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第58章
“老師, 向你報告一個好消息:經過沢田同學自身的努力,上次考試他和我不分伯仲。雖說最終還是沒能擊敗我得到年級倒數第一的寶座。但我們班的平均分終于超過A班了。”
墓園裏,我雙手合十, 站在齋藤老師的墓碑前緬懷着。
“對了,我上次在公園看到啓太咯?看起來開朗了不少。他們好像在舉辦‘公園王’的加冕儀式, 登上王座的是一頭奶牛妖怪。尖錐頭超級不甘,但啓太在他身後露出了陰險的笑容——我看多半就是他搞的鬼。啊…謹遵老師的囑咐, 我可沒有上前打擾。”
“好…下一個。”
和齋藤老師說完話,我提着清洗的木桶,平移到了旁邊的墓碑。
清理完落葉淋完水,我繼續雙手合十。
“美咲這個名字看起來還真是陌生啊……還是繼續叫你貓婆婆吧。後來幫你把你的寶貝鋼琴搬到獄寺君的公寓去了。雖然他不承認,但應該是很愛惜啦。你死掉之後, 又發生了很多事……”我頓了頓,“總之,現在都結束了。”
我摸了摸墓碑, 觸感涼涼的。
“你說‘人死以前多少會有預感’,這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
和貓婆婆說完話, 我繼續平移。她旁邊的位置現在還空着。
“聽十年後的獄寺君說,我以後就會在這兒——雖然裏面燒的都是些漫畫書和睡衣啦。”我看看手上的莫比烏斯銀環。這時, 躺在衛衣帽子裏的瓜睡醒了, 輕巧地踩着我的手臂、要伸爪去撥弄手環。
“這可不行啊。”我揉了揉它棉花糖般的腦袋。
陽光明媚的清晨在墓園裏面撸貓;這種時候會覺得死亡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就這樣連成一排也不錯。”我說, “齋藤老師、貓婆婆、還有我。哈哈,這個畫面好像有點搞笑……但總之,屆時請多多指教啦。”
我一本正經地說道, 然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帶着放松的心情離開了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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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去了竹壽司。
“喔,是回末啊!”山本同學正好也在店裏, 看到我時立刻迎上來,“還有瓜,好久不見了!”他笑眯眯地和又開始犯瞌睡的貓咪打招呼。
“還是一份‘回末套餐’外帶麽?”
我想了想,搖搖頭:“不,今天要在店裏吃!”
說着,我跨過了門檻。
山本同學似乎驚詫了一瞬,但很快就露出了燦爛笑容:“嗯……總覺得你今天好像有哪裏不太一樣!”
然後他後腦立刻挨了山本大叔一掌。
“阿武,別對客人說奇怪的話!”山本大叔一臉嚴肅,轉頭朝我露出一模一樣的燦爛笑容,“正好今天上午到了不錯的鲷魚,小初就來了。這就是心有靈犀啊!”
“…老爸,你這話更怪吧……”山本同學露出苦笑。
總之,時隔多年又在竹壽司的店裏坐下,擺設與當年相比似乎沒什麽變化。舊物與舊人散發出安心的氣息,那種氛圍讓人莫名其妙的想要回憶往昔。
山本大叔似乎也是這麽想的:“你第一次來的時候還是那麽點大的小姑娘呢,轉眼就上國中了。哎呀,時間過得真快啊……”
“啊、山本大叔還記得那時的事嗎?”
“當然了!那麽小的小孩子,一個人站在店門口,露出了迷路似的表情,我還以為是哪家孩子走丢了呢。結果一張口就要超豪華壽司套餐——”
他的話當即把我帶回到當時的情境裏。我不由的彎起眼睛。
“哈哈,第一次吃的時候吓了一跳呢!沒想到世界上還存在這麽好吃的東西——簡直是能讓亡靈返生的美味!”
“那是當然了!也不看看是誰的手藝!”山本大叔得意叉腰。
“真不愧是山本大叔!”我猛猛點頭,啊嗚一口吞掉了一枚海膽壽司,一股鮮甜味在嘴裏爆開。
“當時有來竹壽司真是太好了。有時候我會想,這裏根本就像是Naruto裏的一樂拉面一樣嘛……”
“哎呀,這是什麽年輕人的新型稱贊方式麽?大叔我聽不懂啦。”山本大叔笑了笑,忽然定睛望向我,向來溫和的眼底藏着點深沉。姝慈
“小初最近打算出遠門麽?”
