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遺願 睡一睡
第12章 遺願 睡一睡
饒初柳瞬間頭皮發麻。
待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又敲起牆壁來,一次、兩次……九次、十次,沈自捷口中的傳送陣始終沒出現。饒初柳便反應過來,這個所謂的秘密通道根本是虞錦玥給沈自捷留下的後門。
後門失去作用,主人自然要堵上。
帶着薄灰的石牆被照亮,兩道影子映在牆上。
饒初柳回頭,就見邬崖川端着一盞靈燈,神色從容地站在她身後,道:“劉姑娘,你是怎麽進來的?”
這關系着自己的小命,饒初柳自然不敢敷衍,忙略去她跟沈自捷有些敏感的對話,将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邬崖川點點頭,探查起來,不多時,他道:“這間石室中确實有傳送陣的痕跡,但現在已經被破壞,我的陣法造詣不足以更改虞錦玥的傳送陣,若強行續上,只怕……”
只怕,她是出不去了。
饒初柳尤不死心:“你那個忽然出現的法術呢?”
據她所知,那是真正的瞬移之術,不同于無法控制方向的瞬移符,施術者可以精準定位。一般來說,修士得對空間法則有所了解才能學得此術,一般來說,能對空間之術有點了解的都得化神修為了,邬崖川能在這個年齡、這個修為能學會瞬移之術,哪怕傳送距離不遠,也真能被稱贊一句天縱之才。
要知道,連瞬移符都是符箓中價格最貴最難得那一等級,符師須得對空間法則有一定造詣。她身上就只有一張,據說是位煉虛修為的長老繪制出交給宗門的,被素年師姐兌換出來送給自己當見面禮跟踐行禮。
不過傳聞中唯一一位能以金丹修為觸摸到空間法則的正是改良一次性傳送陣的虞錦玥,想來虞錦玥被關在宗門時,這對師姑侄相處得應該不差。
邬崖川道:“在下才疏學淺,山腹內的空間被陣法禁锢,即便用出來,也只能在這片空間移動,無法将姑娘送出去。”
強烈的失落感湧遍全身,饒初柳無意識地搓了搓手臂,無力道:“好吧。”
邬崖川訝異地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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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人處于絕境時最容易暴露醜态,如惶恐、煩躁、暴怒、抱怨、破壞欲等,這無關正邪,純粹是人畏死的本能。但剛才還柔柔弱弱的‘劉翠初’卻只失落一瞬,背脊就重新挺直,不抱怨不沮喪,鎮定地掃視着整面牆,冷靜尋找生機——
這份定力,實在難得。
邬崖川別開視線,取出傳訊玉符,一番操作後,緩緩舒出一口氣,道:“好在這裏仍是陣法薄弱點,不至于像之前那樣連消息都傳不出去,在下已經讓師弟去你所說的小溪破陣。”
他從儲物戒中摸出一疊符箓,饒初柳粗略一看,大概都是平安符、避雷符之類的,還有一個圓疙瘩般的法器跟銀針遞給她,道:“劉姑娘,你用銀針紮破手指,把血滴在這裏。”
符箓、陣法還好,畢竟這些東西只要能熟記資料,就是不會制作也能辨認。唯獨煉丹、煉器,饒初柳一無材料可練手,二見過的太少,在合歡宗那短短半年并不足夠讓她做那麽多事外還有時間煉器、煉丹。即便饒初柳已經把煉器靈材大全背得滾瓜爛熟,但除了一些出名的跟普遍的,其他大多數她都認不出。
她不由問:“這是?”
邬崖川道:“此為盾丸,可抵擋化神修士的致命一擊。”
他看了看饒初柳,又簡單将修士的級別跟饒初柳描述了一遍。
饒初柳疑惑道:“給了我,你怎麽辦?”
邬崖川笑了笑,淡然道:“我自然還有。”
饒初柳不是很相信,想想都知道,能抵擋化神修士致命一擊的法器必定用了許多稀有靈材,即使星衍宗跟邬崖川都財大氣粗,也沒辦法批發似的給他帶着。
饒初柳摸着盾丸,心中掙紮又掙紮,還是收回了手,“我不要。”
開什麽玩笑?要是邬崖川死在這裏,她卻因為用了他的盾丸活下來,星衍宗那些人即便不殺死她,也一定會查她的底細。
她哪裏經得住查?哪裏得罪得起星衍宗?
