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沖動 萬更
第34章 沖動 萬更
意識到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機會再接近邬崖川後, 饒初柳徹底将邬崖川抛到了腦後,果斷開始羅列賺錢大計。
符箓陣盤要賣的,她現在有了起步資金, 正好練技術順便回回本, 但真正賺錢不能靠這個。
為了應對靈食節,花溪城賣靈食的鋪子裏大概都積攢了大量食材,雖然這些東西不容易壞, 但壓貨太多本身也不利于經營。正好她手裏現在有三十幾萬靈石, 上門去低價屯一波, 不管是倒買倒賣, 還是做成靈食送給銀清封度他們,都很劃算。
饒初柳正計算着該把多少靈石用在屯食材上, 懸挂在腰封上的傳訊玉符忽然接連不斷的震動起來。
不用看傳訊玉符什麽內容,饒初柳迅速意識到一件事。
惜子城,開放了!
‘茂茂, 我來啦!’
饒初柳心裏歡呼着, 迅速把賬本收回儲物袋, 環顧四周,确認沒遺漏東西後,就出了門,興高采烈朝城門口奔去。
城門口人頭攢動,許多自願幫忙的修士各站一排維持着秩序,饒初柳跟前後的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 排隊出了城。城門口也有一些修士, 頭頂上懸浮着靈力幻化的地名,出城的人便按照目的地聚攏到相應的修士身後,等待着星衍宗送人回鄉的飛舟趕到。
饒初柳站在城門口, 掂了掂手上的錢袋子,東張西望着尋找白重明,便見宋清瑜忽然從一側聚攏着的人群中鑽了出來,滿臉焦急地張望,似在尋找着什麽人。
饒初柳想了想,湊到她身旁問道:“阿瑜,蘇卻真人會不會過來?”
“蘇師弟?不知道。”宋清瑜看到饒初柳,立刻從儲物戒裏拿出一本厚厚的冊子塞到她手上,然後又有些心不在焉的朝着城門口探頭探腦,但緊接着,她恍然道:“哦!你的靈寵在他手上是吧?”
宋清瑜拿出傳訊玉符,快速發了條消息:“長老們現在都在花溪城呢,蘇師弟應該也在那裏,我讓他帶你的靈寵過來找你。”
惜子城跟花溪城實際的距離并不近,就算蘇卻在知道惜子城開放的時候就出發,想要趕到也得幾個時辰。
饒初柳有些疑惑地翻開厚冊子,入目是宋清瑜娟秀的字跡。
練氣期适用的靈物、丹藥:紫冰花(冰淩境、濟源冰原),赤霞靈芝(火熔境、神夢火山),養靈丹(二階),瓊玉丹(三階)……
從練氣到元嬰,內服、外用的所有可輔助修煉的靈物跟丹藥都被宋清瑜仔細記錄在了這一本冊子裏。
饒初柳心中一暖,把冊子細心收好,道了聲謝,才道:“哪能麻煩蘇真人來找我呢,我去花溪城就是。”
反正她本來也是要去花溪城采購的。
“我都跟他說了,你放心,蘇師弟的飛行靈寶被他自己改造過好幾次,快着呢,估計比送他們的飛舟還早到。”宋清瑜擺擺手,示意不用謝,視線就又往人群裏飄,語氣也急切起來,“垂思,你今天有沒有看到白姑娘?”
饒初柳沒想到宋清瑜也在找白重明,白重明這段時間天天去給她送雲吞,唯有今日沒有。
她原以為是城門開,白重明自然顧不上這個,但想想這姑娘性子本就安靜又堅定,不言不語半途而棄實在奇怪。
這樣想着,饒初柳也心中一沉,揪過路過的男人,“劉大哥,你今天見過重明姑娘嗎?”
此人正是白重明攤位的鄰居,他詫異看着饒初柳,“她不是去找你了嗎?”
出事了!
饒初柳跟宋清瑜對視一眼,皆面露凝重。
饒初柳随口跟劉姓男子說了句祝人一帆風順的吉利話,将人送走,立刻在儲物袋中取出一份雲吞,掐訣,運起覓物術,便感覺到冥冥中有一條白線指向了……城主府!