“…欸?大叔怎麽看出來的?”我眨眨眼睛。
“帶着告別的表情呢,臉上。”他說,“要去很久麽?”
我“嗯”了一聲,但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就把筷子叼在嘴裏,如同咀嚼難嚼的食物那樣慢慢咀嚼着。
“嗯……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我說,“如果是大叔,面對難以打倒的敵人,會怎麽做?”
在山本大叔看來,這多半是相當無厘頭的問題。但他還是在認真思索一番後答道:
“既然已經認定是敵人了,那就沒有逃跑的選項了吧?”
“确實是這樣沒錯。”
“那麽,要做的事只剩下一件——努力的、拼盡全力的贏得勝利!”
分明是在低頭料理着生魚,但這一瞬大叔周身爆發出的氣勢,簡直就像經過千錘百煉的劍士一樣。這樣的大叔即便下一秒出現在忍界大戰的戰場上也不會有任何違和感。
“欸?完全就是少年漫畫裏的臺詞嘛!”我糗他,“大叔你還說自己沒看過Naruto!”
“什麽Naruto啊,我們那時候還是《明日之丈》的時代呢……”山本大叔一臉懷念惆悵。
“那是什麽啊?”我笑起來,慢慢喝着玄米茶,“完全沒聽說過嘛……”
時間在聊天中慢慢過去,又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多謝款待~”我一本正經地将筷子捧在虎口道謝。
“喔!怎麽樣,偶爾來堂食一次也不錯吧?”山本大叔朝我咧嘴一笑。
“超級無敵好吃!”我認真地告訴他,“我會銘記一生的!”
“想吃的時候再來就行了。”他看着我說,“就算是出遠門,也總會有回家的一天。有空要再來惠顧大叔我家的生意啊!”
我一愣,“大叔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麽很有哲理的話?”
“啊?”結果他擡頭看過來,露出了很天然的表情。
“…沒什麽。”我笑着朝他豎起大拇指,“謝謝山本大叔了!”
離開竹壽司沒多久,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短促的呼喚。
“回末!”
我回過頭,是完全沒想到的人:“…欸,山本同學?”
黑發少年大步跑到我面前,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似乎是在思索措辭;最後他直接說:“你聽獄寺說過了麽?十年後的戰鬥。”
我想了一下要不要裝傻,但覺得沒什麽必要,就直接點了點頭。
“十年後,老爸遇到了密魯菲奧雷的襲擊。聽說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敵人忽然全都倒地不起。他才能撐到救援部隊趕來。”山本同學的表情很鄭重,“總覺得,這件事應該是要向回末你道謝才對。”
“啊……”我驚訝于他的敏銳。這時山本同學已不由分說的朝我鞠了一躬、說了“多謝!”;這麽正式的道謝會讓空氣變得尴尬,然而再擡起頭時,他已重新露出了與往日無異的爽朗笑顏,這或許就是山本同學的體貼之處。
“如果将來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一定告訴我。”他說,“我一定會幫忙的。”
我默默點點頭,雖然很想作出些“不需要這樣只是舉手之勞”的潇灑發言,但臉已經自作主張的皺了起來:
“那可以幫我在獄寺君面前說點好話麽?他好像這輩子都不打算理我了。”
山本同學愣了愣,繼而失笑:
“嘛,雖說這話大概輪不到我說——我覺得獄寺那家夥并沒有真的在生氣。”
“欸?”
“他這段時間一直抱着一大堆筆記研究,上次走路接連撞了十幾根電線杆,還不停說着‘快點從我腦子裏出去!’這種話。”帶着爽朗又寬縱的神情,山本同學毫不猶豫地出賣了獄寺君,“真是的,就算嘴上不承認,其實根本就是在意得不行嘛。”
“這…這樣嗎。”我努力壓抑着不斷上揚的嘴角,“多謝你了,山本同學!”
