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不管霍宗池再怎樣辯白對雲頌的同情僅有不如指甲蓋大小,在聽見雲頌拖着聲音講話,氣若游絲地說起他那個不足十平米的房子時,霍宗池确實沒有想要拒絕這個聽起來不算過分的請求。
那地方他去過,想起來還有印象,像十年前他在外城打工時住過的集體宿舍,房間之間間隔短,空間窄小,建築外牆瓷磚脫落,牆皮發黴,貼上“請勿靠近”的危險警示牌,就能将生命安全完全地還給本人負責。
要找到雲頌的住址沒有那麽難,但讓霍宗池想不到是雲頌會住在那裏,不僅如此,他甚至對那個地方有着不合理的眷戀之情。
霍宗池擡眼平靜看着他,“還回去幹什麽?”
雲頌見他眼中斂起一絲愠色,感覺還有商量的餘地,便說:“還有一些東西留在那裏,冬天穿的衣服,一些用品,房子長時間不住,味道會變得難聞……要隔一陣子打掃打掃。”
“那去退租,”霍宗池說,“定期打掃意味你要請假,來回耽誤的是屬于我的時間,我不同意。”
“這麽突然嗎?”
雲頌對他這樣有理有據地基于自己利益的說法倒不感到意外,“可我交了一年的租金,違約的話,沒辦法拿到剩下全部的錢,雖然并不是很多,但……”
但是如果不退的話,哪天霍宗池要把他趕出去,他還能有下榻之地。
霍宗池沒有聽他把話說完,好像着急證明他的說法不夠誠信,“但既然你對錢的花銷沒有多大的概念,這點錢就不該放在心上。”
雲頌拉起被子蓋過小腹,安靜了一會兒,聽霍宗池沒有了下文,才開口說好吧。
兩個用他的後悔可惜跟痛心凝聚而成的字,說起來這樣輕松,從雲頌腦子裏過去的卻是曾經哪怕一塊錢也要放在心上的生活,實在是沒有和霍宗池說得再清的力氣,轉念一想,其實以他這樣只對表象看重的性格,就算沒有退租,告訴他已經退了,也不會被他真的怎麽樣吧。
午後小雨從半敞開的窗戶飄進來,刮起的一小陣風将很細的水珠吹到雲頌的臉上,他擡手抹了抹,覺得身上有點涼,想往床上躺。
霍宗池像是被他樣子打敗,下的小雨又把他半邊手臂打濕,他關了窗戶,對雲頌說:“你可以回去拿東西,前提是到你可以不依賴誰起床獨立行走,下次如果還有這種時候我不會再管你。”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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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頌聞言有些震驚,從他生病以來沒有一次請求過霍宗池的幫忙,也不是困難到走路需要人攙扶的情況,霍宗池非要讓他吃一些看起來就像被人剩下的飯,吞多到喝兩口水都咽不下去的藥,想要自主下樓,被提問是不是故意讓人心煩,所以他老實躺在床上,就算聽到有人在他床頭聊天,說到關于他的話題,也只能閉着眼睛,裝作從來就沒醒。
這樣也算得益于霍宗池的“管理”嗎?
雲頌的嗓子開始疼,他把手放在喉嚨的位置按揉,說要吃藥了,不知道他不再繼續和霍宗池說話會不會讓他不高興,但這時候雲頌确實感到不高興,他躺下用被子蓋住整張臉,在沒多少溫度的被窩裏汲取暖意。
感到霍宗池用膝蓋頂了一下被子,雲頌在裏面問他:“幹什麽?”
