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八年前雲頌第一次在付習州郊區的別墅見到霍宗池,覺得霍宗池和別的工人都不一樣,白天他們開着大卡車到付習州的果園裏收割,雲頌遠遠看過一眼,他們衣服幾乎一個樣,陽光底下曬黑的皮膚顏色均勻,乍一看長得也一樣。
原來霍宗池比他們高出這麽多,五官也更出衆些,他出現在花園偏僻的香樟樹底下,雲頌滿以為他乘涼,踱步從他身邊經過五六遍,才發現他原來在換紗布。
雲頌靠近時被臺階拌了下腳,拿着的雪糕袋砸到霍宗池頭上。
霍宗池用寬厚的背部撐住了他,卻因為這下撞擊扯動傷口。
他顯然認識雲頌,叫他付少爺。
雲頌學着付習州的樣子,故作成熟地答應下來,又背着手說抱歉。
看見他額頭上的汗水,雲頌把撿起的雪糕袋遞給他,霍宗池回絕:“謝謝,我不熱。”
雲頌說:“你出了很多汗。”
霍宗池指了指自己的傷口,道:“疼出來的。”
雲頌蹲下來,看見粗糙的包紮技術,紗布上很快滲出的血跡,問:“你很疼嗎?
霍宗池盯着他,對他的明知故問沒有不耐煩,只是說,有點。
“你需要幫助嗎?”
霍宗池先是搖頭,然後想了會兒,又請求雲頌不要将這件事說出去。
雲頌提出需要處理傷口的建議,霍宗池說,我會解決,因為工期不能耽誤,我不想因此失去這份工作。
雲頌正義感十足地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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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得了第一個與陌生人秘密,這讓雲頌覺得自己擁有了一點什麽,不同于在付家的,獨特的東西。
卻不知道這個約定會很快地改變他的命運。
那段時間,雲頌的二哥付習州莫名要在家裏弄泳池。
付習州常年跟随父親付澤華在港城行商,通常雲頌一年中很難與他見上幾面,中學前付習州尚且将雲頌帶在身邊,後來他談了女友,嫌雲頌礙事,就專門将他送回裕市。
他為雲頌專門尋了個好管家,次次為雲頌沖鋒陷陣擋在前頭,這個不要碰,那個不讓摸,好像太陽稍大點都能把雲頌曬化,最好是不讓雲頌出門,否則別墅外有毒的空氣把雲頌血液弄得肮髒,就不好再在危機時刻供給付習州了。
那個古板的中年男人不知道雲頌新交了一位“好朋友”,只覺得三少爺終于開了點竅,也學會了盤點家中的産業,盡管只是家裏自給自足的果園,雲頌曉得學兩位哥哥穩重行事,做主為工人送上物品慰問,徐管家對此感到欣慰。
雲頌把自己的敏銳的直覺用到了奇怪的方向,自從發覺霍宗池就像一個上了發條的、不會違抗命令機器人,就像上瘾一樣想盡辦法跟在霍宗池身後,問出無數以前從來不敢對付習州提出的問題。
霍宗池和付習州年紀相當,他對雲頌有過失去耐心的時刻,但不會教育他。
付家不需要這麽情感充沛又天真的小孩,他們試圖教會雲頌應該學會的教養,可惜雲頌天生不流付家的血,他們教不會他,也沒辦法抑制他充沛的情感。
有一次,雲頌蹲在霍宗池身後舀一塊剛兌好的水泥,突然問霍宗池:“我可以當你弟弟嗎?”
霍宗池冷靜地說:“不可以。”
雲頌蹲着沒有動,不懈地詢問:“你假裝一下可以嗎?”
霍宗池沒猶豫說假裝也不行。
這個答案雲頌幾年之後也經常想起,他總覺得當時霍宗池要是回答假裝就可以,也許他的想法就不會從單純要做這個有問必答的人的弟弟,變成做不成弟弟可以做別的什麽。
成為別的什麽親密關系,也是一件廢了雲頌很多腦筋才想出的結果。
因為霍宗池不喜歡男的,所以才一直對雲頌那麽抗拒。
他不喜歡男的。
原來是可以改變的嗎?
原來霍宗池也會給別人送花嗎?
