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雲頌上一次看見付習州是在電視上,和程小姐的那場婚禮付習州笑得春風得意。
這才幾年?樣子已經變到雲頌快要認不出。
面色蒼白到仿佛失去血液,眼周一圈明顯的黑眼圈,看上去再也沒有得意。
但付習州一張口,那些在雲頌記憶中的感覺全都湧現,他的聲音還是那麽難聽。
“為什麽不叫哥哥呢?哥哥真的很想你。”
付習州朝前大跨了一步,擡起冰涼的手摸上雲頌的臉頰,像什麽冷血動物一樣的惡心觸感,雲頌偏頭躲開,繞到房間另一邊去,說:“你們沒有權利把我關在這裏,我會報警。”
說完,他意識到自己的聲音輕微顫抖。
付習州笑得扶額,渾身上下被一種莫名的激動充斥,笑起來肌肉控制不住地抖,“頌頌,報警,用什麽呢?意念?”
雲頌看見他這個樣子,燃起濃重的不适,太惡心了。
如果說對付景明他還有些底氣,對上付習州,雲頌則無法避免地殘留有許多恐懼。
“寶寶,叫哥哥吧,真的很想你。”
付習州伸手想要觸碰,擡起的袖口帶出一截他的手腕,雲頌看見那上面有道淺色的疤,明顯是他故意給雲頌展示,在雲頌只是匆匆晃過一眼後,問他是不是覺得眼熟。
同樣的位置,近似同樣的長度,不同在于雲頌的疤早在當面付習州強制要求下做過修複,而付習州沒有。
他一邊向雲頌靠近,一邊将袖口挽得更高以便給雲頌看得清楚。
“你走的第二年就割傷了,流了很多血,當時好疼,但是沒有來找你,因為你還在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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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頌壓抑着內心的恐懼,覺得付習州很不對勁,他想靠近門口呼喚付景明,至少付景明看起來只是單純想要物換物,不像付習州這樣奇怪!
可是門口為什麽沒有一點動靜?付習州進來難道付景明不知道嗎?
“你有病!”
雲頌随手抓了個什麽東西往付習州身上砸,發出一聲不重的聲響後,他才發現那只是一本書,這種力道砸過去,付習州眼睛都沒能眨一下。
他推開窗戶想往外跳,可窗外已經圍上一層結實的鐵網,轉過身,付習州已經到他身後。
“我說過你會回到我的身邊,對嗎?”
雲頌這個小孩出現,是付習州生命中最大一場意外。
在雲頌那麽頻繁地找哥哥,要哥哥前,付習州都不知道自己原來還可以這麽活。
他在家的時候明着告訴雲頌不要那麽愛說廢話,雖然對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孩子無感,但看見很多次雲頌被訓斥以後還無所謂地笑笑,甚至做出諸多很醜的表情逗管家笑而管家不笑時,付習州每次都會笑。
他們明明有着懸殊的“背景”,但付習州覺得他和雲頌始終有着一層共通的地方,也許是一樣孤獨。
不然為什麽他會不想見到這個活潑好動的孩子可能有一天會變得越來越消沉,越來越像付家期待的那樣“沉穩”呢?
付習州開始給予雲頌一些例外的關心,如他所料雲頌很快将注意力從大哥身上轉移到他身上。
但他的問題的确很多,付習州也不能保證每次都對他有耐心,有時他也會讓雲頌從他的書房滾出去,雲頌每次都會收起笑臉然後迅速地把自己擺在他書桌上零散的東西收拾好走出去,臨走時再對付習州說哥哥,那我待會再來找你。
付習州每次都會想,你待會也別再來找我。
可他看見雲頌透亮清澈的眼神時,好像也漸漸學會克制自己的不耐。
付習州允許雲頌在他閑暇的時候帶着他的一堆破爛到屬于自己的空間,雲頌時而聽話時而不聽,于是對他的這種不确定感,成為付習州不快的最大來源。
他對雲頌有過壞脾氣,但雲頌就像記性不好一樣只記得那些好脾氣。
雲頌遇到什麽都想和付習州說,學校的經歷,課後的難題,電視劇裏的新奇,書裏的困惑。
付習州因為工作的事疲憊不堪,偶爾覺得雲頌的命運才是真的好,生得那麽差,在孤兒院長大,只是因為八字跟付景明合得來就被領養,不用承擔重擔,不必管那麽多責任,照此來看,臉皮不算薄,整天吃吃喝喝也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
不出意外,他這輩子都會以這種方式活吧。
沒什麽不好,甚至能說讓不少人羨慕。
可他在付習州面前他越是表現出不谙世事的純真,付習州對他的感覺就越覺得與以往不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為什麽得到好處的幸運兒不能偷着樂呢?
