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男德 我冷
第11章 男德 我冷
邬崖川動作實在靈活,有一瞬,饒初柳莫名想到了頂球跑的海豚。
她緊張忽而減輕了不少。
邬崖川既然說“別怕”,顯然在他眼中自己仍是需要被保護的弱勢群體,那麽他恐怕早就潛入山腹,而非她擔憂的那樣,是一路尾随着他們過來的。
看來那間石室隔音不錯。
饒初柳回憶進入山腹後的表現,松了口氣。
很好,人設還沒崩。
得出這個結論,饒初柳迅速切換營業模式。
水珠順着少女被浸濕的烏發、玉白的側臉上下滑,她哽咽地輕喚了聲“邬真人,謝謝你救我”,就低下頭,抱住膝蓋,在泡泡裏蜷縮着抽泣了起來,肩膀輕微抖動,劫後餘生的委屈盡數浮現在邬崖川眼中,看着好不可憐。
他眼中閃過無語。
饒初柳估摸着以邬崖川的性格,怎麽也得說句寬慰的話,為此她連回答都在腦子裏準備好了。但是,泡泡前進了不知多遠,可除了“唰唰”的游水聲跟她的啜泣聲外,并無任何動靜。
“……”饒初柳哭不下去了,她緩緩擡頭,怯怯問道:“邬真人,咱們現在去哪兒?”
水下的漣漪映在邬崖川眼中,暗波流轉,像是笑意似的。但饒初柳仔細看去,仍舊只在他眼中看到一片波瀾不驚的淡然。他道:“先找出口,把你送出去。”
饒初柳疑惑道:“真人不出去?”
邬崖川颔首,道:“還要麻煩劉姑娘幫我轉告孟臻師弟,青水山現在就是一座由陣法跟機關組成的霹靂陣。若不及時切斷,虞錦玥一個念頭,青水山就會被雷海覆蓋,屆時周圍的村落跟泷水鎮必遭此禍。所以,他務必在明日午時之前,帶領衆弟子在邊界布下遮天陣,以防雷暴傷及附近百姓。”
饒初柳驚住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他頓了頓,道:“差點忘記劉姑娘記性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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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崖川拿出一只竹簡,一手推着泡泡繼續往前,一手操縱靈力在竹簡上把剛才說的內容都刻了上去。他把竹簡推進泡泡,溫聲寬慰道:“如果劉姑娘記不住孟臻這個名字也無妨,如今青水山上的人都是在下的師兄弟,姑娘給誰都行。”
饒初柳:“……”
她接過竹簡,裝作聽不懂:“那真人自己呢?”
泡泡忽然觸壁,饒初柳下意識往前看,就見到了一塊十丈大小的岩石平臺。
“嘩啦”破水聲響起,邬崖川躍到平臺上,衣裳已然變幹。他道:“劉姑娘,你拿好竹簡跟沈姑娘的智魂,等你出去後,就叫在下的師弟将你送回山神廟。”
“至于在下——”邬崖川想到冥頑不靈的虞錦玥跟罪魁禍首的沈自捷,笑容微斂,堅定道:“陣法不能危及山外。”
沈自捷跟虞錦玥也非死在這裏不可。
饒初柳羨慕地看了眼邬崖川身上的衣物,雖然他極有可能是用術法抽幹了衣物中的水汽,但這種家裏有礦的修士身上穿的應該是法衣吧?
她也有幾件法衣,但要麽是合歡宗發的校服,要麽是師姐們送的——樣式很漂亮,但件件似遮非遮,半露不露,過于妩媚,跟她想塑造的人設完全不符,當然穿不出來。
饒初柳試探地朝邬崖川伸出手,後者卻沒拉她。
他站在原地指尖微動,泡泡迅速浮空而起,落在平臺正中,待饒初柳站穩,就無聲無息消散了。
在水裏跟泡泡裏待久了,這會兒裹着濕漉漉的衣裳站在空氣中,還真有點冷。
饒初柳搓着手臂,低頭看看自己初具形态的曼妙體态,又看看已經自然地轉過臉去的邬崖川,心中一動。
邬崖川死不死她不在意,但他的元陽,她想要!
頓時,饒初柳顫聲道:“真人,我冷。”
邬崖川摩挲山壁的動作頓了下。
有戲!
饒初柳袅袅婷婷朝他走過去,羞澀道:“有沒有什麽法子,能讓我暖暖?”
話音剛落,一團陰影鋪天蓋地罩了下來,沉重又柔軟,差點把饒初柳迎頭砸倒。
她好不容易從裏面冒出頭,定睛一看,這原來是一床很厚實的褐色棉被,被邬崖川靈力引着像是活物似的,扭動起來,從脖子到腳将她包成了一只葫蘆瓶,而她的腦袋就是瓶塞。
饒初柳:“……”
邬崖川道:“劉姑娘,這床被子沒用過,是新的,應該不算冒犯姑娘。”
這是新舊的問題嗎!
