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雖說還要在這裏呆上三個月,但知道終究能離開,紀九的那點失望轉瞬便煙消雲散,心情又好了起來。
“闕哥,我知道你能在水下呼吸,但你要修理星艦,需要長時間泡在深海裏,對你有影響嗎?”紀九問道。
“沒影響。”
紀九湊近了些:“你背着我在水裏發射——游泳的時候,我看見你打開了那個。”他指了指關闕的耳朵,“挺有意思的。”
關闕的心情顯然也不錯,回道:“虞人都生有腮,因為我們種族原本就生活在海裏。”
“虞人?”紀九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詞,怔了半秒後,立即追問:“你們序列者其實叫虞人?那你們不是塔柯人?你們和塔柯人是什麽關系?”
關闕這次卻沒有再回答,只沉默地吃着蛋羹,紀九見狀,便也不再繼續追問,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銀盟軍和塔柯軍已打了兩百年,戰争開始時序列者有否參與,紀九不得而知,士兵們也說法不一。但大家都有個明确的認知,序列者便是塔柯人,是一種具有特別能力的塔柯人。
他在心裏琢磨着關闕的那句話,雖然沒有得到明确答案,卻懷疑序列者其實并不是塔柯人,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也卷入了這場戰争。
不過這應該不是什麽秘密,只是他們這些普通士兵不清楚,或者說沒有搞清楚的必要。反正只要在戰場遇到了,那就是幹。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關闕每天都去修理飛行器,紀九便自覺擔起了做兩人一鳥飯食的任務。
他們在島上已經住了一個月,他這段時間有些嗜睡,每天都會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下午無事時,還能再睡上一兩個小時。他認為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自己平常總是在高強度訓練和任務,欠了很多睡眠。現在一旦放松下來,加上還受了傷,身體便自動進入修複狀态,延長了睡眠時間。
因為嗜睡,他每天上午鑽出帳篷時,關闕都已經不在小營地,而是去了海裏修理那架飛行器,但每次都能看見石板邊緣處放着一只剛獵到的小野物。
這些野物個頭不大,既能保證兩人一鳥吃上一頓,又不會浪費。紀九總是在上午起床後把它收拾出來,做成午飯,關闕會在中午回來一次,吃了午飯後再去到海裏,繼續去修那艘沉艦。
兩人雖然從來沒有明确分工,卻又保持着默契,關闕除了修理沉艦,還要負責捕獵,紀九則每天拄着拐做飯。
紀九廚藝不佳,但勝在努力,每次去河邊處理野物後,會在小範圍內活動,找些鳥蛋或是野菌,争取讓每頓餐食的味道能好一些。
他不想成為別人的拖累,也不想純粹去依靠別人。他希望和關闕是相互支撐和依存的關系,那麽當風險來臨時,才不會被當做負擔丢棄。
不知是因為關闕的氣息讓那些高智動物退避三舍,還是因為這裏位于林子邊緣,他每天在林子這一帶活動,卻沒有碰到過大型猛獸,只有野兔這類動物,在半人高的灌木裏竄來竄去。
今天紀九起了床後,依舊拎上關闕留在營地的小野物,拄着拐,帶着鳥崽,一瘸一拐地去河邊。
他在途中會一路搜尋,或摘一些樹底剛長出的菌子,或去看那些他能夠着的鳥窩,偶爾也能找到幾枚鳥蛋。
只是他最近腸胃不太好,口味也詭谲多變。上一刻還想着要吃蒸蛋,但真聞到那味兒,又頓時沒了胃口,轉成瘋狂想喝菌子湯。可當菌子湯喝進嘴,又覺得不過如此,還不如吃肉。
