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第37章
我瘋狂地誇贊了獄寺君。
以致于到最後, 我身上也染上了水蒸氣與檀木的味道。
一開始獄寺君不停讓我“去死”。到了後來,他大概也發現了這件事的不切實際——又或者是氣得喪失了理智——竟然也反過來誇贊我。
事态一度變得不可收拾。幸好他根本不會誇人,只是笨拙地模仿着我、試圖趕在我開口前予以駁斥;類似這樣的可笑嘗試, 每每都被我以更精深的修辭擊敗。
最後還是他先退縮;最後還是我更勝一籌。
“剛剛…呼……剛剛說到哪來着?”我茫然按着少年的後頸,彼此零碎的呼吸相互碰撞。現在我更習慣用這樣的距離和人說話了。
獄寺君深深看着我。他同樣氣喘籲籲, 但并不說話,眼睛裏像藏了一整片茫茫然的荒野, 有什麽東西正在裏面慢慢的凋零崩潰。
慢慢的,荒野裏現出憎恨、現出憤怒,也不知道是朝着我還是朝着他自己,讓人想到龍卷風那樣不通情理的東西。
獄寺君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起初我以為這是什麽新花樣,還略調侃的笑了笑。直到看見獄寺君冷肅的面孔, 他居然是認真的——失控的殺氣讓我回憶起音樂教室裏的那次襲擊。
但又有什麽地方不太一樣。
漂亮剔透的綠色瞳孔微顫着,掐住我的手也在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固定住。他露出了非常痛苦懊惱的表情, 明明手上沒使多少力,卻好像正和什麽東西竭力對抗着。
“可惡…明明、是敵人……”獄寺君這樣喃喃着低下頭。
我們的視線交彙在一起。他一僵, 深深地、深深地望着我,手指開始緩緩收力。
我會殺了你——他的眼神是這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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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啊——我也只好這樣回應。同樣的話, 他以前就說過很多遍嘛。
話又說回來, 才親親過就動手殺人, 這種做法是不是太人渣了點?10分滿點都可以打10分的那種。
但是也不對。先親親,然後殺人。之前我和獄寺君好像一直都是這麽做的。這才是我們最熟悉的相處模式。
……可是為什麽,現在反而會感到陌生呢?
出神的時候, 呼吸開始受到輕微壓迫。我不想像只鵝一樣被掐死, 那樣也太搞笑了。何況現在的獄寺君給我一種正在自殺的錯覺——即便他自殺的方式是掐死我——這家夥的DNA裏一定就刻着“同歸于盡”四個字吧。
…只不過,不要露出這麽讓人心碎的表情嘛。
預備瞬移逃走前, 我努力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少年的臉。
“……!”
獄寺君的眼睛微微睜大了。脖子上的禁锢頓時一松,他撤開手,一把将我推到了一邊。
“可惡……!”
他懊惱地拿手捂着臉,散發出一種“絕對不想讓人靠近”的氣場。老實說,這種氣場讓人更加想要靠近抱住做點什麽了。然而我還只是這麽想了想、尚未付諸行動,他就像是心有所感般擡起眼,銳利的眸光有如尖刺。
在我的注視中,那些尖刺顫動起來,變成了脆弱的光點,但仍然頑強抵禦着。
“已經夠了吧……?”獄寺君忽然說,“就算是報複,做到這種程度也夠了吧……!?”
我聽了一愣。這副摸不着頭腦的樣子似乎徹底點燃了炸/藥桶。
“加入彭格列以前——單幹的時候我确實是替其他家族做過事、結過不少仇。”他萬分暴躁、一口氣道,“可我根本不記得有你這號人——像你這種奇怪的家夥但凡碰到過都不可能忘記吧!?到底是什麽事、我到底是做了什麽才讓你一路追到日本來,幹脆現在全都說清楚!像這種無聊的玩//弄,差不多也該厭倦了吧!?”
“啊?”這回輪到我跟不上狀況了,“啊…啊、啊?”
即便敏銳如我,也萬萬沒想到他會忽然崩潰,甚至開始像現在這樣動情地扮演Mafia——簡直就和真的一樣——我有點害怕,萬一他真的被氣成了傻子怎麽辦?
現在是什麽情況,我也配合着扮演Mafia比較好嗎?編造一些‘回末家の滅門慘案,複仇化身の女頭領’之類的故事出來?可是回末家只有我一個人啊!
