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正文完)
第59章 第59章(正文完)
吞噬耗費了漫長的時間。
忽然, 周圍殘餘的黑霧重新凝聚成實體。我看着那條體型小上不少、造型也兇毒上不少的長蛇,恍然大悟:
這大概就是二階段吧!
彼時我離成功只差一步,于是硬生生扛下了那一擊。長蛇的尖牙穿透肩膀, 我與祂四目相對,賭的就是誰先消亡。
神明将尖牙甩動着抽出、濺出黑色的血花, 下一擊預備刺穿我的脖子。但這可是黃泉的世界,區區致命傷根本不值一提——
一道赤色光芒洞穿蛇身, 将神明殘餘的身軀掀到了一邊。
我望向那邊,看到了手持弓矢、目光灼灼的銀發少年。
雖說是從熱兵器退化成了冷兵器,但還是好帥啊!我頓時眼冒桃心:我就知道,獄寺君心裏是有我的!
“某些家夥以前不是說過,‘一個人死掉會很孤單麽’?”少年高聲道;即便表情說不上好看, 可我知道,他只是在鬧別扭罷了——
下一秒,搭在弦上的赤色箭矢直指眉心。
……欸?
“所以, 就讓我來送你最後一程吧。”
這麽說着的獄寺君露出了比反派還吓人的猙獰笑容。
“以為我看不穿你的詭計麽?來黃泉前專門跑過來說那麽一大堆話,還故意把瓜和貓罐頭留在原地、弄出那種凄涼場景——想讓我記你一輩子是吧?”
…啊、被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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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 在跳下窨井蓋的時候,光是想象着獄寺君跑過來卻只能看見空空如也的巷子與孤單留守的瓜的情景——等我成功後, 他一定會因為巨大的失而複得的喜悅而任我為所欲為——直到踩上黃泉的地面前, 我都還在陰險的桀桀笑呢。
“唔啊啊等等等等手下留情啊獄寺君!?”
“啊?你在說什麽呢?太小聲了我聽不見。”獄寺君繼續瘋狂連射。
我手忙腳亂地躲避着嗖嗖射來的利箭。他真是一點情面沒留, 每一擊都瞄準要害,幸虧我躲得快,那些攻擊才全部落到了神明身上。
“箭這種東西可不長眼睛……”
操弓的少年猙獰冷笑;蓄力之間, 弦上同時出現數根箭矢。我嘴角一抽, 眼睜睜看着它們破空襲來。與此同時,長蛇繞到身後, 不懷好意地豎起了身體。
“你就自求多福吧——”
之後的記憶有點模糊。
“——回末初!”
仿佛又回到了那片溫暖的水中,不再是渾渾噩噩的個體,我變成了水源本身。意識迅速擴大,覆蓋了天與地,形形色色的聲音響起,交響樂般恢弘。
其中有一道格外具備吸引力。先是咬牙切齒、充滿厭憎的說着,後來又似乎有些發顫。
恍惚間,我感到被什麽東西柔軟的包裹住了。與那些虔誠的祈願不同,聲音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久久、久久的盤桓不去。
“——回末初!”
我睜開眼睛。
幾個花灑的虛影同時晃來晃去,最終艱難的重合到一起。我認出現在是在自己家的浴室,嗓子幹啞得可怕,像生咽了枚核桃。
一些朦胧的記憶在腦海中閃現——在吸收了前所未有的龐大憎惡後,我似乎是被磅礴的快樂壓垮,發出了被玩壞的反派才會發出的那種破碎笑聲——好羞恥啊,就像成年後被迫檢閱自己國中二年級時寫下的日記,明明不喜歡學習,卻還是會在考試前寫下“是時候認真起來了”這種裝模作樣到讓人害怕的話……
一瓶礦泉水在這時被遞上唇邊。我如獲救星,卻沒力氣握住,只好虛虛捧着救星的手,并很努力的張開了嘴巴。
“咕唔……!”
“救星”絲毫沒有溫柔以待的意思,堪稱粗暴的把水直接倒進了喉嚨。
我咳嗽起來,但在得到滋潤後,嘴角卻還是忍不住的上揚。快樂一波接一波的攻襲大腦,然後源源不斷的轉化為洶湧的厭憎。
在黃泉的時候還好。一旦回到現世的身體,就像麻醉藥劑的時效過去,一切都變得難以忍受起來。
“欸?到底是為什麽還要繼續這麽‘存在’啊……?”印象中,我似乎是這麽喃喃着問了。
被提問的對象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清洗着我身上的污垢——那是從黃泉帶來的污穢,一沾水就升騰起白煙,在空氣中消散得無影無蹤。
“還要像這樣‘存在’多久才行?明明已經成為黃泉的神明了。可還是好痛苦、好痛苦……!”
