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皮厚 天才
第9章 皮厚 天才
數十名星衍宗弟子穿梭在青水山上,一道道靈符跟偵測陣法被布下。邬崖川搖頭免了弟子們的問好,示意他們先忙,拿起腰間微微顫動的傳訊玉符,就見上面浮現一條來自‘朱師弟’的消息。
‘大師兄,消息已經放出,靜待魚兒上鈎。’
‘若未上鈎,再下重餌。’邬崖川回了消息,收好傳訊玉符,走到了一名眉頭緊鎖、拿着羅盤在各處轉來轉去的弟子身邊,低聲道:“孟師弟,可有發現?”
“大師兄。”孟臻恭敬拱手,随後便煩躁道:“我能勘測到山腹內必有一個覆蓋了整座青水山的大陣,但并不是隐匿陣,或者說不僅僅是隐匿陣!但具體是什麽,幹擾太多,我無法确認。”
邬崖川眼神有些複雜,沉默片刻,喃喃道:“是她的話,這也正常。”
“她?”孟臻有些疑惑,大師兄游歷時,向來不願驚動旁人。這次卻一反常态将附近游歷的金丹以上修為的弟子都召集過來,青水山中那個人竟如此棘手?
邬崖川定定看了孟臻一眼,搖了搖頭,無意多說:“找到山體縫隙了嗎?”
孟臻點頭,但眉頭立刻蹙得更緊了,“但此縫隙中亦隐藏陣法,強行破除必會引起其他陣法聯動,屆時若引動了那個不知作用的大陣,咱們只怕來不及防範。”
“那便不破。”邬崖川從善如流道:“我進陣一探。”
孟臻一驚,随即反應過來邬崖川的用意,連忙道:“大師兄,還是我去!”
“你陣法造詣在我之上,該留在外面主持,我雖不如你,但自認還有點眼力。”邬崖川拍了拍孟臻肩膀,語氣溫和,态度卻很堅定,“你可替代我的作用,但若你我易位處之,我卻無把握主持破陣。”
孟臻記得當初啓蒙時不管是陣法、煉丹還是布陣,邬崖川進度都遠超衆人。但拜師之後,他除了修煉便是學習陣法,其他東西都放下了,而大師兄也确實沒再顯露出陣法本領,不由啞口無言,只得目送他進了山腹。
在邬崖川被陣法吞沒的時候,饒初柳也聽到雨聲中有一重一輕兩道足音正“啪嗒啪嗒”踩着水花朝山神廟而來。
聽着像是兩個人,但從水花濺起的聲響中,饒初柳判斷出只有一個人,一個腿腳不太伶俐的人。
她當機立斷,沖到另一張幹草床上,拉着沈姑娘就往神像邊上跑。她邊跑邊提醒還沒反應過來、呆呆看着她的蓮環二人:“來人了,咱們先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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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環兩人什麽也沒聽見,但對饒初柳深信不疑,立刻跟上。四人躲在神像後,環兒壓低聲音,為難道:“翠初妹妹,廟就這麽大,只怕人家一探頭,就看見咱們了。”
饒初柳擡手指着神像:“躲進裏面去!”
她早注意過,山神像是中空的,裏面是木頭殼,外面裹了層泥巴。或許是時間長了木頭腐朽,也或許是經歷過什麽不知名的波折,神像盤坐着的腰腿處塌陷了個大窟窿,恰好夠像她們這種身材纖細的人鑽進去。
只是——
饒初柳看看神像內部最多能擠下兩人的空間,抿了抿嘴。
殺了肯定不行,不光她逃不掉,邬崖川這些正道弟子也不會放過她。
那麽也只能廢掉五感了。
然而就在饒初柳準備出手時,環兒忽然開口:“翠初妹妹,你帶着沈姑娘躲進去吧。”
饒初柳一怔,下意識看向旁邊。
環兒聲音有些顫抖,眼神卻很堅定:“荊仙人不在,蓮兒不一定能躲過這一劫,我得陪着她。”
蓮兒淚眼婆娑地牽住了她的手,用力點了點頭,哽咽道:“翠初妹妹,你帶着沈姑娘進去吧,夫人不會放過我的,你跟沈姑娘不能被我連累!”