與他告別後,我沿着河道慢慢向前,遇到了無精打采提着醬油的沢田同學。褐發少年嘴裏抱怨着“為什麽非要我出門買醬油啊?”之類的話,一臉的懶散相,與拯救世界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一看到我,沢田同學就莫名一抖,眼神游移着,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假裝沒看見。
“下午好啊,沢田同學。”我主動和他打了招呼,“有時間嗎我們來聊聊天吧。”
“欸!?”少年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不停的左看右看,好像在找附近有沒有第二個“沢田同學”。
“面對難以打倒的敵人,沢田同學會怎麽做呢?”我直接問道。
他一臉的“這麽突然嗎!?”,只是因為和我不夠熟才沒能吐槽出聲。
我原本以為他會給我一個十分少年Jump的回答,比如“永不放棄——這就是我的忍道!”。結果沢田同學露出了上數學課被忽然抽問時的那種空白神情,憋了半天最後說:
“逃…逃跑……?”
——這家夥,是認真的!
從拯救了世界的家夥嘴裏聽到了這等爛話,我有點震驚。他好像立刻察覺到了我的震驚,趕忙擺着雙手打起補丁:
“啊…我是說……當然,也有不得不戰鬥的情況……呃,那就咬緊牙關堅持,拼、拼命努力……”
“你一臉的‘說什麽漂亮話呢誰要戰鬥啊又不是打游戲能逃跑還是快點逃跑’。明明這才是你的真心話吧。”我歪了歪腦袋,“沢田同學就像被罰背校規的小學生一樣。”
“你為什麽直接吐槽了啊!”他先是大叫,随即耷拉下腦袋承認,“是、是的,這才是我的真心話……”
“但是,只是嘴上這麽說,實際上沢田同學一次也沒有這麽做過吧。”
“欸?”他瞪圓了眼睛,“好、好像是這樣……”說着又撓撓臉,“因為有些事……不硬着頭皮上的話,呃、會讓其他人受傷……?”
潛臺詞是,與其讓別人受傷,還不如自己頂上嗎?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
“沢田同學真是個好人啊。”我說。
“不不不!你明明一臉的‘這家夥已經沒救了啊真可憐’啊!?”他指着我吐槽。
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正準備向他告辭,少年卻遲疑着叫住了我。
“回末同學……是遇到什麽麻煩了嗎?”他頓了頓,目光中帶着隐隐的擔憂,“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聞言,我就又看看他。他條件反射的一抖。
“每次沢田同學看到我的時候,好像都是一臉恐懼。”我慢吞吞地說,“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欸?”他似乎不想承認。但這種态度本身就是一種承認了。
老實說,如果是從未來回來後這樣,我還能夠理解。但沢田同學好像從一開始就不大願意和我打照面,難道是具備什麽小動物似的直覺預警嗎?
“事實上——”褐發少年猶豫着、最後試探着望向我,“回末同學……在小學的時候不是當過我們班的班長嗎?”
“嗯……?”他意外的提起了十分久遠的事。
“那個、就是……有一次我請病假,回末同學來我家送筆記和作業給我。”沢田同學的臉越來越紅,卻還是滔滔不絕地說着。有的時候就是這樣,一旦決定開始坦白,就怎麽都停不下來了。
“當時我發着燒,看到積攢幾天的作業本從書包裏源源不斷的湧出來,好像永遠沒有盡頭,內心覺得非常絕望。然後、然後忽然想到了回末同學的傳聞——就是‘萬能’什麽的——再然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最後一咬牙,“然後!我問回末同學能不能幫我做作業!你就真的幫我把全部的作業都做掉了!”
我:“……啊?”
“說實話,病好之後我一直在想……我當時是不是霸、霸——”沢田同學臉上現出了無比羞愧的紅暈,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閉上了眼睛,“霸淩了回末同學!”
我:“……啊?”
沢田同學也朝我猛鞠一躬:“所以…一直以來都非常想和回末同學道歉——!那個時候真的很對不起!”