“能感應到嗎?”宋清瑜問道。
饒初柳如實回答她,蹙眉道:“城主府現在還有誰?”
“結界一破,大師兄就親自壓着陳闫文去花溪城見長老他們了,悶葫蘆跟孟挑刺他們也都帶人離開了。”宋清瑜情緒肉眼可見的焦躁,她秀眉緊蹙,俏麗的臉上滿是煩悶,“要說城主府還有人,那就只有陳慰——”
她聲音戛然而止,跟饒初柳面面相觑。
“不會吧?”宋清瑜聲音發虛,她沒忘記邬崖川的叮囑,甚至在孟臻破開結界之前,她還特意跑去命令過陳慰在她再過去之前不許離開房間的……
饒初柳卻莫名其妙想起不修邊幅的沈自捷,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她應該……也不至于這麽倒黴吧?
宋清瑜轉頭就禦起丹爐往城門口蹿,“我去城主府看看。”
饒初柳有些猶豫,但視線瞥到手上的炸雲吞跟錢袋子,嘆了口氣,禦扇跟了上去。
偌大的城主府此刻毫無人氣,兩人順着覓物術的指引看到了草叢裏粘着泥土的一地炸雲吞跟碎成幾片的碗。
對視一眼,饒初柳再次用出覓物術,這次找到了一處暗室,進去就見暗室門外走廊的塵灰上有許多腳印,有些大概已經兩三個月了,浮了一層薄灰,有些卻是新鮮的,大概只有幾個時辰,還有一條拖拽重物的長劃痕。
見狀,宋清瑜一腳踹開暗室門,沖了進去,裏面立刻響起一聲喝罵:“姓陳的,你找死!”
“等——”饒初柳拉人的手落了個空。
這閑事她是非管不可嗎?
饒初柳認真想着,但還沒來得及轉身,忽然傳出宋清瑜忍痛的吸氣聲。
她心中一凜,身體立刻貼在牆上,一手握緊風吟,一手按着儲物袋,悄悄探頭往裏看。
這是個很寬闊的房間,足有四五間卧房大,上方懸挂着層層疊疊、長可及地的各色紗幔,此刻門口到內裏的紗幔被焚燒殆盡,清出了一條路,只餘頂上還留着一小段布條。
路的盡頭,陳慰倚坐在牆邊,脖頸纏着繃帶,垂在膝頭的手被燙紅,上面懸着一根銀絲,銀絲一頭系在他纖瘦的食指上,另一頭則纏在躺在他腳邊被五花大綁、明顯還在昏迷的白重明脖子上。
宋清瑜背對着她,身形微微顫抖,負在身後的手心焦黑一片,明顯是被烈火灼燒過。
“你身上有反傷的靈寶?”
宋清瑜冷聲問着,焦黑的那只手顫抖着搖了搖,顯然是暗示饒初柳不要進來。
饒初柳卻不覺得這是什麽靈寶的作用,否則她那兩次動手不可能成功。
她沉下心,仔細打量着這間房裏的布置,準确來說,是這些顏色分布淩亂的紗幔。原本這些紗幔一層擋着一層,看不分明,但在宋清瑜燒出一條道後,透過縫隙,各種顏色瞬間在她腦海中排列組合,最後形成了一個十分熟悉的陣法圖。
——反噬爆烈陣!
不用說,陣眼便是陳慰。
不同于那些毀掉陣眼便能破開的陣法,反噬爆裂陣是以陣眼為鎮壓物。若傷及陣眼,則以十倍的威力奉還,毀掉陣眼,則爆裂陣激活。也就是說,陳慰活則陣法存,陳慰亡則陣法範圍內皆會爆炸。
難怪陳慰以病弱的凡人之軀,能殺掉保護他的黑甲衛!
至于陣法的範圍,饒初柳很難在頃刻間算出,但怎麽也不會小于這座城主府。
饒初柳倒吸一口涼氣,差點被灰塵嗆得咳嗽。
她捂住嘴,面色凝重。
這莫非就是她傳奇人生中的又一樁磨難嗎?
