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第57章
我比獄寺君早回來那麽一點點。
面對一回十年前就氣勢洶洶往我家這邊沖的獄寺君, 我迅速施行了早就想好的應對措施——
“讨厭~這段時間你去哪兒啦?”我甜蜜蜜地伸手,“說好要給人家的京都名産呢?”
——那就是裝傻。
十年後的事我什——麽都不知道!沒錯,小初我只是一個純潔又無辜的普通女子國中生罷了!
“演技…好爛。”獄寺君很震撼地看着我, 然後相當耿直的吐槽了。
不過,與其說是由于這份吃驚、他才沒有立刻沖我發難, 倒不如說,在我們四目相對的一剎那, 少年高漲的怒火就忽地一滞、再也不複先前激烈了。
“…你應該已經得到了吧,”他移開視線,冷冷說,“十年後的記憶。”
“欸?什麽十年後?”我瞪大眼睛,“那時的我不是已經消失了嗎?這可是成年版的獄寺君親口承——”
銀發少年面無表情, 一拳打在了我身後的牆壁上。
我:“……”
真是毫不留情的一擊。我用餘光瞥見簌簌落下的牆灰,嘴角一抽,把沒說完的話默默咽了回去。十年前的時間應該是只過去了1周沒錯……我擠出一個笑臉。
“1周沒見, 獄寺君有想我嗎?”
“看來是全都知道了啊,十年後發生的事。”
他沒有收回拳頭, 而是繼續維持着這個有點像“壁咚”的姿勢;神情嘲諷且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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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從剛剛開始就在說些什麽啊……?”我試圖勾住他的脖子, 結果卻被搶先一步。
少年的另一只手也撐到了牆上, 同時伏低了身體, 像是決意不放過任何細節變化似的盯緊了我;漂亮的碧眸裏閃爍着泠泠的寒光,看起來壓迫力十足。
“你不知道是吧。”他冷笑,說話時呼吸落到我臉上, 像棉花糖絲一樣癢, “行,那我說給你聽。”
他就真的說了;用簡潔的、十分概括性的語言, 很快就把這段時間的經歷完整複述了一遍。除非我現在把自己的耳朵紮聾,否則裝傻這一招恐怕是沒用了。
“……你并沒有消失,我猜應該是回到了黃泉吧?然後,在平行世界的我死去的一瞬間,你咒殺了一億人。”說到這時,獄寺君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欸?我做了這麽可怕的事嗎?”我說,“但是,既然是為了給獄寺君報仇——”
聞言,少年發出一聲響亮的嗤笑,兩根手臂朝着我這邊收攏,然後抵着我的額頭、擺出了類似親吻前的預備姿勢。
“在我面前就不用裝了吧?”獄寺君說,“像你這種頭腦不清醒的家夥,哪會為了報仇做出這種行徑啊?”
“什麽意思?”
“哼,那個世界的我死掉以後當然也會落入黃泉。如果那邊的你也是在一年後消失,那麽對于你來說,就是時隔九年的重逢——”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貼得這麽近了。被久違的、熟悉的、最愛的辛辣氣息包圍了,我稍微有點恍惚,任他把話說完了。
“——你是因為喜悅才那樣做的吧?”獄寺君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我,“是因為開心到控制不住、所以才殺掉了一億人。就為了我終于落到你手上,從此以後都要像玩具一樣任由你為所欲為——”
我張了張嘴,想要辯駁,然而立刻就被他口中描繪的“得到靈魂為所欲為”的情境沖昏頭腦。這暢想實在過于美妙,根本連稍微否定一點都是種亵渎嘛。
“為什麽不說話了?”少年像是直接看穿了我的所思所想,“該不會是已經沉浸在想象中無法自拔了吧?”
他說完就又開始冷笑,好像在說“別做夢了”。然而事實上,除非人類發明出永生的技術,否則獄寺君的靈魂遲早有一天會落入黃泉。
“…你現在肯定在想,反正我早晚有天要死的。是不是,‘黃泉的神明大人’?”獄寺君用極盡諷刺的語氣說道,眼中閃動着憤怒的光彩。
“而且光是死後還不夠。你之前說的那些話——全都是為了讓我在活着的時候也時時刻刻想着你,就算你消失了也沒法把你忘掉。你就是這種自私陰險又惡劣的家夥沒錯吧——因為沒辦法留在現世,就想鑽進我腦子裏面去。”
以往的獄寺君總表現得像只貓咪,時刻警惕着我的靠近。然而,現在的他反倒主動靠近了我,然後露出了遭到戲耍的小狗似的、叫人心碎的表情。
“…所以呢?”我擡眸看着他,歪了歪腦袋,“獄寺君打算怎麽做?”
