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刺痛 一更
第35章 刺痛 一更
邬崖川直奔藥鋪, 他沒時間按方子配好,掃了眼藥櫃,确定宋清瑜要的都有, 又沒什麽稀罕的靈草, 便報了姓名,扔給掌櫃一塊極品靈石,直接将所有藥櫃收進儲物戒, 禦槍朝城門而去。
邬崖川出了城門, 迎面就見一人一鷹朝城門奔來, 那肥鷹被少年抓着腿, 掙脫不得,啊啊直叫, 翅膀也胡亂拍打着他的臉。少年頭發淩亂,衣衫不整,看到邬崖川時就像看到了救星, 眼睛倏地亮了:“大師兄!”
“蘇師弟, 你沒去惜子城?”邬崖川看到他, 把掏出一半的飛舟又塞了回去,“那正好,借飛舟一用!”
“我正是為此事而來!”蘇卻塞給邬崖川一物,這東西主體形似梭子,兩側卻各鑲嵌着七八個五顏六色的魚尾,跟其他密密麻麻看不出是什麽功能的顆粒, 圓的扁的方的都有, 醜的十分獨特。
“大師兄,紅色是火遁,藍色是水遁, 白色是加速,你看情況放入靈石便可!”蘇卻也知事态緊急,邊快速介紹着自己飛舟的功能,邊将一個儲物袋也塞到邬崖川手上,“這是宋師姐需要的藥材,咱們宗門好幾艘飛舟都在不遠處遇襲,附近就我一個器修,幸好大師兄你在,不然我只能找其他弟子送過去了!”
“多謝,這只鷹我帶去還給它主人。”邬崖川揚手一抛,手裏的飛舟頓時放大百倍,他伸出手臂,蘇卻下意識松手,那只一直十分焦躁不安的鷹往前一跳,穩穩落在邬崖川手臂上,催促般用翅膀拍他的肩膀。
“若有未決之事,便求助師叔們。”
邬崖川道了聲小心,也不耽擱,跳上飛舟,操縱它升空,在每個孔洞中投下靈石。
“嗖——”
瞬息之間,在蘇卻眼中,飛舟變成了天邊的一顆星子。
“大師兄真是雷厲風行啊!”
蘇卻仰頭看着,喃喃自語,腦海忽然浮現一個想法:他還沒測試過全部孔洞都放入靈石的效果,大師兄上手就這樣做,飛舟的減速降落不會出問題……吧?
飛舟在空中搖晃震顫,狂風拍打着屏障,若有他人在場,肯定會害怕飛舟散架。
但此刻,飛舟上的一人一鷹皆無懼意。
邬崖川面沉如水,往孔洞裏又投了次靈石,還尤嫌不夠,取出一沓加速符,運起靈力一抛,張張符箓都貼在了動力源頭。
肥鷹正像只走地雞似的在飛舟裏來回轉圈,見狀立刻跳到一張符箓上,使勁踩了踩。
邬崖川看着它拼命在每張符箓上踩來踩去,視線卻并未聚焦在它身上,先前忙碌還好,此刻停下來,他內心頓時湧起了懊悔、擔憂、自責、焦急……種種紛亂的情緒,像是洶湧的海浪,一層壓一層朝站在岸邊的他傾壓過來,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陳慰……”
邬崖川念着這個名字,低垂的眸中滿是憎惡,從未感受過的恨意侵蝕着他的理智,不止對陳慰,更對自己。
明明有所預測,明明周師弟提醒過他,如果他對陳慰更狠一點,讓他昏睡到上飛舟;如果他留在惜子城,等其他長輩過來;如果他沒有逃避再見面……哪怕讓宋師妹提醒她一下呢?
但凡有所防備,她那麽聰明,怎麽會落到這種境地?