我蜷縮在浴缸的角落,一邊大笑一邊感嘆着。扭頭望向浴缸旁邊的少年,他漠無表情,只是機械地完成着清洗的步驟,白色襯衫因沾上水而濡濕。臉上和發絲間也沾着不少污穢,但詭異的是,看起來更漂亮了,讓人想到落水的貓咪。
“連獄寺君都被我弄髒了……”我一點一點湊近,伏在浴缸旁邊,黑色的長發像海藻一樣浮在水面,“進來?”我歪了歪腦袋,低聲問他。
獄寺君看了我一眼,然後真的跨進了浴缸。他一靠近我就緊緊抱住了他,好像只是把腦袋簡單埋在少年懷裏,就能暫時躲避到世界之外似的。
過了一會兒,腦袋那邊傳來輕輕的撫摸。
“都結束了。”少年低聲說。
“明明沒有吧。”我冷冷道,“這具身體仍為‘鎖鏈’所系,要等到徹底斷裂才行。”
“……”他的手停住了。
我擡起頭,迎上少年平靜的目光,“獄寺君猜到了嗎?真相。”
獄寺君用不含任何情感色彩的語氣道:“最後一名幸存者,她會陷入昏迷不是因為火災,而是因為‘願望’,對吧?”
我點了點頭:“那孩子的願望是‘永遠和爸爸媽媽在一起’。但是那時候,‘爸爸’和‘媽媽’已經死掉了。”
少年輕輕挑眉:“所以就一直讓她昏睡,沉浸在虛假的幸福裏?”
聞言,我慢慢的彎起眼睛:“那孩子希望的是一家三口永遠幸福,只是‘一家三口’而已。”
“什麽意思?”他皺起眉,但很快就微微睜大了眼睛,“難道說……!?”
“嗯,本來有四個人喔。”我說,“其實很常見吧?原本是獨生子的家庭迎來了新生兒。面對寵愛被分擔的情況,自然而然的産生了嫉妒之心——”
獄寺君愣愣地望着我。
“于是,向爸爸媽媽一直挂在嘴邊的神明大人許願了。”我微笑。
——不需要妹妹,爸爸媽媽只要有我就好。
——我要永遠和爸爸媽媽待在一起!
“人類的惡意真是不分年齡,對吧?小孩子的說不定還更可怕點呢。”我輕聲說,“但也多虧了這樣,我才能變成人類啊。”
被信徒的鎖鏈綁縛着,在各種各樣的沖突與巧合下,與嬰兒的靈魂融合,就這樣占據了她的軀體。
“即便在睡夢中,那孩子也虔誠的信賴着神明、深愛着神明。但既然是美夢,總有徹底醒來的一天。畢竟夢境大體是靠爸爸媽媽的靈魂維系嘛?已經徹底消散無法轉生了吧?那對愚蠢的抛棄一切的夫婦。等到姐姐康複,明白過來自己究竟經歷了什麽——”
光是想象那場景,我的嘴角就克制不住的越來越上揚。
“那孩子會開始怨恨吧?無論是年幼無知的自己,還是盲信教會的爸爸媽媽,以及那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偏偏如夢魇一般、實現了自己全部心願的神明。”
“等到了那一天……”獄寺君低聲說。
“沒錯,最後一根鎖鏈就會斷裂。占蔔頭說得沒錯喔?”