暗室裏,陳慰張口欲言,宋清瑜手中卻倏地祭出一柄短匕,揚手就朝陳慰拴着銀絲的手臂砍去。
反傷多是針對于術法,若單純是武力傷人,未必也被反傷。況且,即便被反傷,憑她的醫術,也輕易能将手臂接回。
宋清瑜反應果決,陳慰反應同樣不慢,邊躲邊大聲喊道:“我嘴裏含着見血封喉的毒藥,你敢砍,我立刻吞下去。”
“放心,你死了,我也能把你救活!”宋清瑜冷笑一聲,追着陳慰繼續砍。她武力不差,只是擔心銀絲勒斷白重明的脖子,不敢下狠手,也就導致陳慰勉強還能躲得過,“要不是怕你死了,陳闫文會發瘋,誰管你死活!”
糟了!
饒初柳暗叫不妙,果然就見陳慰眸中驟然浮現狠戾之色,手用力去扯銀絲,昏迷着的白重明脖頸處登時沁出一圈血痕,發出痛苦的低吟,掙紮着醒轉過來。宋清瑜勃然大怒,也不再留手,當即舉起短匕,用力朝陳慰肩胛骨砍去。
眼看着就要三敗俱……多敗俱傷,饒初柳顧不得隐藏,指尖兩道靈光倏地朝暗室射去,一道靈光“铛”一聲擋住了宋清瑜砍向陳慰的短匕,另一道則狠狠砸向陳慰拽着銀絲的手。
陳慰吃痛放手的同時,饒初柳只覺一柄重錘狠狠砸在了自己手腕上,她痛到弓腰捂住自己的手,眼中溢出生理性水霧。
宋清瑜雖不明白饒初柳為何阻攔她對陳慰下手,但見陳慰也痛到難以拉緊銀絲,她當機立斷射出短匕,斬斷銀絲,一把拉過捂着脖子、血還不斷從指縫中滲出的白重明,拿出傷藥邊給她療傷,邊給她把脈。
她到底是醫修跟煉丹師,拿出的傷藥效果立竿見影,白重明脖頸處泛起柔和的白光,那一圈外翻的血肉似被強力的膠水黏回去,血痕逐漸變細,消失。幾息時間,她脖頸上的傷愈合如初,除了領口跟地面的血跡,看不出曾受過傷。
陳慰面色陰沉得厲害,他一聲不吭,悄悄挪動着朝飛出去的短匕摸去。
白重明面色慘白地低聲道謝,宋清瑜松了口氣,拽起她,往門口一推,“我這裏凡人能內服的藥都用盡了,好在她中的迷藥藥性不重,休息一晚就精神了,先帶她走!”
饒初柳甩了甩還隐隐作痛的手腕,伸手接住搖搖晃晃的白重明,順手将錢袋子塞進她懷裏。她敏銳地捕捉到陳慰的小動作,剛想提醒宋清瑜,便見她揚手召回短匕,冷笑一聲,手中驟然出現一捆絲線:“我倒想看看,綁了你,我會不會也被束縛!”
陳慰目光陰冷地看着宋清瑜,并未說話,咬肌卻微微抽搐,似乎是做了某種決定,眸中浮現狠戾與絕望。
“阿瑜,你先別動!”饒初柳心中警鈴大作,毫不猶豫從儲物袋中取出被子、把白重明扔到被子上、腿上運起靈力、足下一點就躍到了陳慰身前,伸手點在他穴上。整套動作幾乎在轉瞬之間,不管是被她丢下的白重明,拿着絲線的宋清瑜,還是印堂發黑的陳慰都沒反應過來,一蹲一坐的兩個人就都僵在了原地。
下一瞬,四周的紗幔飄搖,響起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聲。
“垂思,你這是?”宋清瑜有些發懵,動作卻不慢,伸手解了饒初柳的穴道。
饒初柳恢複自由,第一件事便是給宋清瑜讓開位置,“快解毒!是反噬爆烈陣!”