他喃喃着,似在安慰力度大到幾乎快将符箓嵌進地板的肥鷹,“會沒事的。”
她說過,會等他帶她出去的。
茂茂自上了飛舟就一聲不吭,也未看邬崖川一眼。這會兒聽了他這話,反而把頭埋得更低,一雙黑豆眼中滿是憎惡。
很快,黑豆眼中的憎惡變成了憂慮跟埋怨,它仰頭盯着前方快速放大的山林看了一會兒,又開始瘋狂在符箓上蹦來蹦去。
邬崖川到底是歷經考驗後脫穎而出的勝者,心中再着急,也只短暫失神片刻,很快便沉下心去,盤膝坐在船板上,一邊推算着破陣之法,一邊将推算出來的結果告知宋清瑜。
宋清瑜還是有一點陣法基礎的,不會辨認不會布陣也不會破陣,但在明确知道方位的情況下,她還不至于幫不上一點忙。
實際上人多更快,只是惜子城這些被救出來的修士雖不介意受他們差使報答,但誰也不肯這時候冒着危險進城去。而星衍宗的修士都已奔赴各地,只剩宋清瑜自己。
宋清瑜只得狠狠瞪了這些人一眼,将還未恢複力氣的白重明交給幾個熱心些的女子照看,憋氣踩着丹爐往城中去了。
暗室中,饒初柳已是面白如紙,汗水泅濕了鬓角跟衣裳,整個人像是剛從滾水裏撈出,頭頂煙霧騰騰,身旁是滾落一地的空玉瓶。
即便陳慰體內的毒被金針封住,不會像毒素本身的強度那般頃刻斃命,但仍在緩緩滲透,所耗損的靈力越來越多。她到底修為跟宋清瑜差距極大,回複靈力又極慢,不得不一顆接着一顆回靈丹往肚裏咽,丹田跟經脈早已是疼得仿佛有烈火在烤,也不知是不是斷了幾條,總之身體每一寸都像是被螞蟻撕咬着,痛苦不堪。
在這樣的情形下,饒初柳分不出一點心神感覺陣法是不是有新的變化,她機械性的吃藥、灌入靈力、跟陳慰說話——雖然現在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都跟陳慰說了什麽,也不知道陳慰早就沒有回答她了。
只有兩字清晰地印在她腦海中。
堅持!
雖然元垂思死在這裏也無妨,但只要有一線希望,饒初柳就不甘心去死。
哪怕還能再活過來。
陳慰先前也并未察覺她是否在胡言亂語,他經歷的痛苦絲毫不比饒初柳輕,毒素侵蝕着他的所有器官,眼前一片漆黑。
但不知怎的,他忽然清醒過來,就聽到饒初柳喃喃地重複着兩個名字。
“老太太、茂茂、老太太、茂茂……”
幾乎下意識的,覆蓋了整個眼珠的漆黑瞳仁看向了饒初柳所在的方向,雖然什麽也看不見,但陳慰突然發現,他能動了。
是回光返照嗎?
他要死了嗎?
揣着這樣的想法,陳慰忽然道:“人死後,會去哪裏呢?”
饒初柳其實并未找回理智,但她是個勤學的好學生,這會兒就脫口而出:“幽冥境。”
“我娘現在……在那裏嗎?”
這種問題,腦袋混混沌沌像是陷入泥沼裏的饒初柳回答不出,她只是模糊聽到有人似在不遠處呢喃:
“你在等邬崖川來救你嗎?”
“你猜他會把陳闫文帶回來嗎?”