他一愣,怒極反笑,然後說:“是,我阻止不了生死的自然規律。但就算是這樣,至少在活着的時候——”
少年猛地頓住,沒把話說完,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而後就摔門而去。
我呆立在原地。偌大的房子忽然變得格外安靜。
最終打破沉默的是一聲輕輕的“喵”。
難以想象,像貓崽這樣的生靈有朝一日也會願意降臨在我家、降臨在離我不足五米的地方。
我望着離奇出現在茶幾上、懶洋洋舔着爪子的橘貓——雖說尖尖的耳朵裏冒着火光,但那毛絨絨的身軀、曼妙迷人的細長尾巴,确實是貓咪沒錯!
它也立刻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并弓起背、做出了我無比熟悉的警惕姿态。
嗯……下一步多半就是慘叫着從我身邊逃開吧。
這麽想着,我還是不抱希望地蹲了下來,朝它伸出了手。
貓咪看了看我,然後維持着機警的神情、慢慢走了過來。
小心翼翼的,它用柔軟的腦袋蹭了蹭我的手心,很快就得意忘形,發出了輕輕的呼嚕聲,陶醉又親近的樣子。
嗚哇哇……
我的心就像史萊姆一樣融化了。
“你…你是叫‘瓜’吧?”我結結巴巴地問它,“我在十年後的世界看到過你。”一邊這麽說着,我一邊試探着把它抱到了懷裏。它沒反抗,甚至又軟綿綿的“喵”了一聲,像在回應我。
它好輕好軟,好像豆腐一樣。
“這名字真可愛……”我蹭了蹭瓜的臉,“你和獄寺君有點像。”
它似乎聽懂了,頗有威懾力的朝我龇了龇牙。
……說真的,我要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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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獄寺君則是在第二天中午,學校天臺。
他推開門,一看見我就愣住,并露出了明顯想要離開的那種表情;可惜被跟在身後的同伴攔住了。
“獄寺,你怎麽堵在門口啊?”這開朗的聲線,是山本同學沒錯。
“…沒什麽!”獄寺君惡狠狠地說,雙手插着褲兜,只留給我一個極其冷酷的側顏。
這個時候,山本同學和沢田同學也都看到了我。前者露出一個有點無奈的笑,像在試探着問“又吵架了?”,後者則像是想到了什麽,視線猶猶豫豫的在我們之間打轉。
“獄、獄寺君……”沢田同學欲言又止。
“十代目!我們就坐在這兒吧!”獄寺君用陽光得過分的聲線回應,果不其然是挑了距離我最遠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氣,笑眯眯地打開便當盒:“那我們也來吃飯吧~今天特別做了三文魚喔?瓜喜歡魚嗎?”
橘色的小貓親昵的挨着我腳邊坐下,圓滾滾的眼睛緊盯着便當,對不遠處少年的驚呼充耳不聞。
“瓜!?”獄寺君瞠目結舌,立刻去檢查自己手上的戒指,“究竟是什麽時候跑出來的!?”
“昨天你來我家的時候。”我告訴他,立即得到了“閉嘴!我沒有在問你!”的暴躁回複。
“可惡、因為太累到家就直接睡着了……”獄寺君懊惱不已。
“結果竟然到這時才發現……”沢田同學适時的吐槽了一句。
“喂,瓜,還不給我過來!離那家夥遠一點!”獄寺君拿出了身為主人的傲然氣勢。對此,貓咪卻只是默默橫了他一眼,然後果斷選擇了三文魚。
“好吃嗎?”我彎起眼睛;趁它沉迷美食的功夫,用手沿着背脊盡情撫摸。
“喵~”瓜發出了餍足的叫聲,實在是太可愛了!
“唔啊啊啊你不準摸它!”
遠處的獄寺君一臉遭受背叛的表情,半晌後冷哼:“瓜可是匣兵器,才不需要吃什麽魚呢!只有笨蛋才會這樣做!”