沈姑娘眼神還很懵懂,并不知此時面臨的危險。蓮環兩女身體止不住的顫抖,看她的眼神卻如出一轍帶着苦澀跟祝願,不是以退為進,是生死關頭裝不出來的溫柔與善意。
“阿初,沒到絕境,就別辜負別人的善意。”
耳邊不自覺響起那道嚴厲的蒼老女聲,饒初柳微微撇嘴,手心隐藏的靈光卻還是收回了體內:“蓮兒姐姐跟環兒姐姐上去吧。”
托許師姑祖的福,只要來人還有軟肋,總不至于殺了她這個合歡宗弟子。
一旦下定決心,饒初柳就不會有絲毫猶豫:“我在外面看着沈姐姐。”
實際上,最優解當然是蓮兒跟沈姑娘這兩個活靶子留在外面,她跟環兒兩個身上沒有标記的躲起來,說不定還能逃過一劫。但現在環兒誓要跟蓮兒同生共死,那她們四個人都跑不了,幹嘛不賣個好,争取人情最大化呢?
反正沈姑娘智魂離體,不知道這裏發生的事。
兩人還想再說什麽,饒初柳卻懶得跟她們歪纏,敷衍地露出感動的表情,将瞪大雙眼、滿臉恍惚的蓮兒輕松抱上座臺,推進神像,又把撲騰着翅膀叫嚣“這時候誰顧得上關注一只雞”的茂茂也強行塞進她懷裏。
她回頭想抱環兒,卻見後者已經跑到了幹草床邊,彎腰抱起了幹草,顯而易見是把藏匿——不,是求生的機會讓出來了。
“啪嗒啪嗒——”
門外腳步聲越來越重,神像中抱着茂茂的蓮兒都面露驚恐,看看饒初柳又看看環兒,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反正現在都是做戲,誰進去都是一樣!
冷靜地估算出距離,饒初柳反手将沈姑娘也抱上座臺,推進了神像。
她叮囑道:“蓮兒姐姐,茂茂就先交給你了,等會兒不管什麽動靜,你千萬別出聲!”
不等蓮兒說話,環兒就抱着一大捧幹草沖過來,将幹草堵在洞口,把兩女一雞遮擋得嚴嚴實實。若是有外人在這,只怕還以為山神爺樂呵呵地倚在了幹草床上。
“啪嗒啪嗒——”腳步聲幾乎是貼門響了起來。
饒初柳實在不能不懷疑她們被當成了引蛇出洞的誘餌,但戲該演還是得演,安撫性拍拍面色煞白的環兒的背,上前一步擋在她身前,顫聲喊道:“荊仙人,你說去去就回,沒想到真回來這麽快!”
環兒身體不自覺顫抖,但還是舉着一根柴火棍,上前半步擋在了她身前。
話音剛落,大門就“吱呀”一聲被推開。
來人一瘸一拐走進門檻,身上的破衣爛衫跟花白的頭發胡須濕噠噠地貼在身上,邊嘆氣邊罵罵咧咧:“這鬼老天,說下雨就下雨……”
正是城門口的老乞丐。
他朝饒初柳兩人看了一眼,笑道:“丫頭們別怕,我就是在這裏躲躲雨,順便找個人。”
環兒打量了老乞丐兩眼,松了口氣,湊到饒初柳耳邊,壓低聲音道:“這叫花子我認識,在城門口那待了有幾年了,咱們用不着怕他,他身體不好,小孩子都能把他打得抱頭鼠竄。”
饒初柳視線卻落在老乞丐耳後被濕發掩蓋了半截的菱形舊疤上面,只覺得一口氣堵在了嗓子眼。
剛進城就撞上關鍵人物,她到底是幸運還是倒黴?
饒初柳暗暗攥拳,不動聲色道:“找誰?”
老乞丐意味深長道:“天才。”
饒初柳心情沉重。
壞了,沖她來的。
環兒表情一片空白,顯然搞不明白老乞丐的意思:“我們這裏沒有……”
饒初柳咳了一聲。
老乞丐笑了聲,似無意般掃了神像一眼,道:“是嗎?那可太可惜了。”
環兒道:“可惜什麽?”
老乞丐倚在門框上,涼涼道:“可惜她救不下滿山修士的命了。”
饒初柳道:“……哦。”
那些人死不死跟她這個天才什麽關系,又不是她害得。
環兒這時候似乎也反應過來這并不是一個簡單的乞丐,握着饒初柳的手倏地攥緊了,心跳聲如擂鼓。饒初柳眼皮一跳,果然就見堵在門口佯裝避雨的老乞丐饒有興味地開了口:“你們認識我?”
