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标記 喜好
第8章 标記 喜好
蓮兒邊回憶邊說。
昨日趙夫人用完膳,忽然好奇問有沒有人見過新來的兩位仙人,蓮兒作為唯一一個被趙員外叫來幫忙的丫鬟,湊上去逗趣地跟她講了下兩位仙人的樣貌跟風姿。趙夫人興致更濃,又問她們泷水鎮以前有沒有仙跡,便有一個丫鬟跟她提起了沈姑娘,趙夫人感慨沈姑娘好運,又興致勃勃的讓蓮兒将她請來,順口提到若那恩公真是好仙人,她便資助建廟一事。
邬崖川沉思片刻,視線落在沈姑娘臉上,道:“也就是說,其實并無人向其提起沈姑娘供奉恩公之事?”
蓮兒搖了搖頭。環兒道:“鎮上的人向來對沈姑娘躲避不及,這事兒恐怕沒幾個人知道,我們這些做丫鬟的就更不清楚了。”
荊南也反應過來,道:“沒人知道沈姑娘供奉恩公,這賊子卻知道建廟之說能說服沈姑娘,此人必定對沈姑娘了解不淺,或是盯上沈姑娘很長一段時間了!”
他喃喃道:“可那賊子究竟想做什麽,繞這麽大彎兒,非要沈姑娘的魂魄不可……”
血魂珠,魂魄——
電光火石之間,饒初柳腦海中倏地浮出四個大字:‘塑靈秘法’。
塑靈秘法,顧名思義,就是重塑靈根。以九九八十一顆血精珠為養料,将重塑靈根之人的血脈至親魂魄煉制成假靈根,用以欺瞞天道,因而又稱欺天之法。此法連自己的親人都能抽魂煉靈,喪心病狂至極,在邪修中也是被鄙夷的。且假靈根扛不住雷劫洗練,也就是說,用此法者,壽數最多能恢複至自己靈根未毀之前的境界,終身再不能寸進。
饒初柳剛進合歡宗就泡進傳功閣,一大原因就是想找到更多改善自己資質的辦法。
事實證明,邪道的法子比正道那邊多太多,但個個陰損,最奇葩的便是塑靈秘法。
倒不是因為邪惡——比這還邪惡的邪術有的是,是她怎麽想都想不明白,為什麽血魂珠用得是無關之人的,魂魄卻得用血脈至親的?魂魄也帶親緣?
饒初柳把再次浮起的納悶抛到腦後,不動聲色地朝邬崖川看去。
他目光正定定落在沈姑娘緊抱着的牌位上,表情有些晦澀。似是感受到她的視線,青年修士略偏頭朝她看來,道:“劉姑娘,我聽聞你先前與沈姑娘聊過當年青水山被救之事?”
準備多點果然不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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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初柳謹慎點頭。
邬崖川又道:“不知沈姑娘可否提到她恩公的體貌?”
“我想想。”饒初柳假裝思考。
過了好一會兒,她還是冥思苦想的模樣,蓮兒忍不住悄悄湊到環兒耳邊嘟囔:“翠初妹妹記性實在太差了,怪不得那兩句話還得寫下來。”
“什麽話?”荊南好奇從她們身後探頭,蓮兒被吓了一跳,瞥了饒初柳一眼,見她明明瞧見了卻沒說什麽,便從袖口中拿出那塊碎布給他:“就是這個。”
“這什麽……”荊南打開碎布,就有細細碎碎的塵土抖落出來,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只能依稀從土漬的輕重辨認出饒初柳書寫時必定極規整。
邬崖川也看了一眼,似無意般問道:“劉姑娘記性很差?”
“豈止——”蓮兒就要開口,環兒忙拽她一把。饒初柳見時機差不多了,佯裝驚喜,道:“我想起來了,沈姐姐說她曾看到恩公耳後有一道菱形舊疤——”
饒初柳腦海忽然浮現一個畫面,她心中大駭,聲音極短暫地停頓。
怎麽會?!難道她先前推測都是錯的?