他聞不慣野物腥味,聞到就反胃嘔吐,不過這林子裏有一種樹貍,沒有什麽腥味,和菌子炖一鍋出來,他可以吃上兩碗,也不會吐。
他雖然沒有表明過,關闕卻似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最近那放在石板地上的獵物,基本上都是樹貍。
紀九明白這是關闕的好意,所以投桃報李,在發現關闕愛吃菌子後,也每天拄着拐杖在林子裏竄,采一大堆菌子回來煮湯。
經過島上這一個月的相處,兩人都對對方的生活習慣有了一定的了解,交流也越來越多。不過那些交流基本上只是一些日常對話,并不會深入,彼此對自己的軍隊也閉口不提。
但紀九秉着雙方公平的原則,既然關闕知道了他被抓捕的前因後果,那他也就要知道關闕為什麽會被暗影軍團追殺。可他試探了好幾次,也沒能從關闕嘴裏套出什麽來。
快中午了,紀九處理好野物,回到小營地後便開始做飯,用菌子和樹貍肉炖了滿滿一鍋。待到小營地上方飄出香味時,關闕的身影也出現在了林子裏。
紀九正在用勺子攪拌鍋裏的湯,身旁的鳥崽突然啾啾叫,聽上去很是高興。他擡頭,看見關闕後,立即笑道:“回來了。”接着又去拿起鳥崽的翅膀對着他揮,捏着嗓子配音,“啾啾,回來了……”
鳥崽以前還有些畏懼關闕,但最近也開始粘他,此時便張開翅膀颠颠地跑了過去,又跟着他颠颠地回。
關闕看上去很是放松,剛從海裏出來,襯衫領口半敞,下擺沒有束進皮帶,袖子也松松地挽在小臂上。
鳥崽一邊追在他腿側跑,一邊仰頭叫,前方有根倒在地上的粗樹根也沒發現。關闕腳尖探入它身體下,輕輕一勾,鳥崽便像顆球似的飛了起來,被他一把接住,跨過樹根後再放下。
如今這小營地已經變了模樣,除了自制桌椅,左邊還支着一大塊篷布,下方是用木條釘成的置物櫃,裏面排列着鍋碗瓢盆和調料之類的瓶瓶罐罐。
置物架離地面約莫兩寸,這樣就不會被充沛的雨水浸濕,側面還釘着一張光滑明淨的金屬薄板,可以用來充當鏡子。
紀九生性散漫随意,對居住環境不挑剔,只要能住人就行。
但關闕不行。
這或許與關闕的性格或生活習慣有關,他并不會因為這只是短暫的一個落腳點,就放松對居住條件的要求,所以不過短短一個月,這個小營地就已改頭換面。
關闕剛在椅子上坐好,紀九便端着飯盒過來,裏面裝着熱氣騰騰的湯,幾朵菌菇浮浮沉沉,看着就令人食欲大開。
“你快嘗嘗,剛做好的。”紀九将飯盒送進關闕手裏,自己也不離開,只搓着手,目光熱切地盯着他。
關闕垂眸看着那幾朵菌菇,紀九催道:“海水很涼吧?在水下呆了幾個小時,快嘗一口熱熱身體,味道肯定很不錯。”
“你嘗過了?”關闕聲音淡淡的。
“你那麽辛苦,我肯定不會先吃,要等你一起啊。”紀九貼心地回道。
關闕也不做聲,只拿勺子去撥那幾朵菌菇,紀九看着他的動作,笑了笑:“今天确實加了一種新的菌子。”
關闕依舊不言不語,只用勺子輕輕攪着湯。
“你平常愛吃的那幾種菌菇太難找了,我今天找了一大圈,也就這麽幾朵,看吧,全裝你飯盒裏了。不過我去河邊洗肉的時候,路過一塊窪地,往右走上一段路,那裏有片青崗樹林,裏面長滿了蘑菇。”紀九伸手比劃,“菌蓋都是這麽大,密密麻麻的,看着又鮮又嫩。”
“所以你就又讓我來試毒?”關闕撩起眼皮看向他。
紀九啧了一聲:“怎麽叫試毒呢?多難聽,是試吃。如果好吃的話,我天天去摘,天天做給你吃。”
這密林裏生長着品種不一的野菌,紀九雖然一種也不認識,但他勇于嘗試不同的食材,全都采回來做成菜肴,然後讓關闕先嘗。
反正關闕就算中毒,也不會有什麽生命危險,哪怕毒死了,第二天又是一條好漢。
而在關闕的一次次試吃下,經歷過手腳發麻眼睛發花等症狀,已經明确這林子裏有至少四種野菌無法食用。
紀九注視着關闕,看他舀了一勺湯,送進嘴,喉結輕輕滾動,将湯水咽了下去。
“怎麽樣?”