其實不用她多說什麽,一看陳慰已經泛黑腫脹的臉,宋清瑜已經面色凝肅地取出金針,在饒初柳讓出位置的瞬間,就補過去,快速在他身上操作起來。點點靈力順着金針進入陳慰的穴道,他面色從黑轉白,又由白轉黑,本來還算俊秀的臉在毒素跟靈力的相互作用下,像是一只黑白陰陽魚,腫脹變形到難以辨認出原先的樣子。
聽到陣法名字時,宋清瑜臉色更加難看,加大了靈力,她對陣法只懂皮毛,但這陣法顧名思義,她怎麽可能猜不出作用?
何況,随着毒素在陳慰體內游走,紗幔幾乎像是被什麽東西操控着,胡亂飛舞,腳下也出現了明顯的震感。
“這陣法能破嗎?”宋清瑜再次加大靈力。
饒初柳不答反問:“這毒能解嗎?”
宋清瑜深吸了一口氣,看陳慰的眼神簡直恨不得殺了他,但手上救他的手卻越發快速起來,“沒藥,只能用回春訣暫緩。”
誰都沒想到陳慰竟還藏了一手,前段時間為了治愈惜子城那些被藥物所控的凡人,不光城內所有凡人能用的藥草靈藥都被用盡,星衍宗修士以及饒初柳身上的普通藥草也被貢獻出來了。偏偏陳慰用的是僅靠靈力無法逼出體外的劇毒,他體質又極差,若是用靈藥,只怕會讓他死得更快。
“那能維持多長時間?”饒初柳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我們能不能維持着這樣的姿勢,先把他運出城?”
宋清瑜憤恨地對上陳慰怨毒的眼神,思考着這法子的可行性,搖了搖頭,“不行,這毒很是厲害,我現在只能用金針封穴,再以回春訣度靈力維持血運,才沒讓毒素蔓延,但他現在一心求死,血氣攻心,只要一動,金針稍微移位就完了!”
仿佛印證她的話,陳慰眸中惡意越來越深,青黑腫脹的臉近乎扭曲。
“……”饒初柳感受着腳下越來越強的震感,面無表情地往外後看。白重明仰頭看着她們,滿臉憂色,手撐在棉被上,努力想要爬起來。但她根本擺脫不了藥性的桎梏,不斷爬起,又不斷歪倒。
饒初柳順手給白重明加了個靈盾,估摸着自己應該能邊抱着白重明邊用靈力,便提議道:“如果我托舉着他,你把控金針呢?”
宋清瑜看上去心情極其糟糕,聲音都帶了幾分火氣,“那你是能一炷香內把他運出去,還是能在一刻鐘內解決這個陣法?”
“啪——”忽然一道紗幔狠狠朝饒初柳拍來,她被宋清瑜的話驚住,一時躲閃不及,正中還隐隐作痛的手臂,其他紗幔也似被狂風席卷般朝她們扭動而來。
饒初柳生怕幹擾宋清瑜治療,給她跟陳慰也布下靈盾,自己則再度甩了甩手,打量周圍,快速計算着陣法的範圍。
“兌離震坤……”她盯着頭頂,仿佛透過狂舞的紗幔跟磚石看到了一座不斷晃動的陣法圖,很快,饒初柳心神巨震,額角冒出冷汗,整個惜子城中的布局都在她腦海中浮現,一座座單看無人在意的建築迅速融為陣法的一個個點,給陣法增加威力的同時,拱衛着陣法的核心——也就是這間暗室。
陳慰一死,暗室便是最大的爆炸點,但整座惜子城也會瞬間炸毀,甚至現在那些幻想着未來期待着回家的人們也會在喜悅中迎來死亡,能存活下來的只有修士。
除非破除那些建築上給陣法增援的部分,否則根本無法削弱甚至破除陣法。
可時間太短了!
饒初柳知道自己最該做的就是帶着白重明快速離開,遠離爆炸最嚴重的地方,但想想自己服下的浮生丹,再看看鼻尖冒汗的宋清瑜,這些日子的相處不免墜得她腳步沉重。
白玉浴桶、靈物記錄、在孟臻等人面前的維護,大小秘境賽事的詳細注意事項……一樁樁一件件砸在饒初柳的天平上,想起沈自捷的話,饒初柳忍不住問:“阿瑜,你的護道人呢?”
邬崖川遠比宋清瑜精明,他都因着那點恩義對她十分包容,宋清瑜又能差到哪裏去?