邬崖川立刻發覺了,道:“姑娘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饒初柳壓下心中的震驚,再次佯裝認真思考,片刻才怯聲道:“沒有。”
她一副已經盡力回憶的模樣,荊南欲言又止:“你這記性……”
饒初柳赧然一笑,又朝邬崖川看去。
邬崖川正盯着她,似乎在辨認她是否說謊,饒初柳也不慌,屏住呼吸,憋紅臉,嬌羞瞥他一眼。
如她所料,邬崖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饒初柳突然真想笑了。
邬崖川腰間的傳訊玉符亮了,他拿起來看了看,看向荊南,道:“孟師弟他們已經圍住了青水山,你安心留在泷水鎮。昨日在趙府的所有人都被我打下了标記,七日內若遇到危險,标記會被觸動,你記得傳訊給朱師弟。”
饒初柳正端詳沈姑娘的長相,聞言,豎起耳朵,心中警惕:‘什麽時候打的标記?’
“叫這麽多人……”荊南嘟囔着,點了點頭。
邬崖川又道:“若無緊急情況,你別離開,離開也別離太遠。此人昨日只來得及帶走沈姑娘智魂,不會放過其餘兩魂七魄,再有,重種血毒也需時日,此人未必會舍近求遠。”
饒初柳瞥了蓮兒一眼,她明顯沒聽懂,正跟環兒将幹草堆搬來搬去,在做晚上睡的床。
荊南遲疑道:“也不一定非要好看的吧?”
邬崖川聲音明顯冷淡幾分:“以她的實力,想湊齊血精珠幾日即可,但她偏蟄伏一年有餘。先前失蹤的人跟主院那些丫鬟俱是相貌出衆,你覺得,她會在即将成功的時候對執念妥協嗎?”
荊南疑惑道:“還差多少啊?”
“……”饒初柳一言難盡地瞥他一眼。
邬崖川頓了頓,道:“再加一千遍。”
荊南嘴角抽了抽,猜測道:“七哥,這家夥對長相這麽在意,不會是合歡宗出來的吧?”
饒初柳再次:“……”
這家夥對合歡宗是有什麽誤解嗎?
他們對弟子的相貌有要求,但對采補對象,會挑剔長相的真不多,只要修為高就夠了!
起碼就饒初柳而言,容貌醜陋的練氣修士也比俊美的凡人更有價值。當然,同等修為的情況下,她肯定也是要挑看得順眼的,有美食誰樂意吃苦啊!
邬崖川抿了抿唇,視線輕描淡寫地從饒初柳臉上劃過,道:“合歡宗紀事你抄萬遍。”
此時,外面已經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邬崖川冷淡拍開不斷央求着他“少罰一點”的荊南,就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雨幕中。
饒初柳檢查完,确定只有衣袖上有一點靈氣标識,換身衣服大概就感應不到了,便沒試圖去掉。
她坐在廟門口,托腮盯着被雨水打濕的院牆,心中有些沉重。
沒多久,蓮兒跟環兒一左一右坐到了她旁邊。蓮兒大概是以為她因為邬崖川的态度黯然神傷,低聲寬慰道:“翠初妹妹,你也別難過,仙人嘛,跟咱們本就不一樣——”
“這倒不一定。”右邊的環兒打斷了蓮兒的話,道:“我收拾廟裏的時候,擡頭看過,邬仙人時不時就盯着翠初妹妹看一眼呢!還有,他還盯着翠初妹妹笑了。”
“啊?”饒初柳楞了一下,随即了然。
她牆砌得那麽整齊,邬崖川多欣賞兩眼也是應該的!
蓮兒表情十分質疑。環兒道:“我為什麽要騙你們?我有幾個膽子敢消遣仙人?”
蓮兒喝了口水,道:“你會不會誤會了?看邬仙人對翠初妹妹的态度,不像是對她有興趣。興許,他只是覺得翠初妹妹好——”
她聲音卡住了,似乎覺得很難以啓齒。饒初柳替她說完:“好笑?”
