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第39章
公寓樓下。
獄寺君警惕地左看右看, 好像生怕有人看到我和他待在一起。
我覺得他多半是為了拖延我進入他家的時間,但這副鬼鬼祟祟的樣子也很可愛,讓人不禁想直接在一樓大廳就對他做些什麽。
“放心, 不會被人發現的啦。”我笑眯眯戳戳他的背。
少年的身體邊緣登時變成了鋸齒狀,扭頭瞪視的樣子宛如領地遭到侵犯的貓咪。
“不要随便碰我!”他是這麽說的。
一邊這麽說, 一邊和我站到了電梯前。真不愧是高級公寓,到處都飄着若有若無的高級香味。等到電梯門一開, 我就像流體那樣緊跟着他蹭了進去。
我緊緊抱住了獄寺君,把腦袋埋在他胸口猛吸。
“唔啊啊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變/态啊!?”
甚至都不用擡起頭,就能想象到少年現在咬牙切齒的表情。
“但是!已經好久沒有和獄寺君貼貼了,忍得好辛苦——已經沒辦法再忍耐了!”
“什麽啊!明明連24小時都沒有吧,在這給我說什麽鬼話呢你這白癡外星章魚!”
“嗚!原來獄寺君也在計算時間嗎?準确來說是15個小時哦!”
“沒人問你這個!”少年被我逼退到了電梯一角。兩只手誇張的擡起到兩邊, 像是竭力想避免和我有太多接觸。然而事實上,這個動作反而更加方便我抱緊他了。
“時間是很奇妙的嘛。不是有個很聰明的外國人說過,什麽會随着人的感知而變化, 一會兒過得快、一會兒過得特別慢什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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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擡起頭,下巴還是磕在他胸口, 和他四目相對。
聰明如獄寺君,肯定一下就把我的描述和實際理論對上了號。只見他微微抽搐着嘴角, 居高臨下的眼神有點絕望, 像在看白癡。
“雖然只有15個小時, 但在我這邊已經過了1.35億年了!”
“那不就到白垩紀了嗎?”他帶着鄙夷脫口而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啊!?”
看他通紅的面色,我覺得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獄寺君…臉又紅了。”我慢慢的彎起眼睛, “心跳得也好快。”
“……!”獄寺君神情一凜, 梗着脖子說,“還不是因為你太煩了!差不多抱夠了吧?喂!?”
我忽然歪過腦袋, 把耳朵貼到了他胸口。
心跳得更快了。光是這樣聆聽,就能想象到裏面的器官驟然收縮的樣子。
“欸,只是因為生氣嗎。”我眨巴眨巴眼睛,“只是生氣,就已經跳得這麽劇烈了嗎?”
“……”
他不說話。
我就擡起臉來看着他,悄聲問:
“啊呀,下面要來親親嗎?”
獄寺君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垂眸望過來。他的眼神就和以前一樣,充滿警惕。
可是,卻還是緊緊盯着我,沒說出拒絕的話來。
電梯內的溫度好像驟然升高了好幾度。
本來只是想稍微逗逗他的,現在卻連我自己都好像受到了蠱惑。被凜冽辛辣的氣息包圍着,我覺得臉有點燙,在獄寺君的注視中踮起了腳尖——
“叮”的一聲響,電梯門重新打開了。
外面的廊燈自動開啓,柔和光線湧入狹小空間,像一杯溫涼的水,将熱度沖散了。
獄寺君的瞳孔顏色被光線照得微微發冷。他好像想要說些什麽,或是試圖做出攻擊性的表情來——多半就是因為把注意力放在了這些表面功夫上,所以才沒第一時間推開我。
“欸…時間過得也太快了——”我不禁發出哀嘆。
獄寺君似乎清醒了點,眼中閃過冷笑。我趁機踮起腳,飛快的在他嘴巴上親了一下。
“……!”
撤退的時候,我恰好看到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然後才做出一副很厭惡的樣子。
“…你腦子裏整天就想着這些是吧?”獄寺君拼命擦着嘴巴,看那副架勢,簡直連電梯裏的免洗消毒液都差點動用,“惡心!”,頓了頓,又包含惡意地說,“無聊!”
“好!我們回去吧!”我充耳不聞,興高采烈地把他拉出電梯;故意使用了含糊的句法,好像我們本來就住在一起。
“哈啊?這種情況怎麽可能還讓你如願啊!?”獄寺君漲紅了臉,憤怒與費解使他的聲音提高了八度,“誰知道你要做什麽奇怪的事!”