邬崖川凝視着饒初柳堅定的眼眸,片刻,笑了。
他此刻的笑比先前真實了不少:“姑娘不怕死?”
饒初柳噎了一下,堅定維持着自己搖搖欲墜的人設:“與邬真人死在一處,對翠初來說,也算得上幸運了。”
她原本以為邬崖川聽到這話會再次表現出抵觸,卻沒想到他只是看着她,并未開口。
靈燈給邬崖川這張如清風朗月的清俊面容鍍上了一層泛着珠光的霧氣,他眉眼柔和,眼眸中的笑意更深了,無關風月,只是一種安靜的包容。
饒初柳忽然覺得,就算要死,也得試一下那種修為一次蹦幾級的奠基是什麽感覺。
于是,她誠懇道:“臨死之前我有個遺願,邬真人,你能不能讓我睡一睡?”
邬崖川沉默了,饒初柳第一次在他風輕雲淡的臉上看到近乎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道:“劉姑娘,我沒同你開玩笑。”
饒初柳認真道:“我也沒有。”
“不行。”邬崖川道:“姑娘還是換個遺願吧。”
“好吧。”饒初柳随口争取一下,被拒絕了也不沮喪。她一屁股坐在棉被上,笑道:“兩位真人先前曾說過送我去安和城,現在我多半去不了了,能不能把這個機會讓給蓮兒、環兒跟沈姑娘?”
答應別人的事總要想法子做到,即便沈自捷那些書還沒到手,但他給的敞亮,她也該做些什麽。
饒初柳也不覺得自己在慷他人之慨,荊南可能是真莽撞,但邬崖川跟山上其他人卻不是傻子,留一個最憨的荊南守着她們仨風險最大的,不是釣魚執法是什麽?
當然,對方肯定不會承認,她也無意挑破,但給人利用總得有些回報:“一換三有點過分,不過一只羊也是趕,一群羊也是放,這三個姑娘都勤勞良善,只要給個機會,必能好好生活,邬真人就好人做到底嘛!”
邬崖川定定看着她,道:“她們未必願意去。”
饒初柳聳肩:“那就是她們的事了。”
放眼整個月琅洲,安和城完全可以算是最安全也對凡人最友好的城池了,就連幾座皇城都比不上,尋常人想要落戶簡直癡心妄想,但對于以邬崖川為首的這些星衍宗天驕來說,包括荊南在內,卻都是一句話的事。
幫忙争取機會是為了達成跟沈自捷的交易,但人家自己不願意,她還能強迫不成?
邬崖川道:“你确定?”
饒初柳眨眨眼,面露恍然,羞澀道:“難道真人更願意……”
邬崖川默默低頭,避開饒初柳期待的目光,再度拿出傳訊玉符,大概是在通知他師弟。
而後,他擡眸,道:“姑娘,你可記得沈自捷是在何處打開了洞口?”
饒初柳指指北邊的牆,提醒道:“沈自捷在那面牆上畫……”
她艱難地将嘴邊的“陣紋”二字吞下去,道:“圖的。”
邬崖川嘴角幾不可察地翹了翹,又很快恢複平靜。
得到答案他也沒着急走,掃視石室一圈,用了個淨塵訣,石室中的灰塵跟蜘蛛網頓時清理一空。接着,邬崖川又分別在南邊放了個小木床,放上被褥;北右側放了小木桌跟兩張蒲團,放上靈燈、一顆骰子形、六面帶孔的東西——饒初柳認出那應該是儲存空氣這類可供給人呼吸的法器——食水跟那一疊符箓。
最後,他将那早已浸濕了大片的被子充當帷幕,挂在牆頂,将小木床罩在了裏面。
邬崖川道:“姑娘盡可以在這邊休息,若在下需要過來或我師弟們破開此處,有它作為遮擋,必不會唐突姑娘。”
饒初柳幹巴巴道:“哦。”
可惡,居然連細心都輸給他了!