他狠狠地向雲頌發了一通火,關了他兩個晚上,教導他不應該在人前太過表現出自己的感情。
接着雲頌果真就慢慢不怎麽煩他,他總是體諒哥哥很忙,端茶送水時的問候往往戛然而止,有時他站在門框處長久不動,付習州就會問他在看什麽,雲頌才回神似的說沒看什麽,我只是在想問題。
送雲頌到裕市讀書後,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雲頌好像也在這期間變得懂事。
付習州到了年紀,發現父親有意讓他在一些合作對象的女性親屬間多多留意,他已到了适婚年齡。
付習州向來聽話,一步一個腳印,他都要讓自己的父親看到。他開始較為頻繁地和女性見面,有過一兩位合性情的,也想着可以發展,但總是不太對勁,他仿佛覺得自己缺少一些兩性之間的激情。
起初他覺得只是自己太忙有太多想要的事。後來他才發現他只是陷入了連自己都難以理解的怪圈,他多聰明,隐隐察覺不堪欲望的種子發出一點芽,就手起刀落任自己将它砍斷。
他不能喜歡雲頌,他甚至覺得現階段有“喜歡”的感情都是感情用事,三十歲之前拿不下金霖大廈他就要接手付澤華在印度安排的工廠“歷練”,他為什麽要浪費自己的光陰去那個地方。
所以他去相親,也往家裏帶回了第一任女友。
付澤華很高興,大哥看起來也高興,說他眼光有提高,只有雲頌不高興。
他第一次賭氣沒吃晚飯,傭人上去請時,他說胃不舒服,想睡一覺,付習州上樓親自請他下來,雲頌就下來了。
整個付家都知道,雲頌最聽付習州的話。
晚上女友纏着要,付習州在這方面沒有隐疾,正常需求下他與女友做了。淩晨,付習州下樓為女友倒水,發現雲頌在廚房發呆。
他捏着一把面坐在餐桌上,付習州倒了水,問他在幹嘛。
雲頌說,晚飯沒吃飽,我想煮面吃。
付習州笑了笑,需求被滿足後情緒總是要格外平順,連帶着對雲頌不正常的臨時加餐也沒有任何異議,他問他,你會煮嗎?
雲頌說,會。
付習州看他迷迷糊糊的,說,給我,幫你煮。
雲頌拒絕說不要,太晚你就去睡吧。
雲頌很少直面拒絕付習州。
“臉這麽紅,發燒了?”付習州要伸手摸他
“哥哥!”雲頌忽然站起來,他說:“我沒有發燒!”
他閃爍其詞,捏着那把面,“我,我不吃了。”
付習州叫他站住,他抓住雲頌的肩膀,雲頌仍然想躲,付習州力氣太大,雲頌不能掙脫。
可他整張臉,到脖子,紅成一片。
仔細聽,付習州才從雲頌極低的聲音中辨別出他吐出的字來。
“別碰我。”
“不喜歡我碰你?”
付習州問,“為什麽?”
雲頌把“你知道為什麽”的表情寫在臉上,他太年輕,情緒太易讀懂,倒讓付習州感到一絲同情的可笑,他笑雲頌的稚嫩。
“好孩子,剛才在門口聽到什麽了?”
雲頌慌亂別開眼,說:“沒有,沒聽到。”
付習州摸摸他的額頭,捋他的碎發,“你還小,哥哥不跟你講這些,等你……”
“我先上樓了,哥哥晚安。”雲頌打斷道。
付習州緊緊按住他的肩膀,偏不讓他走。
雲頌祈求道,“別說了,哥哥,不想聽。”
付習州那天放走了雲頌。
但回到房間的他,又平白生出一肚子火氣。
他生氣了?
這小孩。
他有什麽資格生氣?
這個問題,付習州想了很久。
到後來,又變成了雲頌為什麽生氣。
他想了幾年,一直沒想到答案,到他與程氏千金談婚論嫁時,在港城聽說他與一個鄉巴佬走的很近,付習州坐在辦公室裏,又把這個問題翻出咀嚼。
為什麽生氣?
他真的不知道答案嗎?