“嗯……那獄寺君是覺得,如果我想做什麽奇怪的事,僅憑區區一扇門就能阻擋住我嗎?”我深沉道。
“……”
他一噎,然後露出了比夏季的雷雨天還要陰沉的表情。
“一周、再過一周……等過了這一周……”我聽到他嘀嘀咕咕着諸如此類的話語。
身為拖延症晚期患者,我的經驗是:一旦說出“等過了XXX”這樣的句式,最後百分之九十九會繼續拖延下去。畢竟人類就是非常喜歡在最後關頭自我欺瞞的物種嘛。
像這樣別別扭扭、自我安慰的獄寺君也很可愛!我根本不忍心戳穿。
況且,拖延症的經驗之二是:拖延往往伴随着放任自流的狂歡。比如不得不帶着空作業本去上學的前一天夜晚,我連外賣都會點得貴一點呢。就是那種微妙的“最後的晚餐”的心情。
或許正因為此,獄寺君才會稀裏糊塗的把我帶回他家;嘴上說着讓我快點消失的話,實際卻還是臭着臉打開了家門、放任電梯事件再度上演。
像流體一樣緊緊跟随,一進門我就黏着他到了牆邊。
“喂……!”這次連口頭抵抗都格外綿軟。這讓我覺得,說不定他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了。
現在的“喂”與其說是對我的抗議,倒不如說是在表達“果然是這樣啊……”之類的含義。
公寓裏拉着窗簾,只留下一條細縫。光線昏暗,意識也跟着昏沉。
看不清獄寺君的表情,所以不得不靠得更近,即便那麽近了也還是看不清;我們變成兩團漆黑的影子,故意縮在避光的角落裏,僅靠觸覺與聽覺感知着周遭。
好美味。
倔強的、辛辣凜然的雪山氣息,還有末了那一點點餘燼般的、細碎的甜味。
讓人想要一再品嘗。
好美味。
窗簾細口處傾灑的微光逐漸暗淡,乃至完全消失。
公寓裏“啪”的一下亮起燈光。
沙發上,我頭暈目眩,不禁拿手遮住眼睛,感覺自己像一只沉睡了幾百年、忽然遭逢陽光的吸血鬼。
“快點化為灰燼吧。”當我把這一聯想告訴獄寺君後,他這樣真誠地祝願道。
“也有吸血鬼是不怕陽光的吧,這要取決于故事版本。”我稍微想了想,然後笑眯眯看着他宣布,“我餓了!”
“那你就回去。”獄寺君站在離我最遠的屋子對角,聲音很不耐煩。我覺得假如這時他再點起一根煙,翻臉不認人的人渣氣質就會到達滿點。
才剛這麽一想,就看到他銜着煙歪過頭,很熟練地摸出了打火機。
我:“……”
“獄寺君這樣好像渣男喔。”他不理我。我就在沙發上打着滾,然後托着下巴、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
美少年不管做什麽都賞心悅目,竟然連點煙這種事也不例外。只不過,獄寺君現在明顯有點心不在焉,連煙沒點着都沒發覺,蹙着眉毛很不開心的樣子,不知道是在想什麽。
“…難道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把我的氣息淨化掉嗎?”我眨眨眼睛,“欸,就這麽讨厭我身上的味道嗎?”
聞言,他一頓,面無表情地說:“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一邊這麽說着,一邊毫無自知之明地繼續叼着還沒點燃的香煙。
口不對心得太明顯了。
我來了興致,繼續問道:“欸欸,那我是什麽味道的?”以前就問過,但被他搪塞過去了。
“海腥味。”
“騙人。”
“章魚,垃圾桶,蟲子,大便,”他一連報出好幾個答案,一個比一個讓我想要離開這個世界。最後獄寺君冷酷總結,“總之讓人讨厭。”
“嗯……感覺是假的。”我邊說邊想起一刻鐘前,他一臉自暴自棄的把頭埋在我頸間的樣子。
…所以應該是不讨厭的味道才對吧。這家夥真是口是心非啊。
唇邊笑容不由自主的擴大了。
“獄寺君。”我叫他。
“…幹嘛啊?”
“你煙還沒點上。”
他一驚,反應過來後直接把煙扔掉了;注意到我促狹的目光,就很兇暴的瞪了回來。
“我餓了!”我再度宣布。
“…都說了讓你回去了吧。”獄寺君分外暴躁,“我這沒吃的。”
“騙人,我昨天不是才帶了關東煮過來嗎。”
“扔掉了。”他立刻說,“我怎麽可能留着你這家夥的東西啊。”
下一秒,我打開冰箱:
“啊,找到了。”
因為是直接瞬移過去的,所以他根本來不及阻止,甚至連瞬間邁開腳步的倉皇都暴露了。
“早上忘記扔下去了而已!”他一副很怕我誤會的樣子。
“機會難得,一起吃吧?”我扭過頭說。
“……”
獄寺君捏着拳頭一言不發。明明面無表情,卻給人一種面部神經紊亂快要被氣中風的錯覺。如果面前有一個能讓我徹底消失的按鈕,他一定會毫不猶豫按下去。
可問題是根本沒有嘛。
“反正等到下周的事情辦完,一切就都結束了。現在一起吃個晚飯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我故意聳聳肩。
獄寺君聽了一愣,忽然響亮的“啧”了一聲,冷冷說:“随便你。”
“好耶!”我歡呼着,把盒子抱在手中。
“關東煮就是要一起吃才美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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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呢?”
“沒有。”
“碗呢?”
