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雲頌态度有了些細微的變化,變得有些冷淡,在與林景聲的鋼琴課上減少了許多本就不該有的閑談。
霍宗池自然是叫他來實現“價值”,他拿雲頌當個普通合同工,為的是磋磨他的驕傲與銳氣,卻沒有想過,雲頌的驕傲原來已經蕩然無存。
這麽些年霍宗池一直抱着這個念頭過來,坐牢時他恨他,想起雲頌那張事不關己的笑臉,付習州的一通嘲笑:從頭到尾只是霍宗池一廂情願,渺小角色才會缺乏存在感,被雲頌的可惡天真哄得團團轉。
恨得睡不着覺。
那時候霍舒玉三個月來看他一次,告訴他家裏一切都好,好像就是等他一進監獄,全部就回到正軌,只有他才是那個意料之外。
比起付習州曾經讓他受過的屈辱,難道他對雲頌還不夠心慈手軟?霍宗池實在有些看不慣他這個樣子,雲頌越是表現得唯命是從,他越是厭惡。
又一次結算課時費用,雲頌雙手接過那疊錢,仔細收好放進包裏,忽然聽見霍宗池問他:“你有什麽好不滿的?”
雲頌感覺他現在本領在身,他馬上就聽出這是霍宗池壓抑着自己火氣的語調,因此賠笑說:“你是不是想多了呀?我并沒有不滿啊,是我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嗎?”
他這麽說,霍宗池的确一時挑不出他什麽錯來。
畢竟雲頌何時來,幾來時走,課時重難點安排,都會經過霍宗池的同意,等他點過頭,雲頌才會做。
但如果只有等被問話的時候他才會這麽細致妥帖有耐心的回答,這不是霍宗池想要的結果。
“整天擺着這張皮笑肉不笑的臉,是我欠你的?”
雲頌是很會笑的,他做過的那些工作對笑容的質量要求很高,他總是知道嘴角應該翹到哪個位置才會最好看,客戶一見就喜歡。
俗話伸手不打笑臉人,看家吃飯的本領,除了久別重逢那一天他吓得六神無主外,這本事,雲頌怎麽會丢。
他笑得這樣标準,一定是霍宗池的眼神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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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欠了你,對不起。”
雲頌揚了揚下巴,但角度掌握非常好,不至于讓人以為他在傲慢。
林景聲坐在她專屬的小凳上,她扯了把雲頌的衣擺,反應不過來地問:“你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雲頌說:“因為我做了不好的事。”
“什麽事?”
“嗯……”雲頌說不上來,他背好背包,決定對林景聲答非所問,“你進步得很快,下次上課我們要上一個臺階,練《鐘》怎麽樣,有沒有信心?”
“你欠了什麽?”
林景聲是要刨根問底了,她覺得他們太小看自己的智慧,拿她當小孩兒看。
雖然她是小孩,但林景聲對自己的智商有一定的底氣,她不是傻子,舅舅每次看見雲頌都生氣,沒有人會對另一個人無緣無故生這麽多氣。
“是錢嗎?”林景聲皺着眉頭問,“你們在吵架嗎?”
“沒有吵架。”
雲頌很刻意地對上霍宗池的眼神,露出示好的笑,又很刻意地解釋他們只是在開玩笑。
霍宗池總歸知道了有話不當着孩子面說,冷冰冰地附和下來。
“為什麽都不告訴我!”