幸好,獄寺君沒再追問,而是惡狠狠把手砸到了地板上。重新擡起頭時,他似乎已經恢複了理智,喪失了Mafia角色扮演的興趣;望過來的眼神涼冰冰一片。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這些。只要知道我們是敵人就足夠了。”他冷冷說,“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看到一次就殺一次…直到幹掉你為止。”
好驚人的氣勢。我們之間仿佛被劃下了一道無形的分界線,跨過去就會有誰立刻死掉。
“但我們是同校欸。”我弱弱地說。
“就算在學校也一樣。”他神情冷酷,“到此為止了,這種扭曲的關系。”
咦?就這樣到此為止了嗎?
總覺得好像忘記了什麽。
直到我恍恍惚惚回到家、大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想東想西、不經意間瞥到被遺忘在書桌角落已經不知道多久的詛咒娃娃——而這已經是半夜3點的事了——我瞪着銅鈴大小的眼睛,再也睡不了一點:
——給我慢着!我們之間才不是他說了算的關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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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做了許多事。
刷牙洗臉;早餐;開着電視機翻漫畫;吃零食;打掃衛生。
等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甚至把這兩天的家庭作業全都“唰唰唰”的寫完了。
這麽一細數,這或許是步入國中以來,我度過的最充實的上午。
這時,鐘表的指針剛好轉過最頂頭的12。透進室內的陽光灰蒙蒙的。這一天終于、終于來到了中點。
我拿出手機,遵循着心中本能給監護人發消息。
【該用戶不存在】:陽明,我想把家裏的房子燒掉。
【不在場證明】當場就給我打來電話。
我想了想,并沒有接。總覺得今天第一個聽到的如果是陽明的聲音,一出門就會遇到騙子。當我這麽告訴他以後,他用棒讀的語氣發來了一連串的“哈哈哈哈哈”。
【不在場證明】:難道說,是感情上遇到什麽波折了嗎?^-^
我慢吞吞打字:為什麽這麽說?
【不在場證明】:畢竟小初算是跳過了離家出走的叛逆期,直接作出了标準的人渣發言啊。身為監護人的我也不得不擔心起來了。(正色)
【該用戶不存在】:那,人渣前輩!滿分10分,我剛才的宣言可以達到幾點呢!(熱烈舉手)
【不在場證明】:诶多,那當然是——10分滿點~(不怎麽真誠的擊掌)
總之,進行了上述的沒營養對話。
放在往常,我一定已經打起了精神。但是現在,心中的空洞反而越來越大。
我帶着怨念打字:他說再也不想見到我了。
我向陽明傾訴起來。說着說着就發現:獄寺君昨晚說的話沒一句是新鮮的,“殺了你!”什麽的更是一直挂在嘴邊。明明以前都能做到快樂忽視、或是直接祭出沢田娃娃作為殺手锏,怎麽到現在反而在意起來了?
明明那麽想見到獄寺君,然而事實是,為了不讓自己見到他,我竟然把兩天的家庭作業都寫完了!這簡直堪比是東京電視臺不再播送動畫片的異常!
我打字:難道說,現在處于下風的又變成我了嗎?這下我們的關系又回到原點了嗎?
【不在場證明】:嗯……與其說是“回到原點”,倒不如說是“到達‘某個特定條件下’的‘頂點’”了吧?
不愧是推理作家,無論是言辭還是對标點符號的使用都讓我感到眩暈。我有氣無力地等待着他的分析。
【不在場證明】:因為,小初與那位59君的關系,一開始就是建立在“并不在意對方意願”的基礎上吧?正因為出發點是“自私”的,所以才能夠一再的告白、接着又使出威脅的手段。
文字仿佛自動轉化為了陽明溫厚的嗓音。他說得沒錯,當初還是他給我提供的思路呢。
我猛猛點頭。
【不在場證明】:但是,現在情況卻改變了。小初已經無法像先前那樣“毫不在意”了吧?畢竟已經相處了一段時間。彼此的了解加深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在場證明】:小初現在的動搖正是關照了對方心情的證明啊。^-^
原來如此!好有道理啊!
我急切打字:那麽,只要重新變得不在意就可以了嗎?
如果再去拿娃娃威脅,就又能見到獄寺君了嗎?
【不在場證明】:需要思考的問題只有一個:還想要從那位獄寺君那邊得到更多嗎?
當然想要了!
我在心裏答得不假思索,實際打字時卻又猶豫起來。
那雙顫抖的、仿佛下一秒就會崩潰的翡綠色眼瞳再度在腦海中浮現。
【該用戶不存在】:陽明你不知道。假如這麽做了,他一定會崩壞掉的。
【不在場證明】:嗯,确實是有這樣的風險。
【不在場證明】:但是,這和小初一點關系都沒有吧?