關闕側頭,像是在品味,接着道:“稍微淡了點。”
“就沒有別的感受了嗎?”
“你想我有什麽樣的感受?”關闕黑沉的目光注視着他。
“……那我再去加點鹽。”
十分鐘後,關闕沒有出現任何不良症狀,兩人這才正式開飯。紀九盛了肉湯端上桌,還拿出幾個熱乎乎的鳥蛋,一人分了倆。
這頓飯如同平常那般,紀九一邊吃一邊喂鳥崽,并向關闕詢問星艦修複的情況。
關闕也如同往常一般,一邊吃一邊回答,将星艦的修複進展告訴他。
“艦橋栅格翼螺旋軸,用焊槍很難熔,鹽遞給我。”
“仂金是太堅硬,你試着塗一層硞流質呢?鹽別放太多,肉也腌了鹽。”
……
吃完午飯,關闕繼續去修星艦,紀九整個下午無所事事,便開始訓練鳥崽。
紀九早就發現,這鳥崽極聰明,逐漸能聽懂很多他說的話,除了外形不同,也沒法開口說話,和其他人類小孩并沒什麽不同。但令人發愁的是,它依舊是那副剛出世的模樣,全身光禿禿不長毛,所以也就沒法飛行。
關闕也仔細檢查過,還摸過它的洩殖腔,說它是只雄鳥。但他對扈恣也不了解,所以也不知道這只扈恣幼鳥為什麽不長毛。
“啾啾。”鳥崽伸出翅膀,上面套着一條繩,要紀九和自己翻繩玩。
紀九摸着它的腦袋,覺得雖然醜是醜了點,但憑這聰明勁兒,就算自己離開後它應該也不會吃虧,指不準還會在這林子裏混得風生水起。
不過聰明歸聰明,該會的必須得會,好比今天下午,紀九便趴在一塊大石後,教導鳥崽捕獵。
“剛才我捕殺那只樹鼠,你都看清了?”紀九低聲道。
“啾啾。”鳥崽背靠着石頭,伸出腦袋往外看。
紀九剛才為了給鳥崽展示正确的捕獵過程,不得不将自己扮成一只大鳥。
他預先将一只半死不活的樹鼠綁在樹後,再帶着鳥崽去了那兒,假裝突然發現獵物,扔掉拐杖撲上去,曲起手指當作爪子,動作誇張地扮作開膛狀,再埋下腦袋一下下啄。
“我剛才已經給你示範過,如果再出現小野物,我就在這兒不動了,你沖上去抓。”
鳥崽收回腦袋,兩顆圓溜溜的眼珠看着紀九。
紀九怕它沒聽懂,一邊說一邊輔以動作:“等會兒出現獵物後,你就撲上去,用尖嘴啄,用爪子撕,嗷!!”
鳥崽也張開嘴,兩只細伶伶的爪子撥得地上落葉嘩嘩響,氣勢洶洶地道:“啾!!”
遠方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林中出現一只尺餘長的樹鼠,正在專心啃噬一截樹根。
紀九便低聲命令:“獵物出現了,上,快上。”
鳥崽探出腦袋,看看那只樹鼠,又轉頭看看他。
“沖上去,用你的尖嘴啄,用爪子撕。你骨子裏流淌着祖輩的殘暴血脈,你渴望那鮮血浸過喉嚨的味道,渴望用爪子撕破它的胸膛。”紀九握緊雙拳,低聲鼓勁,“上吧,沖!”
鳥崽的情緒被鼓動起來,猛地就竄了出去,張開翅膀沖向了那只樹鼠。但就在樹鼠停下啃木樁轉頭看過來時,它又立即剎住腳步,接着轉身,驚慌地跑向了紀九。
“你回來做什麽?沖啊,快上,你跑錯方向了,回頭啊!”