饒初柳知道環兒已經極力保持冷靜了,她嘆了口氣,把環兒往自己身後拉了拉,道:“那得取決于您老耳力怎麽樣。”
老乞丐樂了,他慢慢悠悠地擰着破衣裏的水,顯然并不着急,也不畏懼不知何時就會回來的荊南。他道:“找不到那小子就算了,丫頭,你跟我走一趟,我就放過佛像裏裝鹌鹑的那倆女娃跟那只肥雞。”
他聲音在“肥雞”二字上加重,同時,饒初柳耳中響起傳音:“放心,不叫你送死。”
老乞丐的語氣輕描淡寫,饒初柳卻感覺自己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像是看透了她在想什麽似的,又補上一句傳音:“知道回昙嗎?”
回昙秘術,以自身靈魂為祭,換取重回修為巅峰期一日。過了這一日,身死道消,神魂俱滅。
修士哪怕被廢掉丹田,但只要神魂不受損,也還能想辦法重新踏上重修之路,但回昙一出,神魂便每時每刻都在燃燒着供給修為,一旦開始,不可逆轉,他死定了。
看着老乞丐面不改色的樣子,饒初柳不由心生敬佩。
這人可真能忍痛。
環兒也不知道是該震撼天才竟是翠初妹妹,還是憤怒老乞丐想把人帶走,她只是下意識擋在饒初柳身前,顫聲道:“我、我跟你去!”
“你?”老乞丐視線掃過環兒的臉,漠然道:“你不行。”
環兒臉一白,抖着唇說不出話。神像中傳來窸窸窣窣地“咯咯”聲,神像窟窿處的幹草不停晃動,顯然裏面的人也在害怕。
饒初柳澀聲道:“你就不怕仙人回來?”
同時,她逼音成線,傳音道:“你為何說不是叫我送死?”
傳音出去的瞬間,饒初柳霎時就感覺自己本就稀薄的靈力空了一大塊。她咬着唇,不動聲色地捂住腹部,佯裝胃疼的同時,将傳訊玉符按在手心,快速将這邊發生的事情标明重點傳給素年,又悄無聲息将玉符放回了儲物袋。
老乞丐歪嘴一樂,似乎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輕擡手指,一道靈力就勾動着上空的防護陣猛地震顫了一下。震感太強,連環兒都渾身瑟縮地看向了上空。
他負手在後,嗤笑道:“回來又如何?再多一具屍體罷了。”
同時,他傳音:“跟着邬崖川的護道人是個廢物,姓荊的小莽夫來不來沒區別,老夫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老老實實跟老夫走,而是老夫把你打暈帶走。”
這老頭随手揮就的靈力分明能輕易捅破荊南布下的防護陣,出手卻精準在陣法破碎的極限試探,可見要麽是陣法造詣高深,要麽是對靈力的掌控力太高。
不管是哪種,她都沒有反抗的餘力。
跑又跑不了,那也只好見機行事了。
“環兒姐姐,幫我照顧好茂茂!”饒初柳哽咽一聲,用蓮環同款眼神深深看了她與神像一眼,就毅然推開她,跑向老乞丐。
“你們多保重!”
“翠初妹妹!”環兒臉色大變,趕緊爬起來想沖過去,可已經來不及了。
她親眼看着‘翠初妹妹’靠近老乞丐,廟門前藍光一亮,下一瞬,那處就空無一人,只餘一灘帶着濁污波紋的水跡,死一般的沉寂,檐上的水珠順着門框下滑,落入水跡,帶來聲音極低卻仿佛石破天驚般的響動。
“滴答——”
水珠順着槍尖滴落在湖中,緊接着又是一陣“砰砰”水花炸響,連綿不絕地席卷着凋殘的蓮花瓣朝湖中心的小島沖去,又撞在一道猶如雞蛋殼般的半透明屏障上,震起道道波瀾。
河心島上,頭戴蓮花冠的白衣女子隔着屏障怒視邬崖川,恨聲道:“邬崖川!你已斬斷我一條手臂,還不夠嗎!”
立在半空的邬崖川并不答話,銀槍用力一劃,又是一道水龍卷朝白衣女子擊去。
“邬崖川,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了你嗎!”
邬崖川臉上忽地浮起冷笑,凜聲道:“你有什麽不敢的?你為情亂智,活煉凡人、妄動邪術、偷盜宗門靈寶——宗門的那些規矩,哪樣是你不敢犯的?比起來,殺個把同門又算得了什麽呢。”
他視線落在白衣女子臉上,語氣譏諷:“是吧?小師姑!”
“你別這麽叫我!”白衣女子聲音驟然銳利起來,像是被踩到痛腳一般,怒喝道:“我早就不是星衍宗的人了!”
邬崖川冷聲道:“這話你敢當着莊師叔祖的面說嗎?”