蓮兒急道:“翠初妹妹,我沒這麽想!”
環兒蹙眉道:“那你就不該這麽說!”
眼見兩個好姐妹要為自己拌嘴,饒初柳笑道:“興許,邬真人只是頭一回看到愛慕他的姑娘在他面前玩泥巴,大感新奇吧?”
“噗嗤。”身後忽然響起一聲輕笑,饒初柳回頭,就見坐在一側幹草床上的荊南正攥拳頂在唇上偷樂。
對上她的視線,他攤手,道:“抱歉,沒想偷聽幾位姑娘說話,不過——”
荊南眨眨眼,笑嘻嘻道:“興許,我七哥只是對讓女子做粗活過意不去,擔憂劉姑娘會因此受傷,才時不時就盯着呢?”
荊南跟邬崖川即是師兄弟又是親戚,以他對邬崖川的了解,這多半就是正确答案了。
環兒道:“荊仙人,您既然聽到了,那能不能告訴我們,翠初妹妹有機會嗎?”
荊南毫不遲疑:“沒有。”
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饒初柳眼中适時出現淚光,左右兩邊的女孩子同時安慰地握緊了她的手。荊南解釋道:“幾位姑娘別誤會啊,不是因為劉姑娘怎麽樣,也不是因為勞什子的‘仙凡之別’,就是——”
他擺弄着刀柄,道:“我七哥可是要修無情道的。”
荊南巴拉巴拉給她們講了無情道是怎麽回事,道:“你們知道了吧?就算劉姑娘再好,七哥也不會動心的。”
環兒也無話了。兩女都擔憂地看了饒初柳一眼,蓮兒道:“翠初妹妹,你別難過。”
饒初柳笑了下,說了句“我想自己待一會兒”,兩人就嘆了口氣,露出‘我知道你很難過’的憐憫表情,回後面去了。
她倆剛走,饒初柳就感覺腿被拍了下。
她低頭,茂茂正扯着脖子看她,小聲叫道:“邬崖川抓不到那個邪修之前恐怕不會回來了,抓到之後,你總不能真跟着荊南去安和城……去了好像也不是不行?”
“要不咱們用荊南奠基試試?雖然實力只有金丹六層,但他有個優點,傻。”它趴在饒初柳腳邊,若有所思道:“質量不高數量湊,奠基之後你就可以随意采補男修了,多采補幾次,不比用邬崖川奠基差。”
饒初柳愛憐地揉揉茂茂的腦袋,道:“傻孩子,你歇會兒吧。”
都已經在荊南面前對邬崖川獻殷勤到那種程度了,再對他下手?荊南這人是不怎麽喜歡動腦子,但并不是真蠢。
饒初柳又在門檻上坐了一會兒,直到環兒開始燒火做飯才過去幫忙。
她們過來的匆忙,沒帶什麽食材,本來環兒想着用吃剩的烤餅熬一鍋面湯,但荊南在知道饒初柳會做飯後,立刻來了興致,從儲物戒中取出了菜肉米面跟各種調料,還高高興興按照她的指揮切好備用。
蓮兒邊淘米邊問:“仙人也吃東西?”