浮生丹是值錢,但未來醫道、丹道大能的人情,也不比這個差……即便元垂思這個馬甲嘎了,她也有辦法讓宋清瑜認出來,有着生死之交的情分,成為摯友也不過分吧?
“什麽護道人?”宋清瑜奇怪地問,但很快,她從饒初柳這一句問話中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現在的處境。
對啊……
如果不能逃走,她是會死的啊。
宋清瑜有些迷茫,她自從拜入星衍宗後,就一直被稱為千年難遇的杏林奇才,她治過許許多多的傷,也救過很多人,當然,也沒少見過死人。
可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也是會死的。
一種密密麻麻的惶恐忽然占據了宋瑜的整顆心,剎那間,她像是喘不上氣來,只是醫修的本能維持着手下回春訣的運轉。
宋清瑜害怕的嘴唇都在顫抖,拼命安慰着自己,她是千年難遇的杏林奇才,是正道之首星衍宗的親傳弟子,是如今這座城內修為最高的人,是最後安置那些修士跟凡人的負責人……
宋清瑜蒼白着的臉忽然浮起紅潮,眼中正冒着熊熊火光,面帶殺意看向陳慰,像是跟毒蛇對峙的雌豹,“元垂思,你怎麽還不帶着白姑娘走!”
她可是如今惜子城話語權最重的負責人啊,怎麽能讓其他人死在自己之前!
宋清瑜含着淚怒吼道:“滾吶!”
她這一瞬間的心跳聲甚至蓋過了周遭的異響。
饒初柳心中下了決定,就從不猶豫,當沒看到宋清瑜的憤怒,湊到了她身側,“如果陳公子想活下去,能堅持更久嗎?”
不把宋清瑜的情緒調動到極點,又怎麽能觸底反彈呢?
宋清瑜面上的怒火一滞,“……啊?”
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見饒初柳笑吟吟地看向陳慰,“陳公子,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你可能不知,當年救你性命的邪術,非自願不能成。也就是說,令慈當年是自己豁出性命也想救你的。”
她到底在做什麽!
如果說宋清瑜剛才對饒初柳的惡劣态度有部分是面對死亡的恐懼,但更多還是裝出來逼她走。但現在,宋清瑜感受着金針下的毒血流動的速度都更快了些,幾乎真的想要破口大罵了。
宋清瑜聲音越來越大,幾乎壓不住怒火:“你別添亂了,趕緊走,我撐不了多久的!”
饒初柳面不改色,打量着陳慰的神色。
陳慰目光也正落在饒初柳身上,不同于看宋清瑜令人看着發寒的陰鸷眼神,他看向她的眼神濕漉漉的,帶着些許幽怨跟委屈,艱澀的呢喃道:“姑娘,你也……要傷我嗎?”
饒初柳:“……”
她難道不是一直在傷他嗎?
準确來說,不是只有她在傷他嗎?
“元垂思!”宋清瑜的咆哮震得饒初柳耳膜生疼。
饒初柳看着陳慰再度看向宋清瑜,眼神中惡意滿滿,不由暗自嘆了口氣,“陳公子的母親想讓你活,而我的母親卻詛咒我去死,你說我怎麽能不羨慕?”
一語激起千層浪,陳慰怔怔看着她,就連一直努力想爬起來的白重明都‘啪叽’一下跌回被子上,呆呆看着饒初柳的背影。
宋清瑜卻第一時間回神,感受着毒素的流動速度似乎減慢許多,緊繃的面色微松。
饒初柳立刻就發現了,手肘瞬間頂向宋清瑜。宋清瑜完全沒料到這一變故,身軀驟然搖晃,手上的靈力也斷開。這一瞬間,宋清瑜驚怒交加,心髒幾乎停滞,但在她靈力斷開的同時,金針上的靈力還沒褪去,旁邊饒初柳的回春訣就接上了。
不顧宋清瑜驚詫的目光,饒初柳盤膝坐下,不慌不忙從儲物袋中取出回靈丹,往嘴裏含了一顆,“剛進城時,我聽了陳公子的故事,那麽禮尚往來,也該陳公子聽聽我的故事。”
她輕笑道:“你若願意,不如眨眨眼?”