“……”
我啞口無言。
因為一旦反駁,就又回到“自不自私”的問題上去了。總覺得被陽明微妙的操控了一番,偏偏又生不起氣來。
我只好懷着怨念打字感嘆:戀愛真複雜啊。
【不在場證明】:哈哈,畢竟需要有顆時刻為他人考慮的心嘛。但看到的風景也會不同哦。
我嘆氣:所以,這裏必須要做出退讓才行嗎?
【不在場證明】:嗯…我想也不一定哦。“為他人考慮”和“犧牲自己的心情”完全是兩回事嘛。
總覺得這句話不能細思。真不愧是在滿分10點的人渣比試中也能獲得1000點的大師級人渣。陽明時常給我一種如果想要做到就能成功腳踏一萬條船而不淪為伊○誠的感覺。
【不在場證明】:總之,在沒想明白自己的心情前,還是先尊重對方的意願比較好。
【不在場證明】:但是,選擇權自始至終都在小初手中。只要是你想達成的事,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誰能阻止才對。
【不在場證明】:唯有這一點是确定的“事實”喔。^-^
與陽明的談話告一段落。很快,被他理順的思緒就像度過了魔法時刻的灰姑娘般被打回原形。
我越想越感到空虛無聊。假如現在掃描我的心髒,恐怕也只能看到土崩瓦解的斷壁殘垣;唯有想看到什麽東西熊熊燃燒起來的心情愈發強烈。
于是我決定出門吃飯。走到沒有屋檐遮擋的地方、呼吸到新鮮空氣,或許腦海中用熊熊燃燒的房子烤出來的棉花糖的幻象就能煙消雲散。
就這樣,我向着此刻心中最向往的、從以前起就經常光顧的那家店走去。
“打擾了~”
拉開竹壽司的店門,裏面竟然空無一人。
後廚那頭傳出“來了!”的健氣吆喝,很快,三顆腦袋從門邊探出。輸次
還在微笑着的、一臉狀況外的黑色腦袋。
忽然“噫”了一聲、混雜着驚訝與擔憂的褐色腦袋。
…以及瞳孔一縮、已經克制不住周身殺氣的銀灰色腦袋。
【在沒想明白自己的心情前,還是先尊重對方的意願比較好。】
我想起剛剛陽明的建議,所以“唰”的阖上了門。
見狀,店裏的三顆腦袋似乎都沉默了一下。出于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我也維持着拉上門的姿勢,沒有立刻離開。
“門、門口那個好像是……”沢田同學欲言又止。
“十代目,具體情況容我稍後向您禀明,這裏就先讓我——”獄寺君聲音緊繃;完全能想象到他一邊警惕一邊掏出滿手炸/彈的模樣。然而,他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喂,給我等等啊獄寺,對客人可不能這麽沒禮貌。”山本同學十分無奈。
“哈啊?!平時搞不清狀況也就算了,你這棒球笨蛋——”恨鐵不成鋼的暴躁聲線刺穿店門。
我依稀看到推門像魔芋那樣彈動了一下。
“同樣的話應該我來說才對吧……”伴随着這句話響起的是逐漸靠近門邊的腳步聲。其中有一道充滿殺氣,令人分外想念。
……仍舊是出于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我沒有立刻離開。
店門被拉開了。高大的黑發少年将一只手撐在門邊,狀似随意的攔住了獄寺君。
“看吧,這位可是我們家的常客。”他笑眯眯的,邊說邊回過頭來招呼我,“呦,回末,很久沒來啦!”
…這時候再當面瞬移就不禮貌了。
我站在原地,很努力的不讓視線偏移到後面的銀發少年身上去。雖說用餘光就能看到他現在面容扭曲,有一種像是納豆一樣黏稠扭曲的暗黑氣場從他腳邊滲透門縫,直直蔓延過來。
我假裝看不見,禮貌地欠了欠身。
“是的,很久沒見了,山本同學。”
這時獄寺君忽然發出一道怪聲,像是內髒的汁從喉嚨裏嗆了出來。憑我對他的了解,多半是在陰陽怪氣,比如“你在裝什麽啊?明明昨天才見到過!跟蹤狂章魚女!”之類的。
我的目光本能的一偏,幸好在沢田同學處及時停下。他夾在一臉爽朗陽光笑容的山本同學與滿身扭曲暗黑氣息的獄寺君中間,構成了視覺意義上的最低谷,宛如誤入Mafia火并現場的無辜市民。
與我對視後,他更是身軀一震,宛如一只受驚的山雞幼崽。
…等等,沢田同學又是在慌些什麽啊?
我有些不解。壽司店門口,我們四個人表情各異,就好像正懷着四種不一樣的鬼胎;四種不相容的顏色從我們各自身上“唰啦”向外鋪展,美好了空氣,也凝固了空氣。
“……”
誰也沒有率先開口。
就這樣面面相觑着。