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第56章
——我要永遠和爸爸媽媽待在一起!
孩童曾如此向神明宣告。
--
某個秋風呼嘯的夜晚, 我偷偷摸摸來到巷口,揭開了窨井蓋——
“呀嘞呀嘞,這麽做真的不要緊嗎?”
月光刺破雲層。肥胖的、氣球般的身軀自黑暗中顯現。占蔔頭笑眯眯地看着我。
“不要把我說得像個窨井蓋小偷一樣嘛。”我嚴肅道。
聽到這話, 祂金色的眼睛一彎,帶着不懷好意的笑意補充:“真的不要緊嗎?不施加任何‘加護’就前往黃泉。”
“嗯, 沒有問題。”我眨了眨眼睛,“畢竟是‘我’嘛。”
“…看樣子, 是想做什麽了不得的事呢……”占蔔頭直勾勾地盯着我。
“其實我還沒下決心。”我向祂坦白,“這次只是先去看看——我中午還約了獄寺君一起吃飯呢。”他好像是用打工的獎金買了什麽京都名産,搞得神神秘秘的。
說完,我就直接跳了下去。與上次一樣,下墜感無窮無盡。在某個當口, 身體被重新打散組合,變為了與現世截然不同的“材質”。
接觸到黃泉怪異氣體的一剎那,我難以克制的深深吸了口氣;力量源源不斷的從四肢湧入, 那種感覺就好像回歸故土。
“神明大人、是神明大人來了!”
妖怪們這樣呼喊着,紛紛躲到了暗處, 只露出一雙雙不安分的眼睛不停窺探。越恐懼也就越快樂,這群不知生也不知死的好事之徒。我随意的走過街道, 它們咧嘴大笑着, 慢慢化作齑粉。
Advertisement
走到商業街時, 我望向高懸于頭頂的“門”。
被僅僅一根鎖鏈吊住一角,遠遠看去,就仿佛一幅歪斜的、搖搖欲墜的畫框。
回憶着海邊絢爛的焰火, 雙腳便離開了黃泉的地面。我向着“門”飛去;那裏傳來小孩子歡快的笑聲。
門已經開了一條縫, 裏面透出溫馨的暖黃色燈光。餐桌上挂着“Happy Birthday”字樣的彩色橫幅,帶着紙制王冠的小女孩被爸爸從肩上抱下, 一起迎向端着奶油蛋糕的媽媽。
燭光搖曳,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将黃泉的黑夜襯托得更為怪誕。
“欸?看起來很開心嘛……”我将手放在門上,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推開。對我這個不速之客,房間裏的兩個成年人一無所覺,被他們夾在中間的小女孩倒是心有所感,咬着叉子望了過來,眼神一派天真懵懂。
這麽看起來,蘇醒的時間大概就在最近吧?
我笑了笑,将門輕輕帶上了。
沿着鏽跡斑斑的鎖鏈繼續往上;鐵索的晃動越來越劇烈,金屬碰撞的聲響如同掉入水面的石子,在腦海深處蕩開一圈圈的波紋。
我向着前方伸出手,閃電照亮了深海般的雲層,蛇形的巨影森然浮現。
那東西是不可戰勝的——像這樣的概念再度烙印進腦中。
我們相互接近着,就像隔着鏡面的人與人影。我也說不清此刻心頭的顫栗是出于激動還是恐懼,殺意與快樂相互轉化,源源不絕。我急于擺脫身體的桎梏,就像祂一直試圖甩脫身上的鎖鏈。
就在快要觸碰到的一剎那,我忽然頓住,目光穿透重重疊疊的雲層、望進更上方的現世。
獄寺君的氣息忽然不見了。
哪裏都沒有,無論是現世還是黃泉。
--
“哪裏都找不到……”
我把又一張白紙揉成一團,丢到了身後。動腦子不是我的專長,就算是看《小學生偵探》的時候,我也只是單純欣賞案件的古怪氛圍,一旦到了真相解說環節我就會開始發呆。
但是,已經整整48小時沒有和獄寺君貼貼了!偏偏還是在“門”随時都會打開的現在。
想要找到他;不找到就不行。
我有氣無力地躺在廢紙堆裏,在焦躁與空虛的驅使下不斷思考。突然間,一道閃電似的光芒穿透了大腦。就像解除封印的僵屍一樣,我“騰”的一下坐了起來,兩只眼睛都冒着窮兇極惡的綠光。
“既然從橫向上行不通——”
眼前仿佛出現一根不斷搖晃的鐘擺,我慢慢閉上了眼睛。
——那就來拉動縱向的時間軸看看好了!