沢田同學說的事我已經完全沒印象了。小學時我确實經歷過一段樂于助人的時期,因此還得到了“什麽都答應的回末”——這一說不清是誇贊還是帶有惡意的外號。
說到底,只是出于好奇和想要驗證的心情就無所顧忌的要求別人幫忙,這一行為本身大概就彰顯了人類的某種劣根性。
當時的我只顧着吮吸那些甜美的、轉瞬即逝的惡意,完全沒想到在同班同學裏還會有這麽一個家夥,會為了那麽一點細枝末節的小事就暗自記挂這麽長時間——
“沢田同學真是個奇怪的家夥啊。”我不由自主的說出了老土的臺詞,一般會這麽說的好像只有即将被洗白的反派。
“噫!?剛剛那麽說果然很奇怪嗎!?”沢田同學雙手抱頭,十分受打擊的樣子。
“不過,正因為是個奇怪的家夥,所以才能讓獄寺君獻上忠誠與性命吧。”我決定将老土進行到底,“你的道歉我确實收到了……那就再見啦,沢田同學。努力的成為年級最後一名吧,這個寶座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不不不不要把倒數第一的事說得那麽驕傲啊!”少年立刻道,但很快又一愣,“欸?回末同學剛剛的話……回末同學要離開嗎!?”然後就開始下意識掏口袋,我覺得他百分百是想打電話給獄寺君。
“也不算是啦……只是有些必須要去完成的事。”我告訴他,“就像沢田同學說的那樣,有些事,不硬着頭皮去做是不行的。”
“……!”
褐發少年一驚,立刻露出了很着急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最後他說:
“我…我不太清楚回末同學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如果可以的話,請至少和獄寺君商量!我覺得他心裏是很在意回末同學的,雖然嘴上不說。那個、就算是很麻煩的狀況,大家也可以一起——”
“謝謝你願意這麽說。”我微笑着截斷了他的話,“認識你很高興,沢田同學。”
然後我去見了獄寺君。
雖然是白天,他卻很難得的在便利店打工。新潮的衣服外面乖乖系着便利店的圍裙,有種異樣的反差感,讓人dokidoki。
獄寺君正在玻璃上貼廣告。我快樂地跑過去敲敲玻璃,他叼着煙就像沒看到一樣,面無表情把海報“啪”的糊到了正對我臉的位置。
我:“……”怒火好像比前幾天更高漲了啊。
看了看那張寫着“lovelove~用甜蜜陷阱馴服傲嬌男友!?”的小說宣傳海報,我擡起頭,獄寺君正好把自己臉正對着的位置也擋住了——廣告上用聳人聽聞的字體寫着“潰不成軍!?挖掘xxx步步淪陷的秘密!”——現在我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我。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在看我,他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在看他。
這麽想着,我輕輕伸出手,隔着玻璃碰了碰他的。少年一秒鐘把手背到了身後。
我笑了笑,繞道走進便利店。獄寺君陰森森地看了過來,最後到底還是沒有出言驅趕,只是把臉撇到一邊,相當響亮的哼了一聲。
我買了很多貓零食、罐頭還有玩具;結賬時也乖乖低着腦袋沒看他,只是盯着那雙握着掃碼槍的手。他的手不管握什麽都很好看,看久了……有點澀。
我咽了口口水。
案臺上忽然傳來“啪!”的一聲巨響,獄寺君重重把一罐貓罐頭放下了。就算不擡起頭,也能感覺到少年冰冷暴躁的視線。他現在好像一秒鐘就能洞悉我內心的想法,害得我連打壞主意都沒以前方便了。
“你就跟着她吧!”獄寺君冷冰冰地說,是對在我懷裏不停打瞌睡的瓜說的。
“它最近一直沒精神。”我說。
聞言,對面遲疑了一下,如同獸醫一般、懷着單純對寵物的關切之心似的開口:
“火焰供給不足了就會這樣。到時就會自己回來了。”
我“噢”了一聲,很自然的擡起頭來看着他。少年一下子僵立在那兒,維持着瞪視的神情,讓人想到離家出走的幼犬。
“…幹嘛啊!?”他惡聲惡氣地問。
我就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這個時候應該說‘感謝惠顧’才對吧?”
“你管我說什麽。”少年冷笑,“快點從我眼前消失。”
“…嗯。好啊,”我彎起眼睛,“再見啦,獄寺君。”
他愣住了。
小時候我聽過“狼來了”的寓言故事,用來教導大家要“為人誠實,不要說謊”。說來慚愧,自打第一次聽完我就一直迷惑不解:為什麽只是喜歡說謊,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呢?
成年人的器量之小令人驚訝。如果是我,我會在被騙後把那個放羊小孩打得媽都認不出來,騙一次就打一次,但只要他呼救,我就一定會去救他。
我渴望着說謊者能與被騙者和諧相處的世界。但說到底,是因為我不是“被騙者”,并且從一開始就立于“不可能被打”的不敗之地。
直到現在,我忽然意識到了那個說謊小孩被殺死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為說謊惹怒了大家,而是玩弄了在意他的人的感情;玩弄了太多次,所以被放棄了。
獄寺君臉上就出現了決意放棄時的漠然神情。
“別再說這種模棱兩可的話了。”他從牙縫裏擠出聲音,“你還指望從我這得到什麽啊?”