“欸,但你以前也拿魚喂過吧?”山本同學正直的拆臺,“哈哈哈,要我說,你們兩個還真是有默契啊。”
“胡說什麽呢你這棒球笨蛋!?”獄寺君就朝他怒吼,接着又遙遙對着我這邊,“哼,給我等着吧,等到火焰供給不足,那家夥就只能跑到我這邊來搖尾乞憐——”
“…不,那孩子根本不是這樣的性格啊。”沢田同學似乎已經預料到了接下來的展開,提前流露出了不忍。
就宛如印證他說的話一般,原本正在大快朵頤的瓜突然從胸腔爆發出怒吼,敏捷地跳到獄寺君臉上一通抓撓。少年根本無從抵抗,只能張着雙手、發出長長的慘叫。
“喵~”不久後,瓜重新回到我身邊,志得意滿地舔了舔爪子。獄寺君坐在不遠處的牆角,臉色漆黑,散發出了比伽椰子還要濃重扭曲的氣場。
“好像是争奪小孩撫養權的父母一樣啊,你們兩個。”
山本同學左看看右看看,然後吐槽道。
“誰要和她有小孩啊!?”獄寺君立刻發難。
“不,我倒也不是這麽個意思……”
很快,山本同學以“阿綱,操場那邊好像有個迷路的老奶奶,我們過去幫忙吧!”為由,拉着沢田同學離開了天臺。獄寺君破口大罵一路追逐,結果卻被緊閉的門攔住了去路。
“打不開的啦,我把門封住了。”我抱着瓜走近他。少年立刻跳過來面向着我,背部緊緊貼着門,肉眼可見的緊張僵硬。
“你是又想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麽?”他咬牙切齒,“別過來!”
我就乖乖停在了三步遠的安全距離。這樣做了以後,反倒是獄寺君先愣了愣,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麽聽話。
“我只是想和獄寺君說說話。”我垂眸。
“沒什麽好說的!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他斷然道,同時拿碧綠色的眼眸飛快在我身上一剜,像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竭力找尋到進攻的破綻一樣。
“雖然不知道你是用什麽手段迷惑了瓜,不過你還是別費功夫了。”(聽到這的時候,我懷裏的小貓兇狠弓背,似乎是對這一言論多有不滿。)獄寺君唇邊現出嘲諷笑意,“和我不一樣,這家夥可沒有‘死’的概念。沒辦法下到黃泉成為你的玩物——”
“獄寺君真的覺得,回歸黃泉的我還是‘我’麽?”我打斷他。他又是一愣。
“确實,我一早就知道,我最後會作為‘绫奈神’缺失的一部分回歸黃泉。但與存在了漫長時間的神明相比,屬于‘回末初’的十幾年人生,只是相當短暫的一瞬而已。”我說,“我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保有意識。”
“……”
獄寺君不說話了。
直到我往前走了一步,他才像是啓動了防禦機制那樣瞪過來。
“那你昨天怎麽不說?”
“…因為我不能确定。”我說,“甚至到現在也不确定,十年後的我還能被稱作是‘我’麽?又或者,只是保留了‘回末初’殘餘情感的神明。”
我又向前一步。現在和少年間的距離只剩下一步。然後,趕在他開口前——
“我去找你了。”我向他坦白,“模仿了那枚時空旅行武器的機制,去到了十年後。但一去就被困住了,困在了神明的軀殼裏。盡管有意識,但什麽也做不了,只是像等待被消化的食物那樣存在着。直到你們的戰鬥結束為止。”
“……!”他瞪圓了眼睛。
“我很害怕,當時以為再也見不到獄寺君了。”一邊這麽說着,我一邊又向前磨蹭了半步。
“…騙人,你就算害怕也只會覺得快樂吧?反正你的感官早就扭曲了。”獄寺君咬緊牙關,聲音像是從牙縫裏一絲絲的擠出來,仿佛是在通過這種方式保存理智。
“嗯。”我點點頭,悄悄去拉他的袖子;他一僵,沒有躲開。
“但‘恐懼’這種情感仍然是存在的。無論形式多麽扭曲,”我輕輕用小指劃過他的手背,試探着勾住他的手指,同時擡起眼眸,“想到之後或許要以那樣的形式一直存續下去,我很害怕。”
獄寺君喉結滾動了一下,用撞鬼似的震驚目光望着我。在他的注視中,我慢吞吞的、邁了最後小半步。瓜被夾在我們懷中,小小的腦袋向上左看右看了一陣。
“獄寺君剛剛說在等瓜搖尾乞憐……”我小聲道,“那,如果我在這裏向獄寺君乞憐,你會原諒我嗎?”