——遞過來一個“你說呢?”的不耐眼神。
“你家真是比我那邊還空欸。”我環視一圈。
明明住的是超級豪華公寓,目所能及之處卻都空蕩蕩的;在襯托下,沙發、冰箱這些僅有的家具都仿佛成了特大型號,矗立在寬敞的空間,有如一座座孤島。
“喂,你吃完就會走是吧。”獄寺君忽然問。
我點點頭。
“那就直接這麽吃吧。”他不耐地坐到了島臺邊。這家夥對食物的态度還真是潦草,完全能想象到他依靠便利店三明治維持生命體征的樣子。
“我才不要吃冷的。”我義正言辭,“關東煮的精髓就在于吃完所有煮物後咽下的那口熱湯啊。”
“……”
獄寺君無言以對,仿佛我是個大腦沒發育完全的智障。
最後我還是堅持回家拿了鍋碗瓢盆。
看到我重新出現,獄寺君做出了很誇張的失望反應,讓我覺得他剛剛應該一個人在那邊排練了很久、說不定還精心準備了什麽嘲諷的話。所以我很欣慰地看着他笑了笑,把他氣得七竅生煙。
“…嗚哇,這次真豪華。”
打開便當,第一層第二層是五花八門的煮物,碼得整整齊齊;下面裝着滿滿一盒高湯。我熟門熟路把它們全都倒進鍋裏,虔誠等待着食物出鍋。
這麽做的時候,時常能感受到島臺那邊飄來的莫名視線;然而轉過頭去,永遠只能看到一臉別扭、傲然注視着相反方向的獄寺君。
看得我都想養只貓了。
只可惜,這個世界上并不存在能與我和平同處一室的貓咪……
惆悵間,鍋蓋發出清脆喜悅的鳴響。揭開後,白色的水蒸氣噴薄而出,昆布與木魚花的香味充盈了整個空間。
“吃飯啦!”我大聲說。這種兩個人一起在家用餐的體驗同樣讓我感到很新奇,有種一下子變成了大人的感覺。
獄寺君最開始一動不動,仿佛堅守着什麽信念。但是,隔着霧狀的水蒸氣與我對視片刻後,他還是不情不願的走了過來——希望他是被香味吸引了,雖說更有可能是單純在提防我給他下什麽邪惡的藥水。
——關東煮是帶有魔法的食物。
不知是從什麽時候起,我有了這樣的印象。
僅僅通過與煮泡面相似的工序,就能得到的奇妙溫暖。這就是關東煮。即便別扭如獄寺君,在狀似冷冰冰的咬了一口後,也露出了輕微愣怔的神情。他到底是多久沒吃過熱食了啊。
“好吃嗎?”我笑眯眯地問,“據說秘訣在高湯裏。”
他酷酷地說:“…一般般。”
那就是好吃的意思嘛。
我了然。獄寺君好像也知道我了然了,變得有點煩躁,下意識又咬了一口…咬完好像就更煩了。
我托着下巴、斜斜瞥着便當盒上的卡通貓貓頭。
“我人生中吃到的第一種美食好像就是關東煮……從有記憶開始算。”
确切的情景已經模糊了。腦海中首先浮現的是水一樣的黃昏,随處可見的流動攤販,還有如雲如霧般不停向上的蒸汽。白色的門簾被風吹動,奇妙的香味在空氣中緩緩彌散。
我眨了眨眼睛。
對面的視線忽然分外強烈。回過神來,獄寺君正皺眉盯着我:
“你突然說這個幹嘛啊?”
“啊…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說出來了。”我頓了頓,“可能是現在氛圍比較好吧。”
他冷哼一聲:“我可沒知道的——”
“是是是,”我打斷他,“獄寺君才不想知道我的事,你只對親親感興趣嘛。”
他一噎,露出了想反駁又理虧的神色,一口氣不上不下的提在那兒。
見狀,我笑容加深,聲音拉長:
“獄寺君——h。”
“%¥#@!!!”
他又是臉紅又是暴躁,周身散發出鳴門渦潮狀的森然黑氣,看起來很想把我的腦袋猛猛摁進關東煮裏。
我笑了笑,順便夾了塊福袋年糕。高湯中倒映出模糊的人影。
就這樣飽餐了一頓。
“怎麽樣,關東煮很好吃吧。”我心滿意足。
“都說了一般般了。”獄寺君飛快補充,“你下次別來了!”
“知道了。”我從善如流地站起來,“那麽,我今天就先告辭了。”
“…哈啊?”他又反過來震驚,好像沒想到我會這麽幹脆的離開;震驚完又眸光一閃,“我是說…那這些東西要怎麽辦啊?”他瞪着桌上的鍋碗餐盒。
“欸?我都負責做飯了,洗碗當然是獄寺君的事吧。”我歪了歪腦袋,“你還真是沒常識啊。”
他立刻大叫:“我才不想被你這家夥這麽說呢!”
“那……”我最後瞥了一眼食盒上的貓咪圖案,“不想洗的話就全都扔掉吧。”
獄寺君一愣。
我趁機捂住耳朵耍賴:“随便你啦。反正我不想管啦。記得把下周的時間空出來明天學校見!”
說完我就瞬移了。
在瞬移之前,映入眼簾的最後景象,就是獨自留在餐桌旁、一臉難以置信、呆若木雞、暴跳如雷的獄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