饒初柳努力想要分辨他話語中的意思,回答他,可她腦袋似乎一思考,就一陣陣眩暈,仿佛锉刀磨肉,不至于痛到反而讓她清醒,卻陷入了更深的漩渦中,爬都爬不上來。
陳慰也不在意沒得到回答,喃喃自語道:“應該不會,他那種人,豈會為了你一個人就放棄唾手可得的情報?你知道嗎?他告訴我,要等解開陳闫文的禁制才能把他交給我,哈哈哈哈……”
陳慰笑了起來,笑得十分癫狂,笑得撕心裂肺,饒初柳下意識看他,就只看到一團漆黑龐大的身影。莫名地,她覺得有些眼熟,想要思考在哪裏見過,就又是一陣暈眩。
良久,笑聲戛然而止,他冷冷道:“我信過他們一次了。”
“姑娘,你很像我娘,像她一樣好看,也像她一樣溫柔又堅韌。”陳慰看向饒初柳,想象着她的模樣,語氣漸漸溫柔,手卻吃力地緩緩擡起,捂住了腰腹外側的一根金針。
等把手放下,那根針已悄悄消失。
陳慰沒有說,在他眼裏,‘元垂思’像他娘,但同樣也像陳闫文,像他一樣的癡迷于修仙,像他一樣的心狠,不擇手段。
饒初柳覺得不太對勁。
不知什麽情況,陳慰體內的毒素忽然爆發,她的靈力倏地被全部吸走,如同泥牛入海,完全控制不住。
剎那間整個暗室都猛烈搖晃起來,層層疊疊的紗幔從上空脫落,兜頭蓋臉将她跟陳慰罩住,饒初柳眼前一片暗色,只能聽見漫天碎石塵埃灑下,砸在紗幔上的沙沙聲,數十個玉瓶滾來滾去,清脆的碰撞聲跟磚石碎裂的聲響交織,震耳欲聾。
糟了,是陣法要爆炸了!
緊要關頭,饒初柳求生的意志猛地沖破疲倦帶來的桎梏,意識到這一點,她晃了晃暈眩的腦袋,咬牙強撐着酸痛的胳膊一把扯下紗幔。她氣喘籲籲地轉頭,視線穿過不斷掉落的石塊,集中精神朝門口看,想要知道還來不來得及逃出去。
幾乎同時,一個重物從身後猛地将她壓倒。
然後,頸側忽然感覺刺痛。
饒初柳只覺有什麽東西迅速在她體內游走,腐蝕着她身體每一寸,原本就刺痛的經脈更是像化開一般,眼前直發黑。
是陳慰身上的毒!
饒初柳手指掙紮着想要擡起,但她本就是強弩之末,榨幹了所有靈力,四肢還被壓着,別說拿放在儲物袋裏的解毒丹,就算是剩下的回靈丹也在越來越天崩地裂般的轟塌中不知滾到哪裏去了。
“姑娘,我本是想帶着陳闫文一起去向我娘賠罪的。”在周圍越來越大的動靜中,陳慰附在她耳邊開了口。
他早已經是氣若游絲,只撐着不肯咽氣,一開口,大片大片的毒血從嘴角溢出,濺在饒初柳脖頸上,“可我熬不到了,你既然選擇在這時候陪着我,就陪到底吧,等我們到了幽冥境,我再向你賠罪,那時你想怎麽打我罵我都好……”
“咚!”
陳慰的頭垂下,重重砸在了地上。
“轟!”
氣浪鋪天蓋地,火光沖天,瀑布般的落石雨,将這座暗室攪碎得不成樣子。
失去意識前夕,饒初柳看到身前出現一道光盾,擋住了噼裏啪啦砸下來的巨大石頭。
她劃了陳慰脖頸一扇,陳慰紮了她脖子一針,果然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偏執狂果然招惹不得。
饒初柳用盡身上最後一絲力氣翻了個白眼。
淦!能防化神修士致命一擊不能防凡人用針下毒是吧?器修都不搞測試的嗎!
饒初柳不會知道,在陳慰拔針時,邬崖川已經帶着茂茂趕到了惜子城,這一路,飛舟不時發出将要破損的尖嘯,快到惜子城時更是無法停止,幾乎要沖過頭。
茂茂也不管他,隐約看到惜子城那一刻,立刻振翅飛起,奮力朝城池沖去。
邬崖川毫不猶豫一槍捅碎動力源,收起飛舟的同時,手指飛快掐訣。下一瞬,他出現在惜子城,落在正操控着丹爐在城內橫沖直撞、還拿着一根靈藥生啃的宋清瑜面前,将裝有藥材的儲物袋扔到丹爐裏。
“宋師妹,你看一下我煉制的藥合不合用,若不合适,勞煩你再煉制一副,然後立即送過去。”
邬崖川沒空跟宋清瑜再多說什麽,他吃下回靈丹,神識快速掃過城主府,尋找暗室所在。看到隐約震動的牆壁瓦檐時,他立刻掐訣,茂茂剛飛過來,就見銀光乍現,邬崖川再次消失。
早知道就不自己飛了!