就這樣,通過模仿上次獄寺君中的那枚時空旅行武器的機能(似乎是被稱為“十年後火箭筒”),我成功令自己去到了十年後的世界。
盡管按照24歲的獄寺君的說法,這時的我已經不複存在——從理論上來說,像這樣貿然行事或許會導致災難性的悖論——但我從來搞不清什麽理論,只是因為想做,所以就順應本心的去做了。
好消息是:我立刻見到了十年後的獄寺君,而且還是雙眼緊閉毫無意識任人采撷的虛弱狀态。
壞消息是:同樣狀态的不單單是他,還有十年後的山本同學、沢田同學,以及好幾個我不怎麽熟悉的人……全部都是介于生與死之間的靈魂形态,呈圓形排布着,在黃泉的黑夜中閃爍着格格不入的微光。
在抵達的一瞬間,我就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權,如同被納入龐大汪洋的水滴,只能像銜尾蛇那樣繞着他們緩緩盤旋,似乎是充當着“保護者”一類的角色。
當然,會這麽做也并非是出于同學情誼,我能感覺到,他們中間有人與這個時代的“我”簽訂了“簽約”。
雖說不知道是誰,但膽敢與黃泉的神明進行交易,做出這等戲耍生死的行徑,對方一定是個走投無路、心機深沉、膽大包天、十分擅長孤注一擲的賭徒。
我就這樣被困在了神明的軀殼裏,只能日複一日的守着這群沉睡的靈魂,順便對着成年版的獄寺君垂涎欲滴。
即便在昏睡中,男人的眉頭也依舊緊蹙,好像時時刻刻身處噩夢之中。我想要伸手觸碰他,然而這具身體根本不具備“手”的概念,也根本不受我的個人意志驅動。
好在現世的情景仍然一覽無餘。經過一番搜尋,我成功找到了十年前的獄寺君。
果然是跑到十年後的世界去了,而且還變得相當頹廢。我看着少年近乎自虐式的訓練、對着一桌子的匣子與圖紙廢寝忘食的鑽研。
他每天只花極少的時間休息;久而久之,黑眼圈越來越明顯,眉眼間的陰郁更是萦繞不去,和成年後的樣子越來越貼近。
“可惡……!到底是在做什麽啊,十年後的我——沒能保護好十代目、那家夥也消失了……還有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我曾無數次看到他像這樣喃喃自語。
在獄寺君居住的房間,無論牆壁上還是家具上都刻着相同的一排圖形,又有恐龍頭又有章魚圖案的,我看不懂意思,但獄寺君似乎十分明白——每當他看到時都會變得更加困惑和暴躁,然後開始像困獸一樣在狹小的空間裏不停的兜圈圈。
可惡,這樣子不是更加惹人憐愛了嗎?好想和獄寺君親親!
我絕望地在黃泉打着滾。
另一邊,沢田同學他們的Mafia角色扮演似乎越玩越大了。
我看着獄寺君不斷戰鬥,經受着友情與熱血的洗禮。敵人的等級也接連提升,先是一個叫“嘎嘛”的男人,然後是一個一看就很宅的眼鏡小哥。
到了最後,當發現他們的最終目标竟然是拯救世界的時候,老實說,我已經絲毫不感到意外了。這根本就是從少年Jump裏活生生摳出來的一段劇情吧。
總之,獄寺君要憑自己的力量打敗敵人對吧?等他拯救完世界、穿越時空回到十年前,我多半也就可以跟着脫困了。
嗯嗯,現在我扮演的就是那種角色吧——上個世紀的熱血漫畫裏常見的那種遭到囚禁的女主角,什麽都做不了,只能被動等待着男主角的營救——
我在黃泉裏無聊地畫着圈圈。現世的露天營地裏,類似小型作戰會議的談話正在進行。
“明天就是最終決戰了……”眼鏡小哥沉聲道——他在中途反水加入了沢田同學這邊。
“很抱歉在這時才提及,但是獄寺君,明天的戰鬥,希望你能以确保自身性命為最優先。”他十分嚴肅地說道。
“哈啊?”被毫無征兆的忽然點名,獄寺君一臉懵。
接着開口的是那個名叫“嘎嘛”的男人——他也反水加入了沢田同學這邊。由于他在先前的戰鬥中踩過獄寺君的手,所以我決定一回到十年前就詛咒他。
“這麽說起來,密魯菲奧雷內部的确存在一條明确規定……‘無論發生何事,決不可奪去那位彭格列十代目最得力左右手的性命’——”男人若有所思。
我尚且不明所以、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麽關鍵線索;獄寺君卻似乎有了什麽猜測,十分警覺地盯住了他們。
“喂,這話是什麽意思?”