饒初柳掙紮着想從被子裏拱出來,偏偏邬崖川的靈力捆住了棉被,倒不至于讓她覺得憋得慌,但想出來卻不可能。
她深吸一口氣,羞澀道:“可是我渾身都濕了,豈不是毀了真人一床新被子?你那個讓衣服變幹的法術,能不能給我用一下?”
“想抽幹衣物中的水汽,在下的靈力會近身接觸劉姑娘,不妥。”邬崖川露出矜持的微笑:“在下被子多的是,姑娘身體要緊。”
雖穿濕衣傷身,但這位道友自己都狠得下心,他又何必理會。
饒初柳尤不死心:“可是,我不介意。”
邬崖川堅定道:“在下不能趁人之危。”
所有暗示都被邬崖川四兩撥千斤的破開,饒初柳再有耐心,也知道這招壓根是無用功,索性打直球道:“邬真人,想必你已經看出來,我心悅你了吧?”
邬崖川表情明顯有些詫異,但很快平靜下來:“劉姑娘,我不會是你的良人。”
饒初柳癡癡望着邬崖川,執着道:“你試都不試,怎麽知道不會是?”
她表情神态跟虞錦玥剛才在沈自捷面前的癡态如出一轍,邬崖川表情在這瞬間變得難以言喻,但想起還在山神廟保持活動的另三道标識。他沉默片刻,還是輕聲道:“不該,亦不願。”
邬崖川聲音仍舊溫和,但眸中的疏離跟拒絕明明白白顯露出來。
饒初柳垂死掙紮。
她蒼白着臉,哀聲道:“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真人,沒資格随侍真人左右,但我對真人一片真情!若真人不棄,可否成全我一次?就一次,我死也無憾了!”
邬崖川終于忍不住嘆了口氣,語氣有些無奈,“你可知道沈自捷跟虞錦玥的過去?”
“……”饒初柳噎了一下,還沒忘記人設,道:“沈自捷是誰?”
邬崖川瞥她一眼,道:“把你擄過來的乞丐。”
曾經,沈自捷是威名遠揚的天罡聖侍,一手陣法堪稱世無其二。虞錦玥則是心高氣傲的正道新秀,在陣法跟機關術上天賦卓絕,在同輩中難逢敵手,不好對正道長輩下手,便開始四處挑戰邪道陣法高手。
不同于正道宗門對天賦高的弟子極近栽培,邪道修士想學些什麽都要付出代價,自然不比虞錦玥,被她一個金丹修士輕易挑翻了邪道所有元嬰陣修。她自然盯上了更高的化神,第一個便是沈自捷,對其處處挑釁,試圖激他與自己比試。
脾氣暴躁的沈自捷當然受不了虞錦玥的挑釁,決意給她教訓,輕易便将虞錦玥擊敗。但虞錦玥性格執着,吸取教訓後再次挑戰,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幾次交手後,沈自捷對這個頗有天賦又锲而不舍的正道新秀産生了愛才之心,虞錦玥也漸漸對這個才華浩若煙海的邪道高手有了夾雜着崇拜的微妙情意,從此開始處處追在他身邊,百年來形影不離,在外人看來赫然是一對。
正道長輩發現了這件事,他們自然不願看好的後輩被邪道帶歪,就召她回來,不許她再出門。偏巧這段時間沈自捷遭人算計跟泷水鎮上的農女發生了關系,農女有了有孕,沈自捷便留下來照顧她。于是等虞錦玥千方百計從宗門逃出來時,見到的卻是領着孫兒上山采藥的沈自捷。
虞錦玥深覺被背叛,心生恨意,明面裝作接受,沈自捷從未懷疑她的人品,自然未曾防備。于是虞錦玥趁沈自捷出門的時候,殺了他的妻子跟兒子兒媳,再想殺沈自捷孫子的時候,被趕回來的沈自捷阻止,兩人就此反目。
這事兒傳出去後,正道嘩然,她的宗門更是将其除名,從此,虞錦玥銷聲匿跡,距今已有二十年。
饒初柳沒聽過虞錦玥這個名字并不熟悉,但聽着這些事跡,她忽然想起有關傳送陣的記載中,有一個改良了一次性瞬發傳送陣的正道新秀,因着行事癫狂惡毒被其宗門除名。傳聞此人性格傲慢挑剔,果蔬不飽滿的不吃,相貌不佳的不理,好美物到令人發指的程度,想來就是虞錦玥了。
饒初柳想着沈自捷那副模樣,有些唏噓。
形容邋遢且不說,沈自捷容貌只能算是端正,實在不是什麽美男子。
極端好美物的虞錦玥愛上的男人卻長相平平,愛情真是個可怕的東西,難怪她的師門也沒辦法拆散這段孽緣。
不過邬崖川說得未免太仔細了,難道——
饒初柳僵住了。
她有些不敢看邬崖川的表情,虞錦玥被師門除名是二十年前,以邬崖川的年齡,說不定還跟她接觸過。
“劉姑娘,我近十年在各處游歷,看過的、聽過的悲劇數不勝數,起因不是為情,便是為利。”邬崖川定定看着饒初柳,語氣十分堅決:“我無權幹涉旁人,但對我而言,情愛如毒瘡,動心便是魔障,我不會明知不妥還要沾染。”
饒初柳心口酸澀。
十年前,邬崖川才十七,據說人家十七歲修為就突破金丹了,她十八歲連練氣三層都還沒到……
邬崖川态度如此堅決,饒初柳便也不打算再把目标放在他身上。她抿了抿嘴,恹恹道:“我知道了。”
邬崖川笑了笑,再度轉身回去摸索石壁,但沒多久,他面色便凝重起來。
饒初柳費力地“duang、duang、duang”地跳到了他旁邊,道:“怎麽了?”