林景聲再一次感到自己被糊弄,她郁悶地跑開,順便拿走桌上霍舒玉交代過只有表現好才可以吃的薯片。
她總是這麽聰明。
沒理由這樣,雲頌自己也知道,他出門時霍宗池也還擺着那張根本原諒不了他的臉,雲頌特意關門關得很輕,為了不二次惹他惱火。
雲頌每次都是只有在要消失的時候才感到快樂。
中午買的盒飯加了個雞腿,雲頌一個人占了個小桌位置,他盯着飯盒裏的雞腿出神,以前總舍不得多花六塊加的雞腿越看越好看,像朵花,雲頌一口咬下去真是想流淚了,他為什麽不早點對自己好。
這頓飯他吃得很飽,比平常飯量多出一倍,主要想起霍宗池今天恨不得把他骨頭咬碎的眼神,隐隐覺得今天沒完。
事已至此沒有回頭路,雲頌啃完雞腿紙巾一抹,快樂地打開手機報名新的兼職。
七點半左右下了一場大暴雨,暴雨持續一小時,雨後溫度驟降,整個城市彌漫一股土腥氣,怪的是雲頌喜歡這個味道,拿着抹布跑到外邊擦夜宵攤的桌子,看見遠處天邊誇擦打了道閃電,不響,帶了點紅色,還挺好看。
他盯得出神,連什麽時候霍宗池跑到他面前站着也不知道,雲頌收回視線時被他吓得差點跳起來叫鬼。
下雨天的夜宵攤生意少一些,此刻周圍還沒來人,到處都是空位,雲頌把抹布往身後一藏,招呼霍宗池随便坐。
他真是被吓了昏頭,一沒問霍宗池怎麽突然像鬼魅閃現裕市小吃街并精準定位他打工的地方,二不看人行裝體面風度翩翩,像不像來吃火爆腰花喝白酒。
霍宗池下車時淋了點雨,不算什麽,出門時他就知道會有暴雨,這種天氣他以為雲頌總不會出門。想了很久,從雲頌毫無誠意的表現來看,他決定實施計劃的第二步,讓雲頌兌現諾言付出他的全部。
他去了雲頌的出租屋,撥他電話沒人接,雨越下越大,撲不滅霍宗池心裏燒起來的火。
尤其看見雲頌又穿那身打黑工一樣的不合身工作服,圍一條剛好勒出那把細腰的圍裙俯下身問他打包還是在這吃,霍宗池覺得自己肺疼。
為什麽會這樣,霍宗池得不到答案。
在回去的路上,林景聲打電話來鬧着要吃烤鲫魚,于是他折返開車到這來,然後就是打了十三通電話沒聯系到的人就出現在他眼前,一臉天真問他腰花是要切片還是改花刀。
“付雲頌,你到底他媽搞什麽鬼?”
“嗯?”
雲頌一激靈,茫無頭緒,“我又怎麽了?”
“你的手機是擺設嗎?三番五次不接電話,買手機不會用別白浪費資源,要當原始人就該滾去山洞別來外面,過來!”
雲頌哆嗦想起來,手機給他放在儲物箱了,下午打雷又下雨,他怕觸電,不玩手機。
“我……我沒注意。”
雲頌理虧後退,反而離霍宗池更遠。
本以為之前他那麽對自己已經是挺兇的狀态,原來并不完全,他還可以更兇。
雲頌兩手交疊緊握着,“因為打雷,他們說……打雷不要看手機。”
霍宗池聽了,笑了一聲,目光冷得不正常,“難怪像現在這樣你也活得下去,你很怕死啊?”
“什麽?”
雲頌緊張得耳朵突然嗡地一聲,短暫失鳴。
他歪了歪腦袋,又擡頭看向霍宗池,一陣詭異地想法湧現,這究竟是不是一場夢,這是他幻想出來的霍宗池嗎?
霍宗池怎麽這麽說話,他也希望他去死嗎?
給別人送花,希望他去死嗎?
“不是,我真的就是沒看手機……別生氣,那我以後手機就不離開手了好嗎?對不起,你別生氣。”
雲頌說話的時候已經明顯感覺到自己聲音變小,吐字也變得困難,耳鳴更加嚴重了,連手也在抖動。
腦子裏明明冒出來許多解釋,卻一個字也蹦不出來,最後全都在為他冒出眼淚推波助瀾。
雲頌不明白自己怎麽會掉眼淚,情緒豐富的人似乎在這點上十分吃虧,他總是急迫地想說什麽,往往還沒說出口,鼻子就先泛酸。
“對不起,”他真心誠意鞠了個躬,這次是為霍宗池剛才說的那句話,他還活着,真是對不起。
對霍宗池無法做到不在意,真的太沒用。
霍宗池咬緊牙關,他捏緊拳頭,在雲頌淚眼模糊地想他終于要揍他的時候,霍宗池朝他扔過去一個錢包,雲頌下意識接過摟在懷裏。霍宗池恨恨道:“媽的,你哭什麽?你哭什麽?去給我烤兩條鲫魚……帶走!”
雲頌點點頭,邊擦眼淚邊往旁邊烤鲫魚店走,他埋下頭,又下意識打開霍宗池的錢包,看見裏面厚厚的一疊錢,好多錢。
他的眼淚四五顆一起掉。
他恨他的下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