我微笑着指了指自己胸口。因為太過開心,所以流下了眼淚。
“——我将終結于宛如愛意的殺意。”叔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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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我本以為和獄寺君在現世的關系會迎來徹底的終結,誰知竟然莫名其妙的恢複了。
我們開始每天一起上下學、吃午飯,打完籃球他會過來找我要水,在我們班的老師放學拖堂時,還會在走廊用暗黑氣場威懾。獨處的時候,我們擁抱和接吻,偶爾做點更過分的事。
獄寺君不再把讓我消失的話挂在嘴邊,只是每一次用力的抱着我親親時,我都能在少年的眼神中讀到類似的意思。
他是那樣的憎恨着我,但是無法厭倦。憎恨會轉化為喜悅,喜悅的盡頭又将迎來綿延不絕的恨意——有時候我覺得,我說不定把獄寺君變成了和我一樣的人。
總之,現在大概才真是能被稱為“臨終關懷”的階段。
要說少年唯一不肯松口的事——
“都已經這樣了,幹脆就和我交往嘛。”
“誰要和你這種人渣交往啊。”
無論是在陽光和煦的天臺掏出精心準備的美味便當的時候;
“喜歡……最喜歡獄寺君了,就答應和我交往嘛。”
“哈啊……?放棄吧,唔…!就算是死——我也絕對絕對不會和你交往的!”
還是趁着少年意亂情迷難以自已的時候。
獄寺君一次都沒有答應過我的告白。
等到最後一根鎖鏈斷裂、這具身軀會與教會制造出的僞神一齊湮滅。我會回歸黃泉,作為黃泉的神明,靜靜等待着獄寺君在現世死去,然後徹底的占有他的靈魂。
雖說此舉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但對于擁有了漫長歲月的我來說,這是毋庸置疑的happy ending沒錯。
……雖說是這樣沒錯。
但一直不答應交往的請求,果然就會讓人升起異常的勝負心。
就像無論如何也抓不到的娃娃,随着時間一秒一秒流逝,渴求的心情也愈加強烈。
只要一想到十年後獄寺君那句“你最多只是以前認識的人”就很不甘心。但在少年已經十分了解我的前提下,威脅的手段也行不通了……不知不覺的,我把最後的時間都花費在了各種各樣的告白上。
然後,就如同在蓄意報複我對他的戲耍一般,獄寺君一次也沒有答應。
時間照常向前走着。我們升入了國三。某個周末的清晨——櫻花像屍骸一樣在枝頭怒放着——我睜開眼睛,忽然十分明晰的意識到:
“啊呀,就是今天啊……”
貓婆婆說的沒錯,人在這種時候果然會有預感。于是我扭過頭,對着旁邊的獄寺君說:
“我多半是要消失了。想到還沒把獄寺君吃掉就很不甘心,可以趁現在和獄寺君做○嗎?”
少年冷冷看着準備翻身而上的我:“你想做嗎?那種事。”看樣子,只要我點頭他就會配合。意大利人還真是開放啊。
“其實沒有很想。要說現在最想要的——”我很誠實地告訴他,“就當作是我的遺願,你就答應和我交往吧,拜托了。”
回應我的是一聲嗤笑。
“你只是在現世消失,之後就會回到黃泉成為神明吧。”
我點頭:“是這樣沒錯。”
“然後,你會摩拳擦掌的等待我死亡,這期間會因為無聊想出各種把戲,準備統統用在我身上,對吧。”
我繼續點頭:“是這樣沒錯。”
“都這樣了還算什麽遺願啊。”獄寺君冷笑,“人渣,敗類,自私鬼,你就抱着這個遺憾去黃泉翻來覆去的糾結個百八十年吧。我會争取活得更長一點的。”
“欸——?”我不甘地動來動去,試圖想出些壞主意。獄寺君被攪得睡意全無,于是很粗暴的捏着我的下巴親了一通。到最後我哼哼唧唧的勾着他的脖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少年漂亮的臉。
不論親近多少次,不論表情有多麽冷淡,獄寺君的耳朵都會變得紅紅的,心跳也會快得不行,這正是他的可愛之處。無法隐藏的、暴露無遺的愛意。
“…看什麽啊?”少年隐忍的鼻息撲到臉上。我笑起來,結果又被按着親了一頓。他好像很不安,于是我緊緊抱住了他,在他耳邊不斷的說着“喜歡”。
“別想了,就算這樣我也不會和你交往的。”獄寺君冷酷無情地預判了我的預判。
“那,可以在最後聽獄寺君彈琴嗎?”我輕輕咬了咬他的耳朵,“還想再聽一次。”
“…你不是根本沒辦法聽懂麽?”看得出來,獄寺君正盡量使話語尖刻。畢竟他一看就不擅長應對離別嘛。
“可黃泉沒有音樂啊。”我眨眨眼睛,“這也不是聽不聽得懂的事。就像去海外以前畢竟得吃頓家鄉飯才行,都是一樣的道理。”
獄寺君沉默了一下:“什麽亂七八糟的。還真是沒心沒肺啊,你這家夥。”
說是這麽說,但在起床吃過早午餐後,他就坐到了鋼琴前。就像市集那天一樣,我坐在琴凳上,托腮欣賞着少年的演奏。
——響起的是超級歡快鬼畜的音樂;依稀是在超市和《貓和老鼠》的卡通片裏聽到過的那種,仿佛催促着人們跳舞歡慶的急促旋律。
我:“……真好聽。叫什麽名字?”