邬崖川餘光瞥見像個兔子精般的饒初柳,壓了壓唇角:“這裏的薄弱點不見了。”
饒初柳一驚,盡管裹着厚棉被,仍覺遍體生寒,立刻道:“我還……”
她頓了頓,道:“依稀記得來時走過的路——”
“邬真人,你笑什麽?”饒初柳看着邬崖川微翹的唇角,猜測對方知道自己那是托詞,但對方不戳破,她就當對方不知道。
“自然是高興還有別的出口。”邬崖川淡定回答,然後詫異地看她,道:“怎麽了?”
定力好是吧?她也不差!
饒初柳怯怯地給他指了指來時的位置。
邬崖川颔首,說了句“得罪了”,朝她伸出手。
正當饒初柳期待着他像荊南那樣攬住她肩膀或者至少把棉被粽抱起時,數之不盡的靈力線從他掌心漫出,在她頭頂結成靈網,從頭到腳把饒初柳包裹成了蠶繭。
邬崖川手提靈網中央,禦槍而起,朝河心花島飛去,似乎怕她不舒服,他将靈網抓的很穩,至少饒初柳沒覺得有任何晃蕩。
饒初柳蕭瑟地裹緊了小被子。
等遠遠能看到河心花島時,邬崖川就收起存正,再度用泡泡将饒初柳裝起來,壓在水下,悄無聲息推着她到了沈自捷帶着她下來的位置時,又提着靈網迅速破空而起,鑽進了孔洞。
也不知道虞錦玥是被沈自捷安撫住了還是在心上人旁邊就完全不在意其他,他們上來的過程順利到不可思議。
進入孔道後,饒初柳總算得以擺脫‘葫蘆瓶’跟‘蠶繭’,她帶着邬崖川往來時的石室走,路上幾次遇上岔道都佯裝記不清。好在邬崖川對陣法機關似乎也頗有研究,每當她猶豫時,都能迅速找對正确的孔道。反正他們到達石室的速度并不磨蹭,至少不比來時要慢。
只是到石室頂上時,饒初柳猶豫了一下,還是蹲在地上開始用手指在地上畫陣紋。
反正要換目标,還是安全離開更重要!
不過,修士的身份不能暴露,倒不是怕邬崖川猜出自己來自合歡宗,主要她這點靈力禁不住消耗,還是厚着臉皮吃大戶,給自己多少留點自保之力吧!
饒初柳完整地将陣紋畫了一遍,等了一會兒,才遲疑地看向邬崖川,道:“怎麽沒有反應?難道我又記錯了……”
邬崖川沒拆穿她,道:“我試試。”
他運起靈力,把饒初柳畫的陣紋又描摹了一遍。陣紋首尾相連的一瞬間,下方倏地裂開一道口子,饒初柳估算了下高度,假裝腳滑,驚叫一聲,“出溜”掉進了石室裏。
而後,饒初柳掉在了軟綿綿的地上——卻是邬崖川搶先一步操控着棉被墊在了她身下。
“……”饒初柳心服口服。
男德魁首,不愧是你。
這人見招拆招的本事不比她差,饒初柳一再受挫,也只能木着臉從棉被上爬起來走到西邊的牆壁前,就“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地敲了七遍。
然而,七遍結束後,頭頂仍舊是堅固的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