白衣女子眼中閃過恍惚,啞口無言。
邬崖川也不急着再動手,緩緩降到水面上,踏水而立,“解除陣法吧,外面全是我宗弟子,若都死在這裏,莊師叔祖恐怕會被關進寒峰谷。寒潭練骨,莊師叔祖膝蓋受過重創,你覺得他老人家撐得住幾年?”
白衣女子倏地擡頭,眼中滿是殺意,“你的陣法是我啓蒙的,我不信你看不出,解除了那道陣法,你我就都活不成了!”
邬崖川漠然跟她對視,“能清理門戶,崖川死不足惜。”
白衣女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半晌,她放緩語氣:“小崖川,我要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待沈郎恢複,我便跟他尋個地方隐居,再也不作惡了。我可以立下天道誓言,看在往日情面上,我不激發陣法,任它失效,你只當我已經死了,不好嗎?”
“你們一起死,算是我對你最大的同門情誼。”邬崖川不為所動道:“泷水鎮這百多條命債,你是主犯,他也脫不開關系,你二人該付出代價!”
他擡起手臂,存正槍尖對準白衣女子的胸膛,“請小師姑殉道。”
剎那間,白衣女子臉色震怒,她幾乎想要立刻啓動後手,将這個敢于屢屢挑釁的師門後輩徹底殺死在這裏。看着她僅剩的那只手想要掐訣,邬崖川仍舊不動如山,似乎是在這種生死關頭還要保持禮讓女修的紳士風度。
不,不對!
這小子從不優柔寡斷,憐香惜玉更跟他扯不上關系!
電光火石之間,白衣女子腦海裏浮起一個猜測,忽然道:“你想與我同歸于盡?”
邬崖川眼神微變。
白衣女子瞬間被氣笑了,“想得美,你想死,我可不想!”
她冷哼一聲,有恃無恐地轉身往裏走。
“我不會破解陣法的,在沈郎來之前,你最好也給我老實些!照你說的話,若牽動了陣法,害死那些小家夥,你這個做人家大師兄的,即便身死道消,也罪孽深重!”
邬崖川垂手靜立,存正槍尖沒入水中,劃過一道漣漪。
沈自捷。
默念着這個名字,邬崖川神色漸冷,雙眸黑沉。
忽然,他像是感應到了什麽,擡手掐訣,水面悄無聲息出現數十個微小的光點,大部分白色光點都在一處,另兩個黃色光點與一個白色光點聚攏在一處,活動頻率極其微小。只有唯一的紅色光點此時已經與其他光點隔開了一段距離,以極快速度朝他所在的方向趕來。
邬崖川眉心一跳,冷冷吐出兩個字:“荊,南。”
不是,那家夥真就跑得連點猶豫都沒有啊!
黑黢黢的狹窄山路上,饒.紅色光點.初柳在心裏把荊南罵了個爽,才幽幽開口:“老伯,勞駕換個位置。”
從山神廟出來後,老乞丐就把她夾在腋窩裏一路朝青水山的方向狂奔,雖然他給她布了避雨術,淋不着雨,但這常年不洗澡的潮濕酸臭實在熏得引氣入體後就五感清明的饒初柳腦殼疼。
她提議道:“你夾着我多礙事?還是我騎在你的肩膀上比較不影響速度。”
“還想騎在老夫頭上?你這小滑頭想得美!”老乞丐顯然并不在意這一點點影響速度的因素,照舊把她夾在腋窩裏,饒初柳很無奈,于是她光明正大地摘下腰間的香囊,捂在了鼻子上。
老乞丐被氣樂了:“小滑頭,你不怕死了?”
都到這時候了,怕還有用嗎?
饒初柳不慌不忙,笑嘻嘻道:“我要是死了,您老人家這回昙不就白用了?”
老乞丐一怔,蹙眉道:“什麽意思?”
饒初柳乖巧仰頭,聲音格外甜美:“在下已經将事情來龍去脈傳訊師門,您從前應該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應該認識我們家許師姑祖吧?在她的教導下,我們合歡宗最是齊心,自然不會不滿足同門的遺願。蓮兒環兒跟沈姐姐這兩日對我多由照顧,想來在下魂燈一滅,合歡宗必有師姐師兄替在下報恩呢!”