說着,我托起他的手,先是放到臉邊眷戀的輕蹭,接着便讓手指劃過下巴和脖子,繼續向下:“會願意再把我緊緊抱在懷裏面,填補這裏的空虛嗎?”
“……”
他臉紅了。
見狀,我露出一個笑,慢慢踮起腳尖湊近;正想把距離變為負數,他忽然一哂,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說了這麽多,還不是想把之前說謊的事模糊處理掉。”獄寺君咬牙切齒。
我:“……”啊、被發現了。
“我說了的吧,再也不會上你的當了。像你這種滿嘴謊話卑鄙陰險的壞女人——”他狠狠捂着我的嘴巴,翡綠色的眼中一片動搖,随即就被怨憤的怒火取代,“不要——不準再跑進我腦子裏來!”
說是這麽說,少年的腦袋還是越來越低,猶如受到什麽致命的吸引一般;話到最後,他的嘴唇已經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我們四目相對,像隔着一只手用力接吻。我竭力使眼神無辜,同時輕輕咬住了他的掌肉。見狀,獄寺君呼吸驀地重了幾分,眼中閃過一絲掙紮。
“嗷嗚!”
被夾在中間快要呼吸不暢的瓜忽然暴起,狠狠給了我們一人一爪。
我:“……”
獄寺君:“……”
劇烈的痛似乎一下就令少年清醒過來。他撤開身體,重新審視了一下我們現在的距離和姿勢,然後一把将我推開了。
“你這家夥……”獄寺君陰恻恻地磨着牙,臉完全漲紅了,“以後少在我面前亂晃!瓜!現在就給我把門炸開!”
然而,貓咪還是端坐在我頭頂,根本不理他。獄寺君周身頓時爆發出森然黑氣,望着我們冷笑,嘴裏嘟哝着“兩個都是讓人火大的紅眼睛……”之類的話,然後掏出了炸/彈。
擔心他被風紀委員追殺,我趕在他真的炸門前開了鎖。獄寺君雄赳赳氣昂昂的沖了出去,頭也不回一下。
“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的!哼,你想跟就跟着她好了!”後一句是對瓜說的。
天臺上,我和貓咪面面相觑。
“…應該還是會原諒的吧。”我對瓜眨眨眼睛。它懶洋洋地“喵”了一聲,像是在說“等着瞧吧!”。
腦中回憶起的是獄寺君剛剛開啓匣子後,與十年後的碧洋琪小姐的對話。
【“…這家夥,瓜和貓到底是有什麽區別啊?”彼時少年一臉別扭。
“匣兵器只是仿生物。嚴格意義上說,瓜并不屬于貓的範疇喔。”
“…那,”少年更加撇過了腦袋,視線不往姐姐那邊偏移一點,聲音也越來越小,“假如、假如有個貓嫌狗憎的家夥……瓜肯不肯讓她摸?”
碧洋琪小姐微微一愣。
“嘛,匣兵器是主人意志的體現。換句話說,匣兵器的态度也能代表主人內心的真正想法。如果是你想親近她——”
“啊啊啊不要用那麽奇怪的詞啊!?”少年立刻大聲抗議。
“那你就自己用雙眼去見證吧。”年長的姐姐笑着說,“等回到十年前的世界後。”】
“讨厭我嗎?”我朝瓜伸出手。它直接跳進我懷裏,快樂且懶散的打了個滾。
…可惡,這叫人怎麽放得下嘛。
昨天獄寺君摔門而去後,我立刻閱讀了大量相關通俗文學作品;老實說,為了挽回他,我已經做好了付出腎髒或是被吊在校門口風幹忏悔的準備。
“…結果,好像只要裝可憐就行了嘛。”
我托着瓜,模仿着電影裏城府高深的mafia角色,慢慢騷弄着貓咪的下巴。它發出了安逸的呼嚕聲。
剛剛少年通紅的耳朵與動搖閃躲的眼神在腦海中不斷回放。我忍不住“桀桀”的笑起來。
“不過,還有一件必須要先完成的事就是了……”
我垂眸,輕輕點了點瓜的腦袋,随即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