
他喘息着,從噩夢中驚醒,惶恐後怕地膝行向前,急促地打開電視。
125寸的超大屏幕甫一亮起,便出現了邱蕪瀾的身影。
某個財經訪談的畫面,被季堯剪輯下來儲存在這裏。
深藍色的背景、米灰色的沙發椅上坐着年輕一些時的邱蕪瀾,她左手松松搭在扶手上,專注傾聽着主持人的問話。
季堯跪在屏幕前,額頭貼上了畫面中的扶手。
屏幕中那支優美如蘭的手仿佛落在了他的頭上。
少年維持着這一跪姿,劇烈起伏的胸腹在清冷的女聲中漸漸平緩。
他抓起一顆滾落身旁的巧克力,指尖隐約感受到了星星殘留的溫度。
這個甜味,他前不久在邱蕪瀾的床上吃過。
姐姐…姐姐……
季堯磨蹭着屏幕,無聲啼哭,回應他的只有平穩而冷漠的財經內容。
……
秋葉娛樂和秋葉集團圍繞着元旦先後舉辦年會,娛樂公司的年會總是讓網民津津樂道,其中,秋葉娛樂的年會又有不同。
參與年會的不僅有秋葉自己的藝人,秋葉娛樂還邀請了國內外不少一線大牌。
年會的時間和集團錯開,秋葉娛樂向集團年會提供自家藝人的同時,也向集團借來了秋葉游戲的制作團隊、主播、CV,以及COSER。
這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慶典盛宴。
每年秋葉娛樂的年會除現場直播外,還會上線高清純享版。
邱蕪瀾有意用秋葉年會取代年輕人心中的春晚。
推行到現在,基本已經實現當時定下的目标,此時此刻,不少粉絲都掐着時間等在電腦前面。
秋葉娛樂的年會沒有任何領導講話。年終彙報、計劃、演講都在前一天的大會議室裏結束,今天是純粹的吃喝玩樂、演出狂歡。
邱蕪瀾坐在臺下,看着臺上獻唱的宋折凝,偏頭問簡:“後續呢。”
簡搖頭,“那次回來後,她再沒有和其他人接觸過,也沒有向公司提其他要求。”
邱蕪瀾眸光微移。
她看着盛裝出席的宋折凝,有點說不出的古怪。
太平靜了,像是暴風雨前的海,明明應該大鬧一場,卻比往常更加安靜。
她第一時間告知了哥哥,邱承瀾得知宋折凝想要入股影視城的消息後,沒什麽反應。
結合宋折凝私下約見華映趙志強一事來看,邱蕪瀾猜測這是一出離間計,有人想要看見宋折凝和秋葉不合的情景。
ASHS的合約和普通藝人不同,除了有更好、更優越的資源、待遇、擁有自己的專屬團隊外,也不再設立解約違約金。
所有的ASHS合約都是無期限約,他們随時可以離開秋葉,但需要交還手中股份,并有一年的競業協議。
目前為止,秋葉娛樂裏還沒有ASHS解約。
沒有人舍得輕易割舍秋葉的股份,何況對藝人而言,競業協議就是命脈。
即便是超一線的影後,也不敢一整年都不出現在公衆面前。
邱蕪瀾不認為普通的離間計能讓宋折凝離開秋葉,但對家公司都派人來挖牆腳了,她也不能視若罔聞、無動于衷。
邱蕪瀾沉吟着,對簡低語,“節後幫我安排一次和宋折凝的會面。”
她所有作品裏,宋折凝無疑是不乖的,可她到底是哥哥簽的元老,是哥哥的資産。
邱蕪瀾是“繼母”,不便插手太多。
規則範圍內,宋折凝想要的,她會盡量滿足。
“好的。”簡記錄下了需求,臺上音樂陡然一變。
燈光混亂了起來,快節奏的搖滾響徹樓層,員工們的掌聲喝彩裏,女性的占比明顯高出一截。
邱蕪瀾擡眸,舞臺上是青春靓麗的男孩們。
三個男團湊了一首串燒,激昂的樂曲、年輕的肉.體、暧昧的燈光、妖魅的妝造,這是和宋折凝截然不同的風格,即使在同一方舞臺,時代的跨度也不可磨滅。