饒初柳同樣加重了‘沈姐姐’三字。
不管是使用回昙,抓她相替,還是沈姑娘訴說的往事,都證明了一件事。
沈姑娘就是老乞丐的軟肋。
耳邊的風聲猛地凝住,噼裏啪啦的雨聲在空寂的山道上顯得格外刺耳。
老乞丐緩緩低頭,眼神陰鸷,聲音陰恻恻的,道:“許嬅光的徒子徒孫還真是不一樣,你不光臉皮厚,膽子也肥。”
敢直呼許師姑祖的名諱,難道是同輩的人物?
饒初柳偷偷打量老乞丐的眉眼,嘻嘻一笑,道:“您老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個為了節省幾個銅板,跟乞丐都能讨價還價的摳門性子?我這條小命,總比那點銅板值錢吧!”
老乞丐一噎,索性撤了避雨術,繼續往前趕路,明顯惱羞成怒,想讓饒初柳吃個教訓。
饒初柳也不抱怨,直接伸手拽開老乞丐的衣襟,他帶着疤痕的肚皮暴露在涼雨中,老乞丐頓時罵罵咧咧。饒初柳左耳進右耳出,拉扯着他衣裳上沒有窟窿的那塊毫不嫌棄地遮在了頭頂,自得其樂地哼起小調:“我在山路邊,撿到十文錢,把他送進正道修士手裏邊……”
“別唱了!”老乞丐肚皮劇烈起伏,怒道:“唱歌這麽難聽,你小子心裏沒數嗎?”
免費得來的服務,還挑剔什麽難聽好聽。
她依言止了歌聲,好奇道:“老伯,我自覺僞裝極好,你是為什麽盯上我的?”
老乞丐冷哼一聲,嘲笑道:“一個十七八歲還穿破衣爛衫的窮小子,哪來的自信能拜進仙門啊,還大言不慚說自己是天才,要麽身份是假的,要麽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你這小滑頭眼底眉梢都是機靈勁兒,自然是前者。”
饒初柳無辜地眨了眨眼。
老乞丐低頭嫌棄地瞥了她一眼:“但看來也是老夫歪打正着了,這世上竟還真有你這種普通卻自信過頭的,區區一個籍籍無名的合歡宗小弟子居然敢打邬崖川主意!”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你的臉皮倒真是天才級別的厚!”
她臉蛋可不就是天才級別的美嘛,要不當初素年師姐怎麽一瞧見她,就收她進門了呢!
饒初柳動作麻利地又把衣襟給他合攏回去,聲音清脆,笑得十分讨喜:“原本确實很普通,偏天道垂憐,能讓晚輩有緣碰上您老,若能得您幾句教導,沾上您些許光輝,晚輩也好不那麽普通啊!”
見老乞丐并未表現出厭煩,饒初柳打蛇随棍上,立刻開始問關于陣法的問題,老乞丐一有不耐煩的跡象,她立刻就誇“您老人家見識真廣”“難怪沈姐姐将青水山地形記得如此清楚,原來是随了您老人家”之類的讨喜話。
老乞丐直聽得嘴角抽搐,無語道:“你可真夠雞賊的。”
饒初柳嘿嘿一笑,繼續提問。
她有分寸,并不問對方容易踩雷的問題。大概是哄得到位,老乞丐表情雖煩躁,但還是沒好氣地把饒初柳問的幾個陣法跟術法施展的要點都教給了她。饒初柳資質不佳,但腦子卻不差,算得上一點就通,又嘴皮子伶俐,哄得老乞丐越發興起,還多講了些稀奇陣法的相關知識。
他顯然對陣法造詣極高,随意一句話便能直戳要點,饒初柳聽得如癡如醉。她對實用技能向來來者不拒,能學多少是多少,一時間也不後悔被抓來了,只恨不得這條路越長越好。
一時間,兩人之間的關系不像綁匪跟人質,倒像是脾氣暴躁的老師在給學生上課。
只是到了青水山,這種融洽的學習氛圍就被打散了。
青水山這會兒三步一靈符,五步一陣法,密密麻麻,遍地都是陷阱。老乞丐不屑地撇撇嘴,夾着饒初柳,輕而易舉地從條條觸發陣法的靈線之間穿過,朝深山飛掠而去。
饒初柳甚至看到了幾個在山間巡邏的修士殘影,但她心知自己能做的已經全部做了,現在做更多只會刺激到老乞丐,更何況那些修士也未必能打贏老乞丐,便始終保持安靜,沒試圖求救,更沒打算用手腳觸碰陣法來引起正道修士們的警惕心。
這種識趣的表現顯然讓老乞丐很滿意,一路都沒用術法操控饒初柳,進入深山後,他熟門熟路地落在了一處溪流旁邊。
“撲通。”
饒初柳被他丢進了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