邬崖川笑了笑,就走到那面牆前畫起陣紋,好在石室的出入口還沒被改掉,洞口很快就露了出來。他飛身跳上孔道後,半蹲下來,低下頭,目光透過肉眼可見閉合的裂縫對上饒初柳的眼。
裂口閉合前,他輕聲道:“姑娘,保重。”
話音未落,牆面已然恢複了平整。
饒初柳視線掃過木桌跟被子帷幕,良心難得有點痛。
但很快,她就把注定看到吃不到的邬崖川跑到了腦後,拿出傳訊玉符,嘴甜地請求師兄師姐們誰路過泷水鎮的時候就把茂茂帶回合歡宗的靈獸園養着——萬一她真出不去,這傻鳥又饞又弱,要是沒人庇護,很難獨自生存。
沒多久,封度師兄便回消息說三日可趕到。
饒初柳千恩萬謝地關了跟封度師兄的傳訊,又打開跟素年師姐的,将這裏的事情仔仔細細告知了她。
沈自捷作為十六聖侍之一,擎天宗有他的魂燈,他一死,擎天宗極有可能有人來調查,屆時萬一發現自己跟封度師兄來過,又是一樁麻煩。合歡宗給予她庇護,教她功法,更讓她可以在短時間內可以安心對邬崖川下手而不必考慮吃飯修煉問題,她即便暫時沒能力回饋,也不能讓宗門還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應對擎天宗的調查。
饒初柳想了想,嘆了口氣,又打消了素年師姐對沈棠的殺意。
她打開其他師姐師兄師姑的傳訊,逐一拜托她們以後多看顧茂茂,說了些“祝仙途永昌”的吉利話道別。全部聯系了個遍,饒初柳将傳訊玉符收回儲物袋,又把邬崖川給的符箓從頭到腳貼了個遍後,開始提着靈燈在石室裏走來走去,用自己那再基礎不過的陣法知識研究離開的辦法。
走到北側牆前,饒初柳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她下意識低頭——
眼熟的圓疙瘩靜靜躺在她腳邊,旁邊還有一根被透明泡泡包裹着的銀針。
“……”
饒初柳心情忽然有些複雜。
她遲疑一瞬,就彎下腰,準備将這兩樣東西撿起來。
就在饒初柳手将碰到盾丸跟銀針的那一瞬,盾丸忽然從她手邊往後蹿去。
饒初柳心一沉,緩緩回頭。
白衣美人正立在木桌旁邊,用僅剩的那只手把玩着盾丸,道:“星衍宗的器修,做的東西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醜。”
她語氣輕柔的鄙視完盾丸,又看向饒初柳,嫌棄道:“紙片子貼滿身,白瞎了這具還算不錯的皮囊。”
濃稠的惡意鋪面而來,饒初柳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她極力保持鎮定,但背後直發毛,只能悄悄觀察着虞錦玥的一舉一動,猜測着她的來意。
虞錦玥嗤笑道:“你在沈郎面前不是很會說話嗎?怎麽,啞巴了?”
見虞錦玥沒第一時間動手,饒初柳心情微緩,除非虞錦玥想虐殺,否則暫時沒打算殺了她。
沈自捷的時間可容不得浪費。
所以,有什麽原因能讓她必須來這裏一趟呢?
饒初柳視線落在虞錦玥臉上,白衣美人正輕擡着下巴,居高臨下蔑視着她,毫不掩飾對她的惡意,但身上的殺氣其實不算濃厚。
她幾乎本能地露出一個燦爛卻無害的笑,“虞姑姑是來送晚輩出去的?”
“……虞姑姑?”虞錦玥表情古怪地瞥她一眼,似乎對這個稱呼很不習慣,但饒初柳猜得沒錯,這個跟沈自捷一道提起的同輩稱呼并沒有激怒她。
相反,她周身惡意稍稍稀薄了些,“你就不好奇我怎麽知道你在沈郎面前是何等模樣的?”