這時,酣睡的瓜無意識地蹭了蹭我的臉。我微微一笑,對他重複了一遍:
“再見啦。”
“……”
離開便利店,我覺得已經把在現世要做的事全都做完了,于是準備就近尋找窨井蓋。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急促聲的腳步。
我轉過頭,看到了一臉陰沉的獄寺君。他沒看我,只是把手放到瓜身前,一陣紅色的火炎撕開空氣、進入到貓咪的身體。
瓜立即精神抖擻的站了起來,眼睛像奧特曼一樣閃着精光。
我自然的把這個想法告訴給獄寺君,他也自然地嘟哝“什麽破爛比喻啊?”,等到這段對話結束,我們才想起來現在還是冷戰中的狀态。
“我可不是在關心你,”少年很警惕,“我只是放心不下瓜。這家夥在戰鬥的時候也算出了不少力……唔啊啊!?”話還沒說完就被瓜暴起猛撓,他頓時發出了凄厲的慘叫。
瓜在獄寺君腦袋上高貴冷豔地舔着爪子。我看看他,張開雙手問:“可以抱抱嗎?”
獄寺君說:“不可以!”
我就抱上去了,緊緊摟着少年勁瘦的腰。辛辣凜冽的氣息撲面而來,有種寒冷的冬夜在剛曬過太陽的被子裏打滾的安心感,幹燥且舒适。
獄寺君一僵,在我深深吸氣時才開始奮力反抗。我任他罵着“變/态!”、“不知羞恥!”一類的話,像屍體一樣被他拖過了整整一條街。
似乎是吸引來了不少驚異目光——但大家都覺得是獄寺君精神失常殺了人——最後他氣喘籲籲地帶着我拐進了安靜的小巷。
“要不你還是讓我把你炸死吧。”他很真誠地提議,同時以一種冷漠的态度放棄了反抗,讓我把腦袋埋在他懷裏深呼吸。
他并沒有回抱我。
“可以抱抱我嗎?就當是最後一次。”
“你覺得我會相信嗎。”獄寺君冷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抱夠了就放開。”
我最後吸了一口氣,放開了。瓜也從他的腦袋跳到了我的腦袋上,很難說這是不是貓罐頭和玩具的誘惑。
“我會一直記得獄寺君的味道的。”我說。
“方便你将來從亡靈裏辨認出我是吧。”他嗤笑。
“對的。”我一本正經地點點頭。獄寺君一噎,邁着“誰喊他就炸死誰”的步伐憤憤離開了。
我沒追,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定格在了不遠處的窨井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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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視着幽深的洞口;在現世已經沒有要做的事了,然而還是陷入某種空虛的猶豫,類似長途旅行前提着行李前往機場的時刻。
瓜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想法,緊緊扒拉着我的衣服。我溫柔地把它拉開了。
“你不能去。”
我邊說邊點了點貓咪的腦袋。它很不滿的沖我龇牙,又在陣陣觸碰間湧起睡意。
但是……好像還需要什麽來推一把才行。
就在我這麽想的時候,遠處有烏鴉振翅,傳遞來令人驚喜的訊息。
“隼人!剛剛怎麽不接電話!?”是那位打過交道的校醫,他竟然也在醫院走道裏,背景是忙裏忙外亂成一團的醫生護士。
手機聽筒裏傳來少年的低啞嗓音。
“…手機放口袋了沒聽到。”獄寺君頓了頓,“你那邊怎麽了?”
“你之前拜托我注意的那個病人,”醫生沒好氣地說,“剛剛醒過來了——喂?隼人!?”