肥鷹罵罵咧咧地繼續往城主府的方向飛,但緊接着,它眼前一黑,被一只還帶着淡淡藥味的大丹爐兜了進去。
“你就是垂思的靈寵吧?”宋清瑜操縱着丹爐一邊往城主府飛,一邊将儲物袋遞到茂茂面前,示意它叼起來:“我還得繼續破陣,你快去把這藥送去給你主人吧!”
茂茂也不耽擱,叼起儲物袋振翅要飛走。
“轟隆!”
下一瞬,一道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起,城主府掀起滔天氣浪,沖天火光似乎能将空氣都燒化,滾滾黑煙中,惜子城幾乎有一半的建築都跟着城主府一起坍塌炸碎。火石雨從天而降,籠罩了整個惜子城。
宋清瑜呆呆看着城主府的方向,大腦空白。
“啾!!!!”
一道凄厲的尖嘯聲從耳邊響起,震醒了宋清瑜,她恍惚地偏過頭,就見肥鷹已經跌在地上,儲物袋被它抛棄在一邊。它像是忘了怎麽飛,也或許是翅膀使不上力,就像只家禽般跌跌撞撞往城主府的方向跑。
宋清瑜這才反應過來,追上去彎腰抄起肥鷹,操縱丹爐穿梭在掉落的火雨石塊間,往城主府沖。
城主府已經徹底看不出原先的樣子了,遍地都是流焰廢墟,丹爐飛過時,帶起的風又引得下方斷壁殘垣噼裏啪啦再一次塌落。但最殘破也最危險的地方就是原先暗室所在的位置,已成一片赤色焰湖,火雨連綿不絕,周遭的所有建築都被焚化了,丹爐一靠近,茂茂看着下方的景象,硬挺着伸出翅膀,就慘叫一聲,翅尖竟是憑空着起火來。
宋清瑜連忙後撤,熄了它翅膀上的火,遙遙一望,才發現天上石塊還沒等掉下來,在焰湖上空便直接化成縷縷黑煙。
這溫度讓茂茂難以承受,但對宋清瑜來說還不算什麽,她環顧四周,沒見到邬崖川,便叮囑茂茂老實待在丹爐中,自己則取出禦火珠,含在嘴裏,準備下去救人。
剛踏出一條腿,不遠處忽然響起異常淩厲的破風聲,宋清瑜下意識看向聲音來源。
中間咕嚕嚕冒泡的焰湖中心刺出道淩厲的銀光,強行将焰湖裂成兩半,一個青袍男子背負銀槍從湖心走出,抱着玄衣銀冠似是陷入昏迷的女修,神情木然,踩在焰湖之上,靴子像是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火雨密密麻麻落下,大半被法衣自帶的防護所擋,小半落在邬崖川身上,将他青絲燒焦,皮膚燙紅,可邬崖川就像是沒感覺似的,面無表情。他懷裏的女修卻從頭到腳被光盾牢牢護着,未被傷到一點。
肥鷹看到邬崖川懷裏的人就又悲恸地尖嘯着想往外沖,宋清瑜連忙點住它,将它留在丹爐裏,就焦急地迎上去:“大師兄,垂思這是怎麽了?”
走近了,宋清瑜才發現邬崖川懷裏的女修印堂、嘴唇、指甲都是青黑色,俨然中了毒。
她大驚失色,急忙伸手想把脈。
但還未觸碰到‘元垂思’,邬崖川就快行兩步,避開了她的手。
他聲音幹澀:“不用看了,她……”
邬崖川忽然沉默,那張向來從容帶着淺淡微笑的溫潤臉龐像是被冰霜凍結,冷的可怕。
他抱着女修的手臂緊了緊,似是怕她掉下去,也似是止不住在顫抖。
“……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