“《地獄中的奧菲歐》。”獄寺君飽含惡意地回答道。
……時間寶貴。這種時候還是不要再深究細節了。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琴鍵上方虛拂了一下,“要是我也能彈出來就好了,鋼琴曲。”
獄寺君看看我,眼中飛快的劃過了什麽。忽然,他“啧”了一聲,有點兇地拉住我的手,放到了琴鍵上。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他相當不耐的引着我認領了五個鍵,“按照這樣的順序彈,就算是你這種笨蛋腦袋應該也記得住吧?”
“說得真過分啊,”我稍稍抗議了一下,然後笨拙地試了試,“啊,好像真的是一段旋律欸?”
正想轉頭和少年炫耀,他就跟着将手放到了琴鍵上。
“別停,繼續重複彈。”這麽發號施令的獄寺君承擔了更多更繁複的音符。我們的彈奏合在一起,交織成了另一首完整的鋼琴曲。
應該是很好聽、很溫柔的樂曲。應該是這樣才對。
一曲終了。獄寺君靜靜望過來,然後伸手擦了擦我的臉。
這時我才意識到,臉上一片涼冰冰的,是從眼眶流出的淚水。
“…真是的,”我笑了笑,“偏偏是在這種時候,總覺得……好像有點舍不得離開了。”
“明明是在高興才對吧。”獄寺君很冷淡地說,“終于要結束這種扭曲的存在方式了。”
“…高興當然也有啦,但一想到要百八十年沒辦法和獄寺君說話,心裏還是很難過。”我說,“哼,明明獄寺君也很舍不得我吧。”
聞言,他沉默一下,忽然沒頭沒尾的再次道:“我不會向你獻上一切。”
“我知道的……能做出那種事就不是獄寺君了吧?”我彎了彎眼睛,“所以,是承認的意思?你心裏果然還是舍不得的嘛。”
少年冷冷看着我。然後慢慢的,那種冰冷的神情開始在他臉上破碎,就像一張脆弱的假面。
“…是啊,”獄寺君咬牙切齒地承認了,“就算你是個卑鄙無恥、自私自利、無可救藥的家夥,我也還是克制不住的在意,不希望你消失……這樣說你滿意了麽?”
“欸?不要擺出一副預備迎接攻擊的表情嘛,”我笑了笑,把腦袋湊到他肩膀前,“我很開心噢?能在消失前聽見獄寺君的心裏話。”
“我也喜歡獄寺君。”一邊這麽說着,我一邊擡眼,用很溫柔的目光注視着他,“所以……”
“——我拒絕。”獄寺君立刻道,不記得第多少次的拒絕了我的告白。
“…是嗎?”我苦笑了一下,“那就沒辦法了……”
說着,我稍稍仰起頭,在他嘴角落下最後一個親吻。少年垂眸望着我,沒有拒絕。他好像又開始緊張了,緊張的人明明應該是我才對。
我開始感到疲倦,到最後,連指尖也開始發顫,被他一把握住。獄寺君慢慢的加深了這個吻,我努力張開嘴巴迎合,感到某種近似灼燒的痛苦一路從心口蔓延到腕間。
這就是最後的時刻了。我再次意識到。
那是成為完整神明時一眼就看到的、自己在現世的終結。
櫻花從枝頭飄零,落進窗口。少年會在動情時擁抱住我——然後擁抱住一片虛無。
一下一下,鎖鏈發出瀕臨破碎的聲響。懷着遺憾到無以複加的心情,我輕聲和獄寺君說了“再見”。他聽到後眸光一閃,朝我伸出了手——
我閉上了眼睛;或許我的內裏早在不知不覺間壞了個徹底,所以直到最後的時刻,也還是沒辦法說清自己現在的心情。
正如我在黃泉“看”到的那樣,最後一根鎖鏈在這時斷裂了。
我預備着下墜。
然後,在即将向下墜落的瞬間,被一只手拉住了。
……欸?