一片忙音。我中斷了與烏鴉的通感,果不其然,有腳步聲從不遠處逐漸逼近,細細碎碎的,好像有點慌亂。
啊,現在沒時間猶豫了。
我眨了眨眼睛,趕在少年出現前躍入井中。
黃泉裏一派末日景象。
雲層深處掀起怒濤,鎖鏈晃來晃去當啷作響,如同拴着陷入狂暴的猛獸。
門徹底打開了,無精打采的定格在半空,像一根奄奄一息的木樁,時常随着鎖鏈的晃蕩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哀鳴。
亡靈們或是匆匆忙忙地往生、或是躲藏到神社;妖怪們有的組織避難、有的瞪大了眼睛、迎着天空拍手狂笑。
就像上次一樣,我向着風暴的中心飛去;雲中的巨獸以更快的速度向我襲來。
不愧是“我”;想法是共通的,這時就已經知曉了我的目的。
鎖鏈一路發出的聲響令人牙酸,呼嘯的狂風如刀割面,恐懼與快樂的心情随着身體一齊陷入麻痹。
巨蛇沖破雲層,血口怒張。被我伸手抵住。
“……”
我默默歪了歪腦袋。
說實話,一旦看到真面目就有點失望,遠不如遙遙觀望時敬畏了。
“…我說,就讓我吃掉你怎麽樣?”我和祂商量。
神明用一聲怒吼回應;長長的尾巴橫掃過來,帶着萬鈞之力。
——既然沒有逃跑的選項,就只能努力的、拼命的贏得勝利。
——不得不硬着頭皮上的情況,為了保護他人而拼死努力。
老實說,無論是山本大叔還是沢田同學的回答,都沒讓我的內心産生多少波動。
他們是被逼到懸崖也絕不放棄,會選擇慨然撲向敵人、對着命運死不低頭的那種人,我又不是。
我是連看着“命運”兩個字都會嫌棄中二,一邊嫌棄一邊欣然接受的人。
并不存在什麽“未來”、早早在現世消失、回到黃泉、被“我”消化,意識到這條道路的瞬間我就接受了,然後開始心安理得地加倍揉搓起少年那顆柔軟的心。
以為自己遲早會厭倦、說服自己永遠也不會厭倦,這兩種心情混雜在一起,一時也說不清哪個占據上風。于是我戲耍着少年、觀察着自己,快樂而肆無忌憚地荒廢着所剩不多的時間。
得到了很多,仍然渴望着更多。連自己也說不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只是貪婪地、貪婪地期待着,直到某天終于按捺不住,開始設想起未來。
“話又說回來,現在腦子裏出現的該不會就是走馬燈吧……?”
——結果全部都是獄寺君嘛。
一邊這麽喃喃着,我一邊撕開了巨蛇的尾巴。它尖嘯起來,傷口裏爆出無數黑粒,在半空中凝結成霧狀,鋪天蓋地地襲來。
我欣然接受了那些黑霧,任它們鑽進毛孔,像蟲子一樣到處亂竄,在皮膚表層凸出、又向更深處生根抓撓;忍着劇烈的疼痛,我向着虛空處伸出手,引出更多的漆黑粒子。
在無數人的祈願下誕生,所以決意今後只為了自己而活。
像我這樣的人決心去挑戰勝算渺茫的敵人,動機歸根結底也只是為了自己。
“要是什麽都不做,最後獄寺君的靈魂不就落到‘你’手上了麽?”
我對着黃泉的神明說。祂在這時放棄了攻擊,仰起身體化為黑霧,遮天蔽日的怨氣與污穢頓時将我吞沒。
一瞬間就像回到母親的肚子裏一樣溫暖。
我們相互吞噬着,誰也不會停止,直到一方徹底消失。
與存在了數百年的神明相比,我擁有的僅僅是短暫的一瞬。
擁有“回末初”記憶的神明還算不算是回末初?誰要去思考這種哲學問題啊!
就算同樣會去救山本大叔,就算同樣會為了得到獄寺君的靈魂而狂喜——
周身全是翻騰不息的黑霧,我繼續貪婪地、貪婪地吞噬着;身體痛得讓人想到沿着紋理裂開的木頭;眼前一陣陣發黑,從眼角流下了腥甜的液體。
“假如不是現在的我,不管怎麽想最後都是令人火大的NTR展開嘛——”
被久遠漫長的記憶裹挾了,在洶湧的浪潮中抱着僅有的一根浮木沉浮。
我所擁有的就是這麽短暫的一瞬而已。
誰要把這一瞬拱手交出去啊?
我睜開眼睛,令黑霧如絲線般收束。
好像是錯覺。看到了赤色的箭矢破空而來,帶着狂瀾般的氣勢,氣急敗壞的,無可奈何的,每每都将最深重的黑暗驅散。
我慢慢的露出一個得逞似的微笑。
“——我和獄寺君,我們可是純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