“虞姑姑在陣法方面才能卓絕,當年聲名赫奕,晚輩雖無幸生在那個時代親眼見證,卻也從一些陣法記載中領會過姑姑的風采。”饒初柳滿眼真誠,語氣帶着崇敬,“以姑姑之能,想必如今又有精進,姑姑在青水山潛心鑽研許久,泷水鎮都在您的掌控之下,又有什麽事能瞞過您的眼睛呢?”
“嘴巴倒是挺甜,但是猜錯了。”虞錦玥低低一笑,眼神有些惡劣,“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我當年為沈郎療傷時,曾割出一道神識放在了他傷口中。”
瘋子!
饒初柳不寒而栗,修士只有到了化神期才能無損分離出神識,否則不但修為再無寸進,還要日日忍受元神分裂之苦。連身體殘缺都比這輕松,據說這比十萬只螞蟻同時啃腦殼還要難受。
她這樣想着,面上卻恍然道:“難怪沈伯伯衣裳明明前襟完整,偏他走到哪兒都不舍得拉上,我原還覺得他坦胸露乳不雅——”
室內氣壓低到饒初柳感覺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點一點冒了出來,但她仍舊不慌不忙:“想來是我太俗,竟沒想到沈伯伯是想讓虞姑姑與他同賞所到之處的風光。”
虞錦玥眸中的殺意盡數被恍惚替代,她盯着饒初柳,古怪道:“同賞……風光?”
饒初柳堅定點頭,屏住呼吸,悄悄朝虞錦玥腳下看去,試圖從腳印出現的方位判斷出傳送陣藏在何處。但她很快失望了,虞錦玥鑲嵌着紫玉雕蓮花的靴子離地一寸,即便用撒上蹤粉,也難以看到痕跡。
忽然,虞錦玥道:“你騙我?如果沈郎心裏真的有我,又怎麽會如此照顧陳姑娘!”
饒初柳心髒倏地一縮,自然擡頭,直視着虞錦玥冰冷的視線,誠懇道:“論起對沈伯伯的了解,還有誰能及得上虞姑姑您?若非他是這種責任心強、重情重義的男子,虞姑姑又如何瞧得上他?”
虞錦玥面色陰沉,很明顯不怎麽高興,饒初柳忙道:“但是想來,沈伯伯對陳姑娘也只有責任!”
虞錦玥眯起眼,道:“這話怎麽說?”
饒初柳鄭重道:“您殺了陳姑娘跟她的兒孫,若沈伯伯當真對她情真,怎會不幫她報仇?他那時實力尚在,卻不舍得殺您,又不舍得廢您修為,甚至都沒舍得讓您傷殘!旁觀者清,虞姑姑,你說他真正在意的是誰?”
陳姑娘碰上這倆人也是真倒黴。
虞錦玥原本只想看看眼前的小丫頭還能說出什麽話,卻不想她的話竟還真有些道理,她想反駁要不是當初自己逃得快,真就被暴怒的沈自捷殺了。但僅剩的理智告訴她,她最強的陣法同樣是沈自捷的強項,在相互抵消的情形下,一個化神對金丹圓滿起了殺心,她真有機會逃走嗎?
她怔愣許久,眸中的戾氣竟消散不少:“……是我。”
虞錦玥複雜地看着饒初柳,冷笑道:“可他為何要為那個女人,跟我決裂?”
她也不知道是期待着饒初柳說出什麽話,只是死死盯着她,像看着逐漸傾斜的秤砣。
饒初柳眼神驚詫:“他跟您決裂與陳姑娘何幹?分明是為您啊!”
虞錦玥挑眉:“為我?”
饒初柳嘆息道:“您從前是光輝奪目的正道新秀,直到如今,也未有新生才俊能超越您那時的天資與成就,對陣法感興趣的人都不會忘記您的作品!沈伯伯見過那樣的您,又豈會願意面對後來明珠蒙塵的您?”
虞錦玥似乎有些失神,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唇瓣抿起,下颌肌肉緊繃。
良久,她嘴角才浮起一絲笑意,嘆道:“沈郎說得不錯,你果真,很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