邱蕪瀾微笑着,不論什麽樣的節目、什麽樣的藝人,她都回以相同的微笑。
她當然需要宋折凝這樣的藝術家,但這個時代也需要從流水線上下來、快速便捷、能刺激大量多巴胺的标準化快餐。
秋葉集團作為超大型科技企業,推動了這個快餐時代。
宋折凝是珍貴且難以代替的。
而公司不喜歡難以代替的員工。
邱蕪瀾回視着舞臺上的韓塵霄,對他和臺上的男孩們略揮了揮手。
她有很多手工定制的東西,卻也同樣喜歡機器量産的商品。
手工未必都是好處,它也往往意味着品控不穩定。
邱蕪瀾的目光越過韓塵霄,看向他後一位的季堯。
季堯是邱蕪瀾花費數年打磨的專屬定制,他身上有數不盡的珍貴屬性。
邱蕪瀾對他無比愛惜。
太過珍貴的寶石是不容易見光的,富豪們會将頂級寶石鎖在保險箱裏,戴着仿制品出門。
邱蕪瀾希望韓塵霄能盡快成為一個合格的仿制品,現在的她不像小時候,沒有那麽多時間去精雕細琢一件首飾,韓塵霄最好能自己對照着季堯打磨自己。
舞臺燈光直沖韓塵霄眼睛,刺得他視網膜一片光暈,只能模糊地看見正中央席位上的情形。
捏着耳麥,當韓塵霄和另外兩隊的隊長換到C位時,燈光轉移,他猝然望見了邱蕪瀾在對他揮手。
這首練習了上百遍的歌驟然加速,每一個節奏點都如煙花般粲烈爆開。
韓塵霄看見邱蕪瀾對他揮手後,側身對簡說了什麽,簡聽完,目光立刻朝自己望了過來。
她在談論自己、她在注視自己……意識到這一點,韓塵霄的手掌布滿了潮汗。
他緊張得大腦空白,全靠肌肉記憶渾渾噩噩地完成了演出,也就沒能注意到身旁的季堯同樣注視着他、盯緊了他。
在無數媒體攝像頭前,季堯燦爛地笑着,沒有人發現:那雙漂亮的瞳孔時不時會失焦。
不是無聊的走神,更像是得了多動症的孩子,病理性地無法集中注意力。
他的視野時亮時暗,有幾個瞬間漆黑一片,連同炸耳的音樂都幾乎從耳邊消失。
無聲無光的黑暗下,季堯不确定自己有沒有出現纰漏。
視覺甫一恢複他立即觀察周圍人的反應,見沒有異常,才稍稍喘息。
黑暗固然可怕,光亮也并不美好。
他看見了邱蕪瀾和簡的對話,她們的嘴唇像是慢動作一樣在他腦海中拼出了字句——
“讓韓塵霄來找我。”
“今晚嗎,明天一早RNI好像有個元旦活動。”
“嗯……問問他願不願意推了吧。”
“好的,我去通知唐知行。”
五分鐘的串燒結束。
表演謝幕,為了最後的年度大合照,男團的成員們沒有卸妝,回到了座位上觀看接下來的節目。
一群活力四射的新生偶像坐在一起堪稱風景,攝像對準了這一片區域拍個不停。
組合裏的活潑擔當們立刻對着鏡頭賣萌、做鬼臉,羅浩炆自己做了個rock的吐舌後,也戳了戳季堯的腰,示意到他的回合了。
季堯擡眸,瞥了他一眼。
羅浩炆一怔。
舞臺妝比一般的妝造要濃,化妝師加深了季堯五官的混血感,那張漂亮的臉蛋嶄露了幾分成年氣息,他的眼線被拉長,睫毛被加重,使本就淺的瞳孔愈發璀璨如鑽。
季堯并不好相處,但從來沒有哪一次,他的眼神如此具有攻擊性。
他一如既往的美麗,如同油畫中的天使,可瞥向羅浩炆的眼裏充滿了冰冷、陰鸷,像是在看路邊發.情的野狗。
羅浩炆被這眼神鎮住了,緊接着他身旁的椅子兀地挪開,椅子上的人起來得太急,椅腳在地面劃出刺耳的摩擦。
羅浩炆扭頭,坐在他旁邊的是韓塵霄。
韓塵霄雙手捧着手機,被屏幕照亮的臉上流露錯愕和欣喜。
羅浩炆倒吸一口涼氣,一把将韓塵霄扯了下來。
韓塵霄不解地看向他,他無語地提醒:“哥你瘋啦?”