被拉入了溫暖的懷抱中;被緊緊地抱住了;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辛辣凜冽,就像雪山。
不是錯覺。
我瞪圓了眼睛,心裏一片茫然。冥冥中,某種巨大到足以翻天覆地的變化似乎發生了,但又好像什麽都沒改變。
…欸???
“鎖鏈,斷掉了嗎?”獄寺君這時問,語氣十分平靜。
“斷、斷掉了。”我下意識道,回答完才反應過來,事态正在超出我的掌控;而且還是遠遠超出的那種。
“是嗎。”獄寺君說,盡管依舊淡定,但是一種伏藏着危險、山雨欲來的淡定,“那你現在一定很好奇吧,為什麽鎖鏈斷裂了,卻還是沒能消失掉。”
我說:“…欸?”
“雖然很不爽,但還真是被十年後的我料中了啊。你這貪婪無恥、陰險狡詐、到死都不知悔改的家夥——”他一邊咬牙說着,一邊收緊力道、用力擡起了我的手。
我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不知何時,腕上的莫比烏斯環中央出現了一圈赤色,殷紅如血,在白日隐隐閃着微光。
“你到底回溯了多少次時間?”獄寺君問,“就為了讓我答應你的告白。”
老實說,現在我的大腦仍處于宕機狀态。所以我還是道:“欸?”
見狀,他臉上浮現出半是猙獰半是得意的冷笑,用一種根本不屑于解釋的天才獨有的讓人火大的語氣說:
“你不是號稱‘萬能’麽?想知道就自己去看吧。”
随着最後一根鎖鏈的斷裂,我确實是擁有了“全知全能”的特性。
于是我就真的去“看”了。
費解的,震驚的,隐隐預感到大事不妙的。
我努力的去看了。
--
【切記,不可答應回末初的告白。】
這是被十年後的青年寫在調查資料上的一句話,以年少時上課無聊用以打發時間而研究出的暗號寫成。
在日後,這種名為“G文字”的暗號難倒了不少敵對家族以及情報處的密碼專家,但在此時的情境下,卻無須有無法傳遞的擔憂。
——因為收信方是十年前的自己。
在青年的時間線裏,他并未有機會從回末初口中得知真相。但那也無妨,只要結合調查到的東西和自身對少女的了解,用窮舉法列出所有可能性,再一一排除,剩下的最後一個就是真相。
【複合神明】
【情感倒錯】
【迫不及待的等待着消失】
從拼湊出真相,到終于尋找到解法,花費的光陰也不過十年。
【她的內裏已經徹底壞掉了。】
青年用毫不客氣的筆觸寫道。
【回末初是個極其擅長裝可憐、本質貪婪又傲慢、自私冷漠惡趣味到極點、根本已經無可救藥的家夥。你前世多半是把尼斯湖的水怪屠殺殆盡——也只有犯下了這種程度的大錯才可能會遇到她。】
青年用帶着恨意的筆觸寫。
【但是,等她消失後,你無疑會身處另一種意義的地獄之中。所以,只要按我說的去做就好了。】
青年用冷靜的筆觸寫。
【——無論發生什麽,切記,你不可答應回末初的告白。】
或許是擔心解釋太多會露出破綻,又或者是出于成年人對未成年的那種微妙的不信任之心,青年并未解釋太多,只是簡單的作出了指示。至于少年要如何從被激起逆反心到屈從,這并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他最終總會去做的。
然而,彼時青年并未預料到,未來會存在這樣一種機會,讓十年前的自己得以坐在地下基地的房間裏,仔仔細細的拼湊那些調查筆記,了解自己探索解決之道時的心路歷程。
直接詛咒回末初的方法被率先排除掉了。
【她怨恨着自己的存在方式,情感倒錯最終會致使崩潰(“崩潰”兩個字被劃掉了)……會致使彭格列陷入危機。】
所以要在鎖鏈徹底斷裂的一瞬間。在由教會制造出的僞神在她身上湮滅的一瞬間完成“替代”。
想要留下她,機會只有那一瞬間而已。
青年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向神明獻上一切。
【那就獻上情感,獻上對“回末初”這一存在全部的執着與怨恨。】
從理論上說,光是獻上這個當然不夠,但十年後的技術、以及“時間回溯”的能力令“搜集”與“積蓄”成為可能。
于是,經過了漫長的找尋與耐心的雕琢,有了那只堪稱“奇跡”的手環。
剩下的不過就是靜待時機、哄騙她心甘情願的把它戴上。
盡管經過運算,最終估算出的回溯次數是個相當龐大的數字,然而幸好——
“‘她是一個執着心多到無聊、能在娃娃機前一口氣站11個小時的家夥。’……哼,對你的事還真是記得清楚啊。十年後的我,竟然過了那麽久都放不下……”
鋼琴前,獄寺君對我說道,使用的是一種既帶着怨憤、又帶着微妙獨占欲的口吻。到了最後,那些幽微複雜的情感統統化為興師問罪,沖着我這邊來了。
到了這個時候,我的嘴巴呆滞的張合了一下,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等等……也就是說,現在的我和教會已經沒關系了——”我細細感受了一下,然後再度被這确切無誤的事實驚到了。
“現在的我——變成獄寺君一個人的神明了!?”