小一萬的花,雲頌想到自己的課時費,二十節課滿打滿算,才幾個錢。
他不應該對霍宗池再抱有什麽想法,可是他們畢竟會在一個屋檐下碰面,只要那些不正當的感情燃起了一丁點,他就應該早點将他熄滅。
可是為什麽還會難過。
那團火好像滅不完全。
真煩。
下午五點半,雲頌和文林一起坐上劇組送群演的車,文林掏出二十塊請雲頌吃了個豪華雞蛋灌餅,問他:“哥,要是你火了,你還會記得我嗎?”
雲頌拿着有些燙手餅,左手拿完右手拿,說:“我不會火的。”
“為什麽?”他咬着餅說,“我覺得你比辛歷宣帥很多,他們應該找你去演戲。”
雲頌故作老成說:“別小看這世道,帥也沒有用的。”
“那個老總真沒眼光。”
傻孩子,雲頌心裏說,要是自己有當明星的可能,他就不會在這裏吃雞蛋灌餅。
雲頌離開付家的時候付澤華很不高興,盡管他一再保證今後無論如何都會在付習州需要的時候給他輸血,并承諾他會償還付家對他十多年的養育之恩,付澤華還是警告了他一句,從付家出去以後要夾着尾巴做人。
他這幾年攢錢,陸陸續續往付習周賬戶上還進去一百多萬,還剩下一些終究能還上,但想很快是不可能了。
文林吃完灌餅,又還給雲頌兩百塊,作為雞蛋灌餅的回報,雲頌在他走的時候塞了一百在他書包裏。
霍宗池到家已經快十二點,他累了一天,和程則的矛盾并沒有讓他費很多心思,但這事被遠在幾千公裏外的關遠遙知道,性質就開始不同。
作為他的頂頭上司兼投資人,關遠遙肯幫助霍宗池,一開始只是因為看出他想掙錢的欲望。
霍舒玉牽線下關遠遙讓他挑選一個廠做中層,霍宗池很快做到副廠長位置,關遠遙就将他帶到身邊,給他門路,聽生意經。
霍宗池的第一個小公司是依傍關遠遙創立,且在他幫助下規模越做越大,他是霍宗池名副其實的貴人。
關遠遙對他“一時失手”的解釋大為不滿,他要霍宗池明白現在該做什麽,對霍宗池的從前恩怨不感興趣。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霍宗池揉揉眉心,這是他無法平靜下來時常做的緩解,“下午一個姓辛的人找我,說喜歡我送的花,這是你讓送的嗎?”
“什麽,找你?在哪裏?”
“公司大門口。”
“哦!”
關遠遙話鋒一轉,語氣一改嚴厲,笑着說:“我想起來了,這次借了一下你的名號,沒辦法啊,你知道我身不由己的。”
“用我的名字談戀愛,”霍宗池說:“電話號不用也留我的吧?”
“談戀愛?天,沒到這個地步,”關遠遙驚訝,“那個電話肯定是陳立給錯了吧,我怎麽會給你的電話。”
“……”
就是因為“給錯”,被霍宗池拉黑兩次的陌生電話的主人才會在今天找到他公司門口。
那個青年情意切切地等待他的“霍總”,卻在看見霍宗池的那一刻失去興趣般扭頭就走,霍宗池覺得自己有冤無處訴。
“好了好了,那不說了,算我們扯平好了。”
關遠遙挂了電話。
到家的時候霍宗池臉色很臭。
在客廳看見還在看動畫片的林景聲,霍宗池嘆了口氣,問:“為什麽不睡覺?”
林景聲回頭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會兒,反問霍宗池:“你是不是讨厭雲頌。”
霍宗池震驚她的聰明,小小年紀就懂得話題轉移。
“你覺得呢?”
林景聲翹着二郎腿說:“我發覺你對他不好,你的臉臭臭的。”
霍宗池說你還會觀察別人的臉色?
林景聲不接這茬:“雲老師是來給我上課的,你把他氣走了,我會告訴媽媽,讓她收拾你。”
“在那之前,我可以先收拾你,”霍宗池心裏冷笑,他對林景聲的一無所知感到一定程度的羨慕。
“快去睡,明天叫他來給你上課。”
林景聲跳下沙發,她仔細地看了會兒霍宗池,然後跑着上了樓。
霍宗池看見客廳中央擺放的那架鋼琴,腦子裏一下抽空想起雲頌捏着那張錢不舍得給他的樣子。
還有他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到底是怎麽有膽子說出口的?他想不明白,一個人在經歷變故後連取向也會跟着改變。
還是說他已經有了想法,或者已經找到對象。
霍宗池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他是要雲頌事事不順心,痛苦受折磨,不是見他用自己的錢開開心心成家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