霍宗池要拉開被他緊緊握在手裏的被子,沒有想到拉不動,果然開始生氣,語氣變得很差,“吃藥。”
“我要等一下再吃,”雲頌說,“稀飯還在我的胃裏沒有消化。”
“你明天就可以回去。”
霍宗池又踢了一下尾,借此表達他的情緒,“如果今天這些藥能保證一顆不剩地吞下去。”
雲頌嘩啦一下掀開被子坐起來,說:“我可是每次都吃完了的。”
霍宗池不大相信,但也不會親自看他把藥吃下去。
雲頌隔天醒得很早,從車庫裏将那輛舊寶馬開出來,還貼心地擦了擦,對它打了聲招呼。
霍宗池從屋內走出來評價他的行為帶點發燒後遺症,希望回去的那條複雜路線不至于讓他半道迷路。
雲頌說你放心,迷路我會開導航。
天還只是微微亮,雲頌坐進駕駛室發動汽車,窗戶下調與霍宗池說再見,不用擔心,他一定會在收拾完東西以後回來。
實際雲頌留在出租屋的東西很多,當初搬過來也是借用唐田嘯的車以後,裝了四個蛇皮口袋和一個巨大行李箱。
這幾年買的東西只要能用他都不舍得扔,可是全部搬走又不現實,金水灣畢竟不是他的家,只能象征性找一些塞進行李箱。
秋雨過後,房間裏的一些衣服上發了黴,雲頌的手在其實一件洗了多次的薄布上停留很久,決定還是不把它帶走,一些記憶只适合在特定位置存放,就算把它帶在身邊,也不能時時被想起。
久違地在找小床上躺了一陣,棉被雖然有些潮濕,但也能蓋,一不留神雲頌就這麽睡了過去,醒來後發現已經過去一個小時,屋裏沒開燈,還是昏暗。
霍宗池沒給他手機,讓他有事情開車回家找人,雲頌不知道他的終極想法是什麽,但他做事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雲頌不想多問,問來問去總要把自己繞進去,心煩。
收拾差不多了,他拖着行李出門,鎖好門後将鑰匙放進褲兜裏,保證不容易被看出位置才準備下樓。
在樓梯口看見房東,簡單寒暄後,房東讓雲頌幫忙丢垃圾,雲頌接過來,右手行李左手垃圾,走走停停,終于到了樓下。
這時從樓道雜物櫃裏蹿出一只流浪貓在他腿邊蹭來蹭去,雲頌抱歉地說:“我今天什麽也沒帶。”
他摸出身上帶的六塊錢,是待會兒買早飯的錢,他想可以去買根火腿腸。
樓下停了一輛顯眼的路虎,倚靠在邊上的人正在點燃一支煙,奇怪的是他并不抽,點燃過後夾在指縫中瞧了瞧,又扔在地上撚滅。
雲頌一個不注意,流浪貓撲到那袋垃圾上抓破一條口子,裝滿的垃圾頓時散落一地,随後雲頌驚奇聞到臭味,他的鼻子竟在這種時候通了。
霍宗池這時走過來,看了一眼地上的東西,臉色一變,裏面的紙巾散了一地,髒亂成團,還有用過的套子。
“不是……這是房東的垃圾。”
霍宗池抱臂觀察,“是嗎?”
其實他知道借雲頌十分膽量,雲頌也不會傻到在這種地方用這種東西。
“因為你看上去好像在等我的解釋,我解釋一下。”
霍宗池說:“上車”
雲頌嘆了口氣,蹲下來收拾垃圾,
霍宗池重複一遍,上車。
雲頌不知道霍宗池怎麽對自己不放心到這種程度,是路過嗎,還是故意來等,明知道他開了車,讓他上哪一輛車?
“你着急的話可以先走,我會回去的,我開了車來的。”
“那輛車要送去保修,我已經叫人開走,說了兩遍你先上車。”
雲頌心想就是懷疑我,什麽破理由。
霍宗池轉去後車廂取出一副工裝手套戴上,走到雲頌的位置彎腰捧起地上垃圾扔去垃圾桶,跑了三趟,最後連同手套一起丢進去。
“你真有公德心。”
雲頌上了車,看見霍宗池拿車裏的礦泉水到外面洗手,“剛才應該給你拍個照,像這種照片拍下來很有意義,你們企業宣傳部應該用的上吧?”
霍宗池沒有說話,又是板着一張臉,叫人看不出他是因為剛才的垃圾,還是眼前的麻煩才心情不好。坐到車裏,塞給雲頌一袋熱騰騰甜豆花和油條。
雲頌以為他讓自己拿着,車開了一會兒,霍宗池問他為什麽不吃。
雲頌奇怪地問:“是買給我的嗎?”
“不是你嫌稀飯難吃?”
“沒有啊,我沒有,”對此善舉雲頌真是有十分的感動,可也不能就此抵消對霍宗池發現他覺得稀飯難吃的恐懼,“你做的我都很喜歡,買的我也喜歡。”
雲頌把油條先吃了,開始喝豆花,由于霍宗池的駕駛技術非常好,整個過程沒有讓他的手有過劇烈抖動,因此甜豆花也順利地喝完了。
收好垃圾拴好袋子,雲頌發現霍宗池臉莫名其妙臉又黑了,想了想,他問霍宗池:“你吃過了嗎?”
霍宗池生氣說:“吃完你才問?
雲頌擦嘴的動作一頓,“啊?那……對不起?”
“算了。”
跟一個病人搶吃的,沒意思。
又過十多分鐘路程,雲頌突然請霍宗池借點錢給他。
問他用來幹什麽,雲頌說我想給你買早飯。
“借我的錢給我買早飯?”霍宗池沒什麽感情地幹笑一聲,“什麽好人都給你做了?”