當然是吃的,畢竟要靠能量維持身體的機能。低階修士大多靠辟谷丹,也有散修窮到連辟谷丹都買不起,還是得吃飯,畢竟一日修煉的那點靈氣全要是供給身體,這輩子就別想進階了。
饒初柳心中流下窮酸的淚水。
窮到連辟谷丹都買不起的,曾經就有她一個。
高階修士倒是沒那麽麻煩,他們随随便便引入體內的靈氣已經足夠維持身體的需求,但高階修士壽命綿長,除閉關外,還真不缺吃東西的這點時間。銀清師姐之前就說過“要是修了仙就既不能吃又不能玩樂,就算活得久了,又跟廟裏那些泥塑木雕有什麽區別?”因而她之前送出去的那些糕點還真的挺受歡迎。
不過星衍宗是數一數二的富裕宗門,荊南作為頗受重視的精英弟子,拿出來的食材也都是帶着靈氣的,倒也不至于産生塵垢。
蓮兒環兒在趙家做丫鬟做久了,早就忘了菜該怎麽做。環兒還好,會做湯煮飯,蓮兒也就會淘米洗菜。于是,饒初柳不得不頂着三人震撼的目光,親自颠着鍋,在荊南配合放出的靈火中接連炒了幾道菜。香味甚至把失去了慧魂一直呆坐的沈姑娘都引到了靈火旁邊,蓮兒環兒不得不一人一邊死死拽住她,防止她掉進鍋裏去。
這種局面僵持到菜出鍋,蓮兒環兒喂完沈姑娘,菜一入口,眼睛就亮了,吃得頭也不擡。荊南啃着糖醋排骨,又往自己碗裏夾了幾塊,贊嘆道:“劉姑娘,你廚藝真好!”
饒初柳羞澀地笑了笑,沒有答話,她自己吃一口,就給茂茂喂一口。
荊南好奇道:“你以前跟大廚學過嗎?”
真可惜,沒有大廚能碰上她這個好學生。
饒初柳由衷替那些大廚感到惋惜,嘴上卻道:“熟能生巧罷了。”
荊南也沒多想,飛快又往自己碗裏夾了幾塊排骨,随意道:“可惜你不是修士,不然憑你的手藝,去花溪參加靈食節,肯定能賺的盆滿缽滿!”
“就是七哥沒這個口福喽。”
饒初柳立刻抓住這個機會,期待道:“那我下次做給邬真人吃,荊真人,不知道邬真人喜歡吃什麽?有沒有忌口?”
荊南吃人嘴軟,又招架不住她這笑語盈盈地追問,只好答應告訴她。但他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只說出“喜歡素色”“喜歡修煉”“喜歡懲惡揚善、扶危濟困”等只要知道邬崖川名字就能聯想起來的特點,有用的半點都沒說出來。
饒初柳看出荊南還真不是故意隐瞞,頓時盯着他給她的紙筆,陷入了沉思。
蓮兒也疑惑道:“這些能算是喜好嗎?”
荊南很明顯也有些愣神,但他很快一擺手,道:“我七哥當然跟俗人不一樣,他正直無私,一心鋤奸扶弱,連進階都能壓下。喜好對他來說,大概就是浪費時間的事吧!”
這麽說,他是能突破元嬰卻不突破?
饒初柳覺得難以理解。
似乎怕她還要問,荊南又掏出一只乾坤瓶,各給她們倒了一碗湯:“我有個師兄特別會煲湯,你們都快嘗嘗!”
等到吃完飯,荊南就抱着刀一溜煙地躲去了離她最遠的幹草床上。
饒初柳盯着紙看了片刻,也沒在裏面找到可以查缺補漏的東西。
她搖搖頭,索性将這事抛在腦後,坐去一張空着的幹草床上,閉眼開始在腦海反複模拟邬崖川今天使用固魂術的動作。
天色漸漸昏沉,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聽着時不時就有人去火堆前添柴的窸窣聲響,饒初柳仔細琢磨着因邬崖川動作太簡略而讓她想不通的要點。
忽然,一聲尖銳的哨鳴打斷了饒初柳的思路,她睜眼,就見荊南面色凝重地站了起來,定定地看着刀柄上瘋狂搖動的紅鈴。
“叮——”“叮——”“叮——”連續三聲哨鳴,一道半圓形的屏障驟然籠罩了整座山神廟,饒初柳一眨眼,布下防護陣的荊南就已經不見了身影,只餘他急促的聲音在廟中回蕩:
“千萬別出去,等我回來!”
這貨怎麽這麽莽!萬一是調虎離山呢?
饒初柳轉過頭,蓮兒環兒正惶惶不安地看看廟門、又看看她,沈姑娘懵懵懂懂抱着那個不知道是恩人、親人還是仇人的牌位。
饒初柳一陣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