地面的震顫與紗幔搖動的速度不知不覺間降低了許多,陳慰看着她,淚水順着臉頰滾落,還是緩慢地眨了眨眼。
宋清瑜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就見饒初柳側過臉,眉眼含笑,半點不見慌急,仿佛她要面對的并非生死危機,而是閑話家常,“阿瑜,帶重明姑娘出去吧。”
“聽故事,兩人就足夠了。”她又轉頭看向陳慰,循循善誘道:“陳公子,是不是?”
是報複邬崖川,将惜子城內的所有人置于死地;還是讓她陪伴着度過生命的最後關頭。
陳慰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心裏有了答案。
“是。”
所有火氣在這一瞬間落到了空處,宋清瑜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
她仿佛足下生根,難以挪動。
白重明眼眶含淚,聲音細微卻堅決:“不,我不走。”
饒初柳柔聲道:“重明姑娘,我頭一次給人起名,自是盼着你能人如其名,未來如重明二字般璀璨。”
“況且。”她側目朝白重明一笑,神态頗為潇灑,雖未再搖動風吟,眉宇間的灑落卻未減半分,“我也希望你這名字能給我帶來些好運,說不定,還在路上的蘇真人他們身上恰好就帶了能救陳公子的藥呢。”
一語說給兩人,不管是宋清瑜還是白重明,都說不出留下的話了。
宋清瑜咬了咬唇,看了眼周圍肉眼可見平複許多的紗幔,将自己身上所有能快速回複靈力的丹藥都堆在饒初柳身側,又取出一個十分眼熟的圓疙瘩,以靈力化針,快速戳破饒初柳的指尖,便有無形氣流包裹在她衣物之外。
她低低道了聲:“對不起。”
致命陣法,盾丸,浮生丹。
很好,buff全了。
饒初柳空閑的手從衣襟內掏出一個儲物袋,塞給宋清瑜,“替我交給我的靈寵,謝了。”
“堅持住!”宋清瑜接過儲物袋,深深看了饒初柳一眼,就走到門前扶起了白重明。
就在宋清瑜想立即離開時,忽然聽到一聲輕喚,“阿瑜。”
她下意識回頭。
玄衣銀冠的女修側身望着她,揚唇一笑,笑得潇灑又溫柔。
“要成為月琅洲最強的醫道大能啊!”
宋清瑜心尖一顫,淚水瞬間決堤,她低低‘嗯’了一聲,帶着白重明沖出了暗室。
一時間,暗室中只剩紗幔搖曳的簌簌風聲。
饒初柳收回視線,又往嘴裏含了顆回靈丹,“幹嘛這麽看我?”
陳慰咳嗽兩聲,“為何要換她們走?”
饒初柳挑了挑眉,戲谑道:“這不是陳公子給我的底氣麽?”
實際上,陳慰要報複本來就該沖她來,宋清瑜跟白重明都是無辜之人。
或許是被她這話嗆到,陳慰咳嗽的更激烈了,一張發烏的腫臉上被憋得漲紅。饒初柳感受着毒血流動的速度,索性往嘴裏又塞了一顆回靈丹,預備着靈力不支就咽下去。
他阖眼道:“你還是講故事吧。”
饒初柳把回靈丹壓在舌根下,思忖着該如何講自己今生的過往。
她這世胎穿在西域的一個小山村,不同于修真界不分性別只論資質,凡人的世界還是崇尚男尊女卑。生母生下她後兩年無所出,生父便從外面生了個兒子抱回來給她生母養。從那時起,饒初柳便成了家裏的小小傭人,喂雞、打草、燒火做飯、浣衣這些事情都要她來做。
生父生母雖不喜女孩,但因着饒初柳會哄人又會做事,倒也不至于虐待她,至少她每天能吃一頓飽飯,也從來沒挨過打,比村裏其他人家的女孩過得還好些。
就這樣,饒初柳無休無止忙到五歲,一邊從父母跟村人嘴裏了解環境,一邊計劃将來。
但直到貓妖襲村那日,饒初柳才真正意識到這是個什麽樣的世界。
那日,是她的五歲生辰。
天還未亮,小女孩就蹑手蹑腳出了屋,抱上自己的小木桶跟扁擔去河邊,又顫顫巍巍擔着水回來,踩着木箱倒進院子裏半空的缸中,往返十餘次,把缸填滿,又開始喂雞。
等她喂完雞,饒家夫妻也醒了。
饒母給饒父打了洗臉水,慈愛地看了眼熟睡的男童,就從上鎖的櫃子裏拿了糙米,又摸出兩顆蛋,端着進了竈房,小聲喚道:“引娣,過來做飯。”
小女孩也輕輕應了一聲,不敢耽擱,跑進竈房,瞥了竈旁的兩顆蛋,就揚起臉朝饒母露出一個甜笑:“娘,今天是我生辰,能不能也給我吃一顆雞蛋?”