雲頌伸出去要錢的手還攤開着,覺得就這樣收回去顯得太尴尬,于是他輕輕抓了一把空氣,像沒有白伸一樣,說:“也不是啊,如果你借錢給我,不要我還,這樣的好人你也可以成為。”
霍宗池被他的跳脫邏輯弄得不知道說什麽,所以決定不和他多說廢話。
雲頌裹着一條圍巾縮在副駕駛上,被暖氣熏得鼻子很幹,腦袋暈暈忽忽的,卻睡不着。
正閉着眼睛想事情,被霍宗池推了一把,聽見他說:“別在這裏睡。”
雲頌睜開眼睛。望着他說;“我沒睡,只是在思考。”
霍宗池不想承認那一瞬間他其實是想問思考什麽,可是理智告訴他沒有必要,可是過了一會兒,根本看不懂人眼色果真就什麽都不說的雲頌閉上了眼睛,霍宗池又感到不舒服。
許久之後他把車停靠在路邊,讓雲頌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截路,而後進到一家早餐店,叫了一碗馄饨。
好心的順帶的問雲頌一聲吃不吃。
雲頌說我吃過了不餓呀,你吃吧。
等霍宗池的馄饨一上來,拆了筷子,雲頌又問,“我可不可以嘗一個。”
霍宗池樣子怪異地盯着他,雲頌從他臉上看出了對自己的無語,才說,“那算了,算了,我有感冒,還是不吃你的了。”
雲頌說話的時候裹着他身上的圍巾,緊致的包裹下顯得他弱小無助又可憐,明明剛才已經吃過東西,但是嘴唇也欠缺血色,說是被人故意餓過幾頓也不為過。
特別是在霍宗池吃第一口馄饨的時候,他的整個上身都在向前傾,鼻梁皺着,好像霍宗池在吃什麽人間絕無僅有的美味,沒有分享給他。
霍宗池忍不下去了,起身拿了一個小碗來,分給他幾顆。
雲頌還推了推,說,“不要不要。”
霍宗池說吃吧,口水都快滴進碗裏了。
雲頌笑了下,說,“這個帶辣椒油的看起來好香啊,喝了那麽多清湯寡水的粥,真是有點饞呢。”
霍宗池本來低頭吃東西,又擡頭,音調上揚地嗯了一聲 ,表示自己不滿的疑問。
雲頌又說,其實病人就該喝一點清湯寡水的東西,說不定等一下,我回家就會喝一大碗呢。
霍宗池不想理他的言行不一。
吃完馄饨付了錢,霍宗池到路邊去開車,叫雲頌在原地等。
雲頌答應得很好,可等霍宗池開車回來沒看見人,進店去找時,也沒有看見他。
跑了!
這是霍宗池腦子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他在原地站了會兒,問老板剛才蹲在這裏的人去了哪裏。
老板手裏正在下馄饨,鍋裏水蒸氣熏得他睜不開眼了,對霍宗池說忙,沒有看見。
霍宗池摸出手機想打電話,卻發現這是雲頌的。
怎麽忽略到,如果他會跑,不拿手機是更為穩妥的方式。
在店門口找了一圈,霍宗池試着叫他的名字,雲頌。
“怎麽啦?”
微弱的聲音從一邊公共健身器材處傳過來,原來他蹲在一處器材後邊。
還邊走邊說,這個器材以前沒見過呢。
霍宗池是有些生氣的,但是看見雲頌窩窩囊囊的樣子,又覺得話講太重太刻意,怎麽了,他有那麽重要嗎?
“你跑哪裏去了?不是讓你在這個地方等?”
雲頌裹了裹披肩,“我是在這個地方的等呀。”
扭頭指給霍宗池看,“只是一點點距離而已,稍微蹲了一下,你出來的時候我沒有看到你,你一叫我我就聽到了。”
他愣了下,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意思,又說:“沒有亂跑,以為我跑了嗎?不會這樣的。”
看見雲頌手上捏着一張紙,霍宗池總算可以挑刺,問他撿的什麽垃圾。
雲頌說是一張海報。
他展開給霍宗池看,海報中心是一個人舉着一張椅子,看不明白是男是女,像個耍雜技的。
雲頌眼裏難掩欣賞之意,“他馬上要發新歌了,到處都在宣傳呢。”
霍宗池說:“垃圾丢掉。”
“這是幹淨的,人家報亭貼的,剛掉下來我就撿了,又不髒。”
霍宗池強制地讓他把垃圾丢掉,拽着他的手就上了車,一路上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