不。
付習州只是,不想面對這麽簡單的,明顯的,會對他的未來造成損害的答案。
他只是想找到有沒有一條兩全其美的道路。
他沒有找到。
他知道找不到。
所以,他裝作不知道。
可他很後悔。
付習州在辦公室生氣,摔了未婚妻送來的,她最鐘意的宋代官窯青花瓷瓶。
他很後悔。
但現在不會了。
雲頌回來了。
付習州走的時候鈴了個很大行李箱,當時的付景明正在欣賞付習州帶來的一個藝術拍賣品。
這樣的珍品以他現在的財力是很難購買到的,這段日子付習州應該也過得并不舒坦,自從付景明被付氏擠兌走以後付澤華找來二兒子救場,但付習州也不知道觸了什麽黴頭,剛上任的時候聽他開會煞有介事,在位不到一年就被查處公司賬目出問題,現在又剛離婚,只怕身上值點錢的東西都拿出去分了,也不曉得是怎麽保留下這件的。
難道是以前的藏品?沒被弟妹發現?
“大哥,”付習州拖着箱子跟他道別,臨走了,又問:“霍宗池跟你聯系過嗎?”
“聯系了,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握中。”
付景明抽空回頭,吓了一跳,“你這是什麽?這麽大的箱子!”
付習州說:“都是一些以前舍不得扔的舊東西,小時候放在這裏沒有收拾走的,我帶走了,免得給你占地方。”
付景明“噢”了聲,有些嫌棄地擺手說:“拿走吧拿走吧。”
“那我先走了,雲頌,看好他,不要讓他跑掉了。”
“怎麽會呢?”付景明想摸摸牆上那副畫,喜愛到簡直都怕摸壞了它,根本無心和付習州交代更多,“我的管家不是吃素的,你多操心自己吧,一副提不上氣的樣子,拿這麽多東西,我讓管家送你?”
“不用了,”付習州說,“我拿得動。”
淩晨兩點,付景明叫管家再給雲頌送點吃的或是倒點水,叫了幾聲,發現沒有人應答。
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他的管家受過專業培訓,視力與聽力都是超絕非常的。
付景明又再試着叫了兩聲,仍未得到回應後,心突然跳得很快。
這時,整間房子裏安靜得詭異,付景明向關着雲頌的那間卧室靠攏,在走廊上似乎聽到哪裏傳來水龍頭沒關緊的,滴答滴答的水滴聲。
卧室門外沒有一個人在,付景明推開門,發現他受過專業培訓的退休格鬥冠軍管家,已經被人打暈在廁所,而房間裏本來應該在的雲頌也不翼而飛。
付景明破口大罵,穿上衣服追出去。
但他已經看不見付習州的任何蹤影。
如果對時間的估計沒錯,雲頌被關在一間二十四小時都只有微亮燈光的空曠房間已經兩天。
這期間他只吃了一點東西,每次都是從門上的小窗裏,由外邊将食物遞進來。
其實每次都很豐盛,但雲頌吃不下更多。
他知道大喊大叫沒有意義,付習州不管出于什麽目的把他拐到這裏,都不會輕易因為他的喊叫把他放出去。
但是從那晚之後沒再見到付習州,倒讓雲頌意外。
他觀察過這個房間,被設計得像個完美的罪犯看守所,沒有找到自己憑借他的能力能脫身的地方。
正在雲頌陷入絕望,這天下午,平常只會打開一個小窗的門忽然全都打開,從外面踉跄進來一道身影。
雲頌費了半天勁才看清是那是付景明,丢了手裏的高爾夫球杆,說:“是你啊。”
付景明本來嘶嘶叫了兩聲,聽見雲頌的聲音,驚恐地轉過身,背着手,佯裝鎮定點點頭,然後習慣性去摸手機,發現手機沒有了。
雲頌會意按開燈的開關,只是微弱的燈光也能消除一些對黑暗的恐懼。
付景明嘟囔說原來有開關啊,雲頌沒有回答,看見雲頌的那一刻付景明又變得很氣憤,問雲頌:“你沒被打?”