女童雖瘦小,但已經看得出是個美人坯子,每日又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若換成旁人,被她一笑恐怕心就化了,饒母卻是個堅定的人,“小小年紀過什麽生辰?我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耀哥兒年紀還小,需要補身,剩下的雞蛋也得攢着換成錢,留着送你弟弟去讀書!以後他有了出息,你才有靠!”
她嘟囔的時候,外面有人叫了饒父一聲,饒父應聲出門,并未看娘倆一眼。
小女孩朝饒母笑得更甜了,順着她的話說:“弟弟聰明,以後肯定能當大官,也能讓我嫁個好人家,到時候我天天給娘做新衣裳,讓村子的婆婆嬸嬸都來羨慕娘!”
饒母難得給了女童一個好臉,想了想,道:“雞蛋不行,糙米飯今天管飽。”
女童興高采烈應了聲,轉身準備生火做飯。
這時,外面忽然響起很多人的哭喊跟求救聲,之後是一聲響徹雲霄的“喵嗚”。緊接着,屋裏本該睡熟的小男孩也哭喊起來。
女童僵住,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饒母臉色煞白,看看屋裏,又看看門外。片刻,她咬了咬牙:“引娣,你去堵住耀哥兒的嘴,把他藏進櫃子裏,快點!”
饒母起身欲走,女童連忙抓住她的衣袖:“娘,外面危險,你也躲起來吧!”
“我得去找你爹!”饒母扯開女童的手,毫不猶豫跑出了門,“快去保護你弟弟!”
如果饒母回頭,就會發現,那個總露出讨喜笑臉的女兒,此刻面無表情盯着她的背影。
前腳母親剛離開,後腳女童就拴上了竈房門,提着旁邊積攢的半桶泔水倒在自己身上,鑽進了竈膛,理都沒理屋裏嚎哭的男童。她就這麽捂着口鼻,趴在黑黢黢的灰燼中,透過木門上的縫隙,看着院子裏跳進來一只比老虎還龐大的花斑貓;看着它将那個哭喊着找姐姐的男童叼到院子裏吃掉;看着它抽着鼻子往竈房走,又嫌棄地走回去;看着饒父饒母痛不欲生地沖進院子,又被貓妖一爪子斬成兩半……
似乎是有所感應,垂危之際,饒母看向竈房的方向,透過縫隙對上了女童的眼。
她眼神怨毒,吃力地吐出了幾個字:“你、不得好死!”
饒母猶如厲鬼般陰狠怨恨的眼神再次浮現在饒初柳腦海中,她不由自嘲一笑,将故事挑挑揀揀跟陳慰講起來,只是不同于大多數人對于自身經歷的主觀,饒初柳态度很平淡,平淡到似乎在講其他人的故事。
可這些細節若非親歷,又怎會如此清晰。
陳慰眼中有些迷茫,“你不恨他們嗎?”
“這重要嗎?”饒初柳垂眸按下眼底的熱意,嘆了口氣:“她想讓弟弟活,但我也想活下去啊。”
現在活在這世上的就她一個人,說恨說愧都太單薄,但饒初柳沒後悔過當初的選擇,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逢年過節給他們燒些紙錢,算是盡些他們給她生命的義務。
饒初柳不覺得自己有錯,但在世人看來,她就是天性涼薄。
陳慰看着面上尤帶笑意的饒初柳,一時無言。
半晌,他聲音幹澀地轉移話題:“你那時才五歲,後來是怎麽活下來的?”