鳥崽不管不顧地沖到大石旁,躲在紀九身後,這才露出一只眼睛去看樹鼠。
而那樹鼠已被驚動,早就逃之夭夭,不見了蹤影。
紀九将還躲在身後的鳥崽一把抓出來,恨鐵不成鋼地道:“你的野性呢?你骨子裏的殘暴血脈呢?你怎麽那麽慫?”
鳥崽眼神懵懂地看着他。
紀九嘆了口氣:“如果再出現獵物,你必須得上,明白嗎?我不能永遠照顧你,總有那麽一天,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依靠自己的尖喙和利爪才能生存下去。”
“啾啾。”鳥崽點了點腦袋。
紀九見它聽明白了,心頭略感欣慰:“來,看見了嗎?那邊有一只野兔,你不能沖了,要一點點靠近它,慢慢地靠近,不要發出任何動靜……出來,你給我出來,還要往我身後藏是不是?當我剛說的話都是放屁?”
整個下午,紀九都在教鳥崽捕獵,但鳥崽膽子實在是太小,怎麽都不敢上。眼看天色漸晚,關闕也要回來了,他只得停下今天的訓練,帶着鳥崽回營地,準備去做晚飯。
海水深處的峰頂,靜靜擱淺着一架飛行器,幾條體型龐大的魚類途經這裏時,像是感受到了某種危險,都遠遠避開,不敢靠近。
關闕躺在一排儀器下,仰面漂浮在水中,手裏拿着一把噴硞器,将硞流質噴上被損毀的螺旋柱。因為每次只能噴薄薄一層,然後等它冷凝後才能繼續,所以這個工作需要極大的耐心才行。
他的手表突然開始震動,是之前調好的鬧鐘。他關掉鬧鐘,從儀器下方退出,收拾好所有工具,最後關上應急燈,從敞開的艙門游進了大海。
紀九提着滿滿一袋野菌,走在返回營地的路上,突然看見旁邊一棵樹上挂着許多青色的果。
那些青果有半個拳頭大小,色澤青翠欲滴,果皮上還滾動着晶瑩水珠,讓他在看到的第一眼,唾液便開始瘋狂分泌。
“水果哎,居然還有水果。”紀九驚喜地捋袖子。
紀九摘了一堆青果,将中午剩下的肉湯熱上,便帶着鳥崽去了海灘。
他坐在一塊大石上,抱着鳥崽,雙手按摩它的翅膀,不時朝着飛行器墜落的方向張望。
鳥崽到現在都不長毛,紀九想不通原因,只能有事沒事就給它按摩,希望能通過刺激皮膚表層,讓它快點長出毛羽來。
當關闕游到岸邊,嘩啦一聲鑽出水面,一眼便看見了海灘上的紀九。紀九也看見了他,連忙放下鳥崽,抱過放在石頭上的衣服,拄着拐杖迎了上去。
關闕此刻只穿着一條長褲,落日給那緊致的皮膚鍍上了一層薄金色,也勾勒出每一塊肌肉的線條,讓他看上去像是來自古老神話裏的海洋之神。
只不過手裏還拎着一條活蹦亂跳的魚。
關闕甩掉頭臉上的水珠,大步走上海灘。紀九接過他手裏的魚,放在石頭上,再接過鳥崽叼來的毛巾,要幫他擦拭身上的水漬。
“我自己來。”關闕擋住他的手,脫掉濕長褲,再拿過紀九遞來的幹淨衣物逐件穿好。
“這麽殷勤?又有什麽新品種野菌要我試毒?”關闕一邊系襯衫紐扣一邊問。
“沒有,哪兒來那麽多的新品種。”紀九失笑,“你這也太敏感了,我就是覺得你辛苦了,想來接你。”
關闕似笑非笑地乜了他一眼:“那還真是我的榮幸。”
“咱倆還客氣什麽?互相關心是應該的。”紀九幫他整理衣領,又道,“哎,對了,我突然想起件事。”
關闕的視線裏便多出了一個青色的果子,半個拳頭大小,果皮光滑,青翠欲滴。
“來,嘗嘗,補充點維生素。”紀九将青果舉到他面前,語氣親切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