雲頌搖搖頭,原來付景明被打了,
付景明的一邊臉頰腫得老高,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付景明原本學過一點格鬥,但付習州請的保镖太彪悍了,他打不過,就老老實實跟着他們走了。
他知道付習州不敢對他怎麽樣,會找人打他一頓,已經是發瘋到至極的地步,他調查到這裏後,來之前就已經給秘書留了消息,到時候會有人來找他,他再做個順水人情,把雲頌也揪出來好了,看在他是他生意夥伴的心頭肉的份上。
可來接他的人還沒到,付景明就耐不住性子問付習州要雲頌,付習州不吭聲,付景明又讓自己的保镖把付習州打了一頓。
“好,停,別真打死了。”
付習州笑了,吐出嘴裏一口血沫,罵付景明,“草包。”
付習州掄起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付景明被打得頭一偏,被保镖死死摁住,才沒有因為慣性被甩出去。
他狠厲盯着付習州,說:“你這樣跟一條蛆有什麽區別?還整天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樣,過了個碩士畢業就敢到處開講座,講柏拉圖,講亞裏士多德。”
“如果不是爸爸留着你有用,你死一萬次都不夠。把雲頌還給我,那是我去接來的!”
付習州像瘋子一樣笑着問怎麽大哥你也關心起雲頌了嗎?
“雲頌嘛,關起來了,準備讓他跟我一起死,誰讓他是我最愛的弟弟。”
付景明不可置信道:“你真的瘋了。”
付習州問:“我在你們眼裏不是一直就是個瘋子嗎?沒有利用價值後我要怎麽做才能改變你們對我的看法?沒錯,我是想得到雲頌,一直都很想。但如果不是因為你,不是因為你的父親認為我有用,我還用等到今天?”
“你想見他,那就去見吧。”
然後付景明就被甩進這間房裏。
付景明對雲頌說他今天見了霍宗池。
“他答應給錢了,嗎的,這雜種發什麽瘋?竟然敢打我!”
雲頌找了張房間裏沒用過的創可貼說我只有這個你要用嗎?
“嗎的!老子長這麽大還沒被人這麽打過,他算哪根蔥敢打我?等我回去告訴爸,我弄不死他我!”
雲頌嘆了口氣,聽見付景明在一旁滿是惡毒地詛咒付習州。
因為只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所以罵起雜種這兩個字的時候的才會這麽毫無顧忌。
雲頌說:“你別罵了,他不會理的。”
“可是霍宗池已經答應給錢了啊!這主意是他出的!他讓我去帶你回來的!現在是要怎麽樣啊!為了你整個付家都不管了嗎?”
付景明突然道,“如果我現在假裝要掐死你的話,他會出來見我嗎?”
“你想幹嘛?”雲頌連連後退,只有基礎生命力的他可不能保證能應付付景明的“假裝掐死”。
“不是真的掐,就是假裝掐,來,配合我一下。”
雲頌躲開他,說:“你也瘋了嗎?這屋裏有攝像頭和采音設備的,他聽得見!只是故意不出來罷了。”
付景明怒目圓睜地坐下,雲頌并排在一起。
雲頌問他,“你什麽時候見的霍宗池?”
“昨天,”付習州說,“其實前天他就找來了,但我沒找到你,不好意思去,昨天沒辦法了,再不答應怕他起疑心,我也不想這樣的。幸好爸爸的偵探不是吃幹飯的。”
“他還好嗎?”
付景明笑了下,扯得裂開的嘴臉流了一點血,說:“好得很,我還以為失去你他會發狂呢,看來你們還沒有走到這一步。”
“不過,我沒想到你沒有告訴他你當初自殺過,為什麽不說呢?那麽好的資本。”
雲頌猛得看向他:“你告訴他這件事?”
“啊,”付景明輕描淡寫的,“有什麽不能說嗎?他看上去那麽震驚,好像一下子就比之前更愛你了。”
“這跟你沒有關系!你們的事為什麽扯上我!”
“怎麽不扯上你?人哪有能獨善其身的,我當年還以為自己能吃吃喝喝抱着爸媽給我的錢享樂一輩子,現在不還是要為了付家奔波,你曾經姓付,在歷史上落下這個點以後躲不開要和我們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當然了,霍宗池也一樣,這有什麽辦法。”
是,被他說中,這正是雲頌現在想要離開霍宗池的原因之一,雲頌頓時落寞。
“你是怕他知道你這麽極端吧?也是,談戀愛還是要找正常人談,誰會喜歡你這種得不到愛就要死要活的臭屁孩。”
“你能不能滾啊!”
“現在別跟我面前充老大,我可以從這裏出去你不一定,知道嗎?多說兩句好話說不定我回頭還找人來救你。”
“真的嗎?”
雲頌雙眼頓時又裝滿希望。
然而付景明剛說完這句話不久,付習州就帶着人進來進來把他們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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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警:對付習州,雲頌不是“喜歡”。
預警again:沒有想把付習州寫成什麽十惡不赦的純粹壞人
(抱頭跑!!!)
下章霍宗池閃亮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