“嘎嘛”聳聳肩,一副“白蘭是個神經病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別來問我”的潇灑态度;相比起來,眼鏡小哥的神情就遠沒有那麽輕松了。
“之前是覺得白蘭先生多半會有所顧忌,但既然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一切就都說不準了。”他頓了頓,就如同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坦白道。
“事實上……在諸多被毀滅的平行世界中,有一個并非亡于白蘭先…亡于白蘭之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納尼納尼”的叫開了。唯有獄寺君還保持着鎮定,用眼神逼迫着眼鏡小哥繼續吐露實情。
“在那個世界,密魯菲奧雷在白蘭的帶領下飛速擴張,巅峰時期的人員數目甚至已經達到了一億人之多……”
獄寺君咬牙:“那麽那個世界的彭格列——”
“是的,應該是早就在擴張中被消滅了。”眼鏡小哥道,“但是,變故正是發生在那個世界的彭格列岚守殒命的時刻。”
我微微一愣。
畢竟是聽到自己的死亡,獄寺君下意識流露出了複雜神色;但還是堅持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那個世界的獄寺君死亡後,大概就是數十秒的時間內,密魯菲奧雷全員——包括白蘭在內——這一億人在頃刻間被消滅殆盡。”眼鏡小哥沉聲道。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因為沒有一種人為力量能解釋這種現象,甚至很難斷定他們是被‘殺害’的……非要說的話,簡直就像是觸怒了上天、遭受了天譴一般。”
“——一億人平白死亡,這可不是鬧着玩的。這件事在後來引發了各種各樣的混亂與災難,并最終導致了世界的毀滅。”
“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事!?”立刻有人提出質疑,“既然是這樣,你又是怎麽斷定這件事和這小子有關的?”
“…我說了,這只是我的推測。”眼鏡小哥推了推眼鏡,“因為到了後來,包括在這個世界,密魯菲奧雷內部都有這麽一條不成文的規定:造成永久性的傷害無妨,但無論發生什麽,決不可奪去彭格列十代岚守的性命。”
說着,他以探究的目光望向獄寺君。
“提到你的時候,白蘭先生總是會露出戲谑的笑容,稱你為‘被神明鐘愛的人’……看樣子,你好像已經有頭緒了?”
一時間,銀發少年成為了目光的焦點。
“……”
他微微垂着腦袋,上半張臉被銀灰色的額發遮住了。嘴唇抿成一條硬挺直線,看不出多少心緒上的變化。
過了很久很久,獄寺君才重新擡眼。
“‘鐘愛’?你覺得這是‘鐘愛’麽?”他神色古怪地重複着眼鏡小哥的話,似乎并不茍同,但是也沒有繼續解釋。
“喂,你說的那個世界的毀滅,時間線确實是在十年後沒錯吧?”
少年只是像這樣平靜的作着二次确認。經過連番的戰鬥,他已經成長了不少,甚至還不忘安慰面露擔憂的同伴。
“…放心吧。十代目也是,不需要為了這種事而擔憂。”獄寺君低聲說,“我不會再像之前那樣,随随便便就舍棄掉自己的性命了。我一定會為您贏得這場戰鬥的勝利,然後——”
那雙碧綠色的眼眸裏燃起一片雪亮的、猶如遭受了嚴重戲耍般的熊熊怒火。
“——等回到十年前的世界,我還要去找某個家夥好好的算一筆賬呢!”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糟糕,獄寺君好像氣瘋了。
彼時我仍困在十年後的黃泉,猶如旋轉門般圍着那數十個靈魂不停轉圈圈。
原本我已經萬分厭倦。
現在,我卻開始思考起永遠留在這裏的可行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