感受着毒血與靈力注入的速度持平,周圍的異動也趨于平靜,饒初柳心裏悄悄松了口氣,繼續跟陳慰聊天:“距離村子最近的宗門派修士去絞殺貓妖,村裏只剩我跟另一個小孩還活着,那宗門就把他跟我都撿回去了。”
陳慰遲疑片刻,道:“正道宗門?”
饒初柳道:“是啊。”
被正道宗門帶走,現在卻是邪道宗門的弟子。
陳慰眼神有些複雜,擡眸去看饒初柳的手,她手型很漂亮,但指腹、指節、掌心明顯有繭子被磨掉的痕跡,“你那麽小都知道求活,怎麽現在就不怕死了?”
當然因為她吃了浮生丹!
“怕呀。” 饒初柳嘴上說着怕,面上卻無甚懼色。
事實上,還是有一點點害怕的。
浮生丹那麽值錢,這麽輕易用掉多可惜啊!
饒初柳又吞了一顆回靈丹,“可我覺得,陳公子還沒殺到陳闫文,應該不會把命浪費在與我同歸于盡上。”
陳慰沉默片刻,才道:“你的手跟我娘很像,繡女的手不能有繭子,但我娘要劈柴、喂雞、做飯,灑掃……她只能一次又一次把手泡在水裏,将繭子磨掉。”
咦,居然不是斯德哥爾摩嗎?
饒初柳看向自己的手,忽然對‘禍福相倚’四字很有感觸。
她沉思片刻,慈祥地看向陳慰,“你需要的話,其實也可以叫我一聲姨母。”
陳慰:“……”
饒初柳不動聲色平複陳慰情緒的時候,宋清瑜也已經快速命令所有人出了城,趕路到發生爆炸也不會波及的地方。
宋清瑜很想破陣,但她對此一竅不通,其他留守在惜子城的修士也不擅此術。她不敢輕舉妄動,急得在原地轉來轉去,瘋了般戳着傳訊玉符,催促邬崖川、蘇卻跟其他操縱飛舟的弟子趕緊帶藥來,時不時還給孟臻發句消息怒罵他。
接到傳訊前,邬崖川正與趕來的同門師叔商議為陳闫文解封一事。
衆人一致同意将陳闫文送回星衍宗,邬崖川自然也不反對,恭敬拱手道:“如此,就勞煩幾位師叔了。”
“分內之事。”
“多虧你們幾個細心,才未釀成大患啊!”
其餘幾人鼓勵兩句,就各忙各的事去了。只有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沒動,他看着邬崖川,面露遲疑,嗫喏道:“崖川……”
邬崖川了然,取出一張紙片遞了過去,“韓師叔,這便是虞師姑的埋骨之地。”
韓彌小心翼翼接過紙片,扯了扯嘴角,面上說不清是哀戚還是憤恨。
但很快,他自知失态,收斂表情,看向邬崖川的眼神也有些複雜,但更多的還是欣慰,“臨行前,掌門師兄要我告訴你,劫數不至便是時機未到,放平心态,即便被其他人超過去,也不過一時輸贏,不必在意。”
邬崖川颔首,展臂自然引着韓彌往外走,神态溫煦,“多謝韓師叔帶話,弟子謹記。”
韓彌暗暗點頭,只覺得風行建多慮。
崖川自小處變不驚,進退有度,是同輩修士中最沉穩的那一個,在意輸贏算了什麽?修士與天争命,講究的不就是一個‘争’字!他怎麽可能放不平心态!
兩人剛走出房間,邬崖川腰間的傳訊玉符忽然瘋狂震顫。
他對韓彌說了聲抱歉,拿起玉符,只一眼,邬崖川便臉色大變。
韓彌滿頭霧水,正想問他發生了何事,便見邬崖川眼神冷冽,語氣亦寒意森森地說了句“弟子失陪”,就從二樓一躍而下,足尖在圍欄處輕點借力,如一支離弦之箭,眨眼間蹿出了門。
韓彌盯着客棧門,緩慢擡手,揉了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