聽到這時,獄寺君冷哼一聲,露出了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
“很遺憾,我可不像那個什麽教會的人一樣無聊,可以把生命和忠誠心這種東西都獻給你。”他頓了頓,表情惡狠狠的,“重新被憎恨灌滿的感覺怎麽樣?”
“…不,就算獄寺君堅持獻上的是‘憎恨’——”我摸了摸胸口,裏面充盈的情感溫暖而陌生。
“這裏暖暖的,有種很清爽的感覺。啊、原來如此——‘根源’改變後,情感倒錯的情況也跟着消失了——”
我瞪大了眼睛,重新感受着眼前的世界。
在與那雙翡綠色眼眸對上的瞬間,心髒重重漏了一拍,一種詭異又真切的美妙感覺油然而生。
“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妙……”被某種本能的危機感驅使着,我不由喃喃道。
獄寺君十分冷靜地開口了:“記得剛認識的時候,某些膽大妄為的家夥是這麽說的吧——要為所欲為,否則就把十代目的腦袋捏爆。”
我嘴角一抽:“…是這樣沒錯。”我姑且是找到剛剛直覺預警的原因了。
“說到神明與信徒的關系,”少年刻意拉長了聲音,“好像是根本沒辦法拒絕的吧?對信徒的‘願望’。”
對面目光灼灼,相當嚴謹的确認着“契約”。
“換句話說——也就是‘為、所、欲、為’的意思吧?”
“…不,還是有微妙的不一樣的——”我額角流下冷汗,準備就地瞬移逃跑,結果意圖立刻被獄寺君看破,他冷酷地禁止我現在瞬移。
我只好一動不動,幹笑着、帶着點讨好補充,“當然,就目前的情形看,也可以這麽類比。”
“哼,這還要多虧了你對我的執着心啊,起碼得回溯個幾萬次才能做到。”他半是奚落地說,“多虧了這個,我們才能像這樣綁在一起,形成現在這種了不得的關系。說不定到死才能分開——不對,大概到了黃泉也沒法分開吧。”
他冷冷盯着我。我深深倒抽氣。
“…這種說法确實是很浪漫沒錯,”我說,“如果獄寺君你現在不是用這種恨不得讓我以後都拿狗盆喝水的眼神看着我……”
“怎麽,你有這種癖好麽?”他挑眉。
我老老實實搖頭,超小聲地說:“我覺得我喜歡溫和一點的,就現在來說。”
獄寺君就笑了笑,用輕柔低啞得摸不着邊的語氣說:
“…情感不再倒錯以後,你眼中的世界想必煥然一新。有很多事都需要重新體驗一遍了。放心,我會陪着你一起的。”
他捏住了我的下巴。我一邊被在眼前不斷放大的帥臉蠱惑,一邊絞盡腦汁思索着目前事态的解法。
“獄寺君覺得我會束手就擒麽?”我輕聲道,“現在的我可是如假包換的‘萬能’喔?”
聞言,少年的唇在相距只有一毫厘的地方停住了。我們不約而同地望着對方的眼睛,誰也不願意先示弱。
“那你就盡管試試看吧。”獄寺君說。
“我會去試的,不管是一萬次還是一億次。”我向他保證,“畢竟我這人的執着心‘多到無聊’嘛。”
看來博弈到這裏還遠遠沒有結束。
我們相互冷笑,然後深深地吻在一起。
“——把主動權交出去可不是我的風格。”
“——那我們來日方長,你這笨蛋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