主持人邀請天王上臺,他突然站起來幹什麽!還一副被女朋友求婚的表情。
韓塵霄像是才意識到這是什麽場合,他抿着嘴壓抑笑容,緊緊握着手機,時不時打開屏幕看一眼消息。
他的坐立不安連楊木都看得出來,“是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韓塵霄搖頭,“沒。”
他嘴上這麽說,卻把節目名單要了過來,一會兒撥弄劉海,一會兒低頭對照下節目表進度,度日如年般焦躁地等待年會結束。
四個小時,年會終于落幕。
剛拍完集體大合照,羅浩炆就發現韓塵霄不見了。
“可能和朋友有約吧。”楊木對其他人的私生活不感興趣,他媽媽開着車來接他。出了酒店,夜空飄着細碎晶瑩的小雪,那一輛中檔的黑色轎車混在滿場的名車中,格外不起眼。
“木木!”車窗落下,露出女人樸素的笑臉,她沖他按喇叭,“媽媽在這裏!”
“媽。”楊木小跑過去,“你怎麽來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下雪了,不好打車。”女人等他上座,看見了後面的羅浩炆和季堯,立即熱情地打招呼,問他們需不需要搭車。
羅浩炆拒絕了,他目送車子離開,駛入萬千車流,突然有些難受。
“季堯,你過年會回家嗎……回你爸媽那邊。”
季堯沒有回話,羅浩炆無趣地搓搓鼻子,收回了自己的傷感。
算了吧,金尊玉貴的小少爺過年哪裏會少得了熱鬧,怎麽會和住在公司宿舍的他感同身受。
“我和唐哥走了,你也早點回去吧,晚了路滑,不好走。”他嘟囔了一句,“隊長也是,消息都不回,也不知道有沒有帶宿舍鑰匙。”
他邊走邊又給韓塵霄打電話,季堯站在酒店大門前,微微仰頭。
藍黑色夜幕上細雪紛飛,有一顆雪子飄進了他的眼中,瞬間融化成水,流入眼球。
他沒有閉眼,機械地撐着上下眼睑,将這雪色收入眼內。
霓虹燈布下光幕,同樣的雪被一分為二,光外寂冷,光下則如水晶球造景一般绮麗夢幻。
三面環海的酒店總統套房內,冷俊的青年從浴室中走出,他心跳如鼓,緊張忐忑地望着窗邊翻看數據的女人。
高空的雪比地表的更加清淩潔淨,她側邊的窗外是悠揚的碎雪、無垠的大海,身上則披着溫暖的燈光。
冷與暖彙集于她一身,聽見青年靠近的腳步,女人回眸,目光從他浴袍未包裹的胸肌上輕輕掠過。
韓塵霄頓時椎骨發麻。
他艱澀地滾動喉結,雙耳充血,站在床和她的中間點上,不知該如何反應。
邱蕪瀾看出了他的生澀。
韓塵霄很乖,出道前聽父母、老師的話,不在學校早戀;出道後又聽公司的話,嚴格遵循偶像守則。
此刻,一米八幾的青年無助地望着邱蕪瀾,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于是寄希望于她,希望從她口中得到明确的指令。
邱蕪瀾合上筆記本,對他擡手。
她指尖剛一擡起,韓塵霄便過來了。
他的頭發還未全幹,黑發沾了水,水珠在動作間墜落,流經鎖骨、胸腹,一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碎鑽般裝飾了他的黑發和溫熱的身體。
“別怕。”邱蕪瀾對他道,“你可以拒絕我。不會對你的事業造成任何影響。”
“不…”韓塵霄發出個短促的音,旋即閉緊了嘴唇,哀求地望着她。
他怎麽會拒絕她……
邱蕪瀾舒展眉眼,手指撫上他的側臉。她仰了頭,他傻乎乎地繃着身體,被邱蕪瀾撚了撚濕發後才慌忙彎下腰來。
淡色的唇落在了韓塵霄的耳垂上,他嗡的眼前發白,什麽都感知不到,只能嗅到優雅的蘭草香。
“你在發抖,這麽緊張?”含笑的女聲落在耳畔,邱蕪瀾指尖推開他,“那就從你熟悉的部分開始吧。”
她起身,坐去了床上,溫和地注視他。
“給我跳支舞吧,霄霄。”
霎時間,韓塵霄只能聽見自己野狗般的粗喘。
她沒有觸碰他,只是吻了吻耳垂、用粉絲的愛稱喚他,他便潰不成軍,羞恥得骨頭